弗拉玛家族。
夫妻两人从杰弥诺迁来,据说祖上有点贵族血统。他们曾经在葡萄领拥有一家生意不错的珠宝店,夫妻俩乐善好施,人缘非常好。
弗拉玛家中有四个孩子家中出事时,他们的大儿子刚到二十岁,二女儿即将成年。那位二儿子准备过七岁生日,最小的女儿两岁左右。
弗拉玛家族毁灭的那一夜,人们在火光中看到了那位“七岁的邪教徒”。一双苍老的手死死按在那孩子的肩膀上,让他看着他的家人们燃烧。
那个年幼的孩子只是看着,没有尖叫、崩溃,甚至连泪水都没有。他看着家人的发丝化作飞灰,他看着他们的眼球从眼眶中流出。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被邪神选中的孩子,供奉邪神的家族,就此消失于葡萄领。
这是老婆婆的说法。奇妙极了,她想不起其中任何一位的名字,却牢牢记得他们的年纪。
他们的大儿子刚选上生命神殿的骑士,女儿准备成年后继承店铺。那两个孩子,他们还那样小,我记得很清楚heihei”
“那孩子小小年纪就被邪教选中,他不是神仆,就是神选”
老婆婆漠然解释,“没人再提他们的名字,提起邪教徒的名字会带来厄运,大家都这么说没人提,自然也就没人再记得”
“而你不信神。”克里姆森掂量着手中的金线团,他总有种微妙的既视感。
“世上的人并非都是信徒。”
老婆婆低头纺线,“除了那个大儿子,弗拉玛一家人原本也不是信徒”
都是些没营养的话,克里姆森继续注视着手中的金线团。
这不是真正的金线,而是用魔法染上金色的植物纤维,又细又韧。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让他忍不住想到疯修士。
等等,疯修士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仔细想想,疯修士第一桩有记录的案子,正是在711年的8月被发现。前脚不朽教堂毁灭,神选者名义上死在了火灾里。一个月后,强悍而神秘的疯修士便出现在了公众视野。
溯着命运之河,身影回归葡萄丰收的土地。
自己回到过去前,疯修士刚好与乐土一同在葡萄领附近亮相。回到过去后,唯一的知情者在售卖金线团。这会不会太巧了点
不不,说得通。
疯修士一直在狩猎永恒教会高层,没有对永恒教会的了解,他做不到这样天衣无缝。他的家人被生命神殿展示给民众,于是他也把那些装饰过的尸体展示给生命神殿。
这样确实说得通
克里姆森攥紧那个金线团,这一定是神的启示,他的主赠予他阿里阿德涅之线。那个少年地牢里那个奇怪的少年如果是疯修士的话
带回神选者的任务,他可做可不做。但那要是少年时期的疯修士,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每个“恶魔”玩家都拥有同一个系统任务。只要有人成功捕获疯修士,等待他的将是海量经验值,以及全世界仅此一件的珍稀装备套装。
他得回去。
克里姆森将线团郑重地放入口袋。
他必须回去,在那个少年身上留下自己的魔法标识。自己回归了未来,只需要一次小小的占卜,他就能确定疯修士的位置。
到时候,他既能够带回神选者,又能完成疯修士的任务。天啊,神可真是深深眷顾着他。等他拿到奖励,一定要把那位“黄金剑”彼利献祭给神。
算算时间,离不朽教堂的火灾还有段时日,一切都来得及。
诺尔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忒斯特,忒斯特刚巧也在瞧他,脸上还挂着“爆米花吃完了,现在我们可以离场了吗”的表情。
忒斯特还是那副与己无关的态度,诺尔在心中叹息,看来这并不是他想让自己看的东西。
忒斯特看不见的角落,诺尔的手指抓紧袍角。
残存的遗迹、旁人的转述,它们算不得强烈直接,却像是肉里的刺那样越扎越深,让他忍不住去在意。
诺尔愈发不明白,忒斯特究竟想向他展示什么异常童年成功的复仇史还是疯修士的人生蜕变
“我本人没有太大的改变,如果你好奇的是这个。”
忒斯特瞥了眼那位老婆婆,“不过我喜欢我的父母有我这样的孩子,大部分人会选择卖给佣兵之家,天生冷血的家伙就该放在合适的位置,诸如此类。”
“但是他们没有把你卖掉。”诺尔竭力不去回忆院子里那几颗凄惨的头颅。
“是啊,他们说爱我。”
忒斯特说,口吻像在聊别人的事,“毕竟佣兵之家不是个好地方,人有人的养法,狗有狗的养法。那群家伙喜欢烈犬远胜过人,恰好我的父母比起金币更喜欢我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理解,他们究竟喜欢我哪一点。”
父母为他染上和兄弟姐妹一样的棕发,认真教他读书写字,精心准备他每一顿早餐。他们从他手里保护邻居们,也从邻居们手里保护着他。
大哥说,他很聪明,等长大了可以成为特殊的骑士专门负责处刑和杀人的那种,这样他不会去滥杀无辜,而且他会做得很好。
姐姐说,他不是彻底无药可救的那种类型,他还能“感受到一些东西”,这对他们来说足够了。
他的小妹妹连话都说不清楚,却还是会对他微笑,挥舞着肉乎乎的手臂。
一个不错的家庭,独属于他的财产,忒斯特想。
他不认为杀人有什么不好,他也没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或冲动,那会儿他还小呢就像故事里的恶龙可以选择燃烧村庄,也可以选择守着财富沉眠。
可是人类总是会来夺走财富,沉眠也总有醒来的一天。
他忍不住看向面前的诺尔。
诺尔没带兜帽,眉眼比初见时沉稳许多,黑发也比当时长
了一点,光泽像漆黑的珍珠。忒斯特对旁人的五官向来没什么兴趣,这张脸却总是能引起他的注意。
真好,他没有在诺尔眼里看到怜悯,他的法师先生脸上只有恰到好处的沉思与悲哀。诺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忒斯特,就像面前的人是这世界的中心。
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眼神,这样混合了探究与关切的目光,像温水一样令人舒爽。
一笔难得的财富,这回可不能弄丢,忒斯特想。
不过诺尔和他的家人终究不一样。
他与家人生来有血缘关联,他和诺尔之间却只有一个脆弱的契约没关系,他很快就会解决这个问题。
克里姆森直奔追补妖地牢。
他轻车熟路地避开巡逻者,回到少年忒斯特的笼子前。这回的克里姆森比上次还小心上回诺尔还能从阴影里看到他的五官轮廓。眼下克里姆森干脆用了玩家技能,把整张脸都藏在黑影里。
“你好,先生。”
少年忒斯特乖巧地坐在石头上,还是一脸纯洁无辜,“您是新的老师吗前几天他们说过,我的课程已经结束了。”
克里姆森没答话,他开始破除笼子周围的束缚魔法。笼子内,少年忒斯特一动不动。
“先生”他交叉十指,礼貌而小心地提问。
克里姆森依旧没有说话,他打定主意在忒斯特面前隐藏身份。他打开笼子的瞬间,身上亮起一层层护盾。
同一时间,他咬破左手,右手猛地掐向忒斯特的脖子。他使用了某种技能,指尖一下子在忒斯特的脖颈上戳出几个血洞。少年忒斯特躲闪不及,背部撞上石块的坚硬边沿,发出重重的响声。
寻踪血咒
诺尔的神经立刻绷紧。
这是个十分阴毒的黑魔法,施术者将自己的血混入对方的血中,只需要一滴,便可在之后轻松占卜出对方的位置与状态。
他瞬间反应过来了克里姆森的想法前有神选者异常,后有金线团。这家伙搞不好猜到了忒斯特是疯修士,这是在留追踪标记
该死,又是没法直接干涉的事件。
“先、先生”少年忒斯特痛苦地咳嗽着,艰难地从喉管挤出声音。克里姆森做事毫不拖沓,他理都没理忒斯特,只顾着把冒血的左手朝少年脖子上按。
少年忒斯特“无助”地挣扎,他的脚踢到克里姆森的袍子,金线团骨碌碌滚到地上。
诺尔眼前一亮,他咽了口唾沫,再次用魔杖招来一阵风。金线团轻轻滚动,停在了少年忒斯特脚边。
他的身边,成年的疯修士发出一声轻笑。
少年忒斯特停住了挣扎。
克里姆森成功将冒血的手指按上少年忒斯特的伤口,他刚要满意起身,却听到一声略带委屈的嘀咕。
“好疼啊,先生。”
少年忒斯特说道,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身上使用黑魔法,先生。”
同一时间,克里姆森察觉到了颈子上的金线。
金线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那些金线蛇一般在阴影中游动,轨迹生涩却致命。那金线上绝对附了恶咒,它们直接勒断克里姆森的防护罩,给他的脖子加了圈血痕。
可惜还是太稚嫩了,玩家可是不会死的。
克里姆森佯装害怕地缩起身体,少年忒斯特下意识放松了防御。他刚打算在线上用力,克里姆森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少年的脑袋,朝那块石头上撞去。
嘭
少年忒斯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脑袋狠狠撞上坚硬的石块,鲜血瞬间遮住了半张脸。
“嘘”克里姆森发出带着笑意的气声,给我安静点,小怪物。”
嘭嘭嘭
克里姆森嘴上说着话,手指紧紧抓着少年的白发,死命朝那块石头上撞着这位杀手下手无比狠辣,偏偏又知道避开致命之处。
每听到一声闷响,诺尔整个人都要僵一下。
活了这么多年,他头一次对另一个人类产生出真正意义上的杀意。
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少年忒斯特脑袋软软垂下,他双目紧闭,额头上的血液几乎滴成线。
克里姆森这才满意地松开手,就在他放手的瞬间,他的脚下突然一歪。
就在他死命撞晕忒斯特的时候,那根金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他的脚踝。
哪怕是现在,它们也在顺着他的腿朝上爬,力图将他留在原地。
“谢谢你的教导,先生。”少年忒斯特在鲜血中睁开眼,声音同样带有笑意,“伪装虚弱很有用处。”
那些金线一头缠住克里姆森的身体,另一端蛇一般爬向铁笼栏杆,紧紧缠绕在上面。
少年忒斯特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笨拙地指挥着那些线。他没有莽撞地攻击,而是努力把克里姆森困在原地。他本人仍坐在沾满血迹的白色石块上,额上鲜血汹涌,他的白袍被染成鲜红。
克里姆森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该死,这根本就是疯修士的杀人模式。哪怕他知道玩家不死,还是忍不住心悸片刻。
太危险了,寻踪血咒已经种下,自己必须赶快离开这。
幸亏这是十多年前,这群蠢货对玩家的力量一无所知。克里姆森打了个响指,事先准备好的魔法道具瞬间发动。满笼子金线被断了个七七八八,少年忒斯特身上也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再见了,年轻的疯修士。
克里姆森朝笼子外冲去,扭头往后一瞥。我们将在未来重逢,你注定被
嘭
又是血肉碰撞的闷响,只不过这次飞出去的是克里姆森。就在扭头的一瞬,他撞上了某个黑乎乎的玩意儿,直接被大力顶回了笼子。
后脑撞上石块边缘,克里姆森晕眩几秒,再次被金线绑了个严严实实。
“你没事吧”
黑乎乎的玩意儿皮尔紧张
兮兮地说。他见克里姆森又要动弹,赶忙一个冲撞,一屁股坐上了克里姆森胸口。
人类皮尔的体重不算什么,但换成半人半狮鹫的怪物皮尔,这重量颇为可观。克里姆森被坐得一阵窒息,手指抽搐了两下,紧接着就被金线未雨绸缪地缠了起来。
少年忒斯特一脚踩住克里姆森的手,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接一个黑魔法倾泻而下。确定克里姆森一时半会儿挣脱不了,他才松了口气,晕晕乎乎地靠在石块边缘。
“小家伙,你怎么来了”少年忒斯特抚摸着额头上的伤口,血流正在逐渐停止。
“我、我发现我的爪子很厉害,能抓断栏杆。”
皮尔还蹲在克里姆森胸口,他一动不敢动,目光飞快扫过克里姆森头上的诺尔和忒斯特,“我一觉起来有点害怕,又听到这边有打架的声音,就”
“既然害怕,为什么过来”少年忒斯特挑起眉,“昨晚我还打算杀了你来着,你就这么放心”
小皮尔愣住了,他好像忘了这件事。
“我将来要当骑士”想了半天,他挤出这么个理由,声音越来越小,“要帮助他人”
忒斯特瞧了他两眼,嗤笑一声“太蠢可做不了骑士。你今天把栏杆挠断,明天他们就会换上更结实的。”
小皮尔恍然大悟地“啊”了声,又疯狂瞟向忒斯特和诺尔两人。成年忒斯特冲他摇了摇头,在嘴唇前方比了个叉。
诺尔定定地看着克里姆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回应小皮尔的视线。
“所以、所以你不杀他,怕他们更加防备你”皮尔视线开始乱飘。
少年忒斯特笑了。
“不。”他愉快地回答,“他们早就知道我会杀人,他们早就训练过我这些我只是还有些问题想问这家伙。”
少年忒斯特用脚碾了碾地上的克里姆森,这位来袭者好像突然老实了许多。
还是先让他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子好了。
“小孩,你就坐在原处。”少年忒斯特弯下身,一把扯开克里姆森的兜帽。
兜帽底下是个高个男人。
他有着一头颜色发灰的金发,长相颇为刻薄,一双蓝眼睛滴溜溜转着,脸上还有粉刺留下的坑洼痕迹。
他冲忒斯特嘶声咒骂着,完全没有刚才的神气是错觉吗这人身形好像比刚才干瘦些许。
算了,细节不重要,猎物老实了就是好事。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少年忒斯特往那人脸上踢了一脚,准确地踢断了那人的鼻梁,“不然我只能把你当成拷问练习材料了,相信我,你不会喜欢的。”
听到这番话,那男人却露出迷茫的表情。他紧皱眉头“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奇怪的家伙,借口也太拙劣了,明明他们刚才还在对话呢。
少年忒斯特勒紧了金线。他预先计算了这人可能的魔法防御,力道恰到好处。
噗的一声,紧接着小皮尔发出一声尖叫。
那个男人在他屁股底下碎裂了,惨叫声比皮尔的尖叫还大。
带有恶咒的金线勒紧,他就像一块软绵绵的黄油,霎时变得四分五裂。恶咒的黑暗纹路疯狂侵蚀着他的肉体,此人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部腐败发黑,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神”
男人用残缺的上半身呻吟,那张平凡的脸上,一双眼球满是黑色血丝。他朝牢内唯一的照明魔法伸出手,语气里没有绝望,只有莫名的愤怒。
“我的神启不可能”
少年忒斯特一脚踩下那只手。那只肿胀的手在他的脚底爆开,只剩骨头与黏液。
他垂着脑袋琢磨半天,看向小皮尔“你的屁股带诅咒”
小皮尔整个人都吓瘫了,四只脚哆嗦得像风中枯叶“没有才没有他、他自己就呜呃”
这位新晋追补妖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算了,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少年忒斯特遗憾地说,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团金线。
“反正这家伙挺弱的,怎么看都是个小喽啰。只有小喽啰才会天天把神挂在嘴边。”
成年的疯修士踩在克里姆森的斗篷边沿,他看着诺尔,表情罕有地空白。
诺尔右手中,那把拆信刀上,鲜红的血渍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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