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真是太好心了。忒斯特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人正在一座废弃的石屋中歇脚。
屋子里能用的家具几乎都被搬了个干净,诺尔只得召唤上来一些骨头,临时搭建了一张骨床。
忒斯特不情不愿地从腰包里拽了些稻草和布料,诺尔用清水将它们浇了个透湿。一番忙活后,塞壬被两人安置在了相对干净的床上。
一番治疗后,塞壬的高烧退了。他还在昏睡,气色看起来倒是好了不少。
窗外依旧大雨瓢泼,忒斯特燃了壁炉。他简单煮了点驱寒的药草汤,嘴里还叽咕着不满,我不知道您是怎么设定的,不过在我知道的塔赫,“巧合”的近义词是“麻烦”。
这不是好心,诺尔同样用心音回答,你知道,有坎多在这,我本可以直接把他送回迷失塔。
但您没有,真好,您也不信他。
忒斯特尝了口琥珀色的汤,龇牙咧嘴几秒,往汤里加了点儿蜂蜜和胡椒,别告诉我咱们要带着他走。
等他醒了再说。诺尔叹气。
人烟稀少的草原,糟糕的天气,渴求乐土的邻居。他们偶然相遇的概率有多大在这个有“神”的世界,诺尔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他之所以肯救这塞壬,无非两个原因
其一,万一的万一,这真是位倒霉邻居,他不能眼睁睁看对方死在这儿;其二如果这是敌人安排的圈套,他得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多么慈悲。忒斯特哼哼道,但也没再说什么。
室内昏暗,暖光沐浴下,忒斯特露在外的脖颈和锁骨泛着湿淋淋的光。诺尔忍不住盯着他瞧了会儿关于这只塞壬的处理,疯修士再一次妥协了。
诺尔缓缓解下身上的斗篷,又往上附了几个烘干咒。他绕到半蹲的忒斯特身后,将斗篷盖在对方身上。原本带着潮气的白发碰上斗篷,迅速变得干爽蓬松。
忒斯特蹲在原地,仰头看诺尔,眉毛微微挑起。
漂流佣兵团的“临时神”都会给出恩典,我不能比他们差。诺尔垂下视线,谢谢你的理解,忒斯特。
“水”就在此时,床上的塞壬发出一声干枯的呻吟。
诺尔调了杯盐水,用树叶杯盛了,送到他的嘴边。那塞壬贪婪地喝了个一干二净,唇缝里长长吹了口气。他睁开眼,用瞳孔过分巨大的眸子打量两人。
“谢谢你们救了我,两位是”塞壬彬彬有礼地说道,尽管他的声音还很虚弱,仍带有魅惑人心的质感。
“女神在上,你会说通用语”
诺尔故意做出副惊喜的模样,“我们两个都是旧杰弥诺人,正在搭伴旅行呢,你可以叫我罗兹。”
塞壬沉默了半分钟,露出个虚弱的笑“嗯,我之前一直被马戏团倒卖,学过通用语。”
诺尔皱起眉“那帮人简直没有人性孩子,你有什么能
去的地方吗你原本打算去哪里”
“我是从新杰弥诺逃出来的。”
塞壬曼声说道,语气里充满压抑的恐惧,“我、我想去黑森林”
“黑森林”
忒斯特整个人裹在斗篷里,歪过脑袋插话,“对于非人物种来说,席瓦之境更合适吧席瓦有好大一个盐水湖,浅海人鱼和塞壬都有族群呢。黑森林里除了危险和死亡,其他什么都没有。”
塞壬移开目光,盯着石屋朽烂发霉的屋顶“我有朋友在黑森林,我必须去。”
说完后,他便不再言语,表情有点紧张的僵硬。
诺尔与忒斯特隐秘地交换了下视线。
“我们两个打算继续朝西走,怕是无法与你同路了。我们可以给你一些盐、熏鱼和草药。”诺尔说,“你自己能行吗”
“能,当然能”塞壬顿时振奋起来,“我、我之前就是因为太饿了,附近哪里都没有鱼。谢谢,谢谢你们,好心人”
“那就这么定了。”忒斯特连忙说,像是生怕诺尔反悔。
屋子里安静下来,忒斯特用木碗盛了两碗药草汤,一碗递给诺尔。
后者将汤碗捧在手里,清香的药草味道袅袅飘荡。暖呼呼的木制品像是拥有魔法,足以驱散周围的潮湿与阴冷。
诺尔望着跳动的炉火。火堆边多了两根穿着腌鱼肉的树枝,处理方式格外粗糙,八成是为了塞壬准备的。
“你们是旧杰弥诺人,难道是要去新杰弥诺”
诺尔喝光第二碗药草汤时,那塞壬小声发问。
“是的。”忒斯特捣鼓着炉火,惜字如金道。
新旧杰弥诺是大国杰弥诺一分为二的结果,它们如今是两个势均力敌的国家,国民的血脉依旧相连。时不时就会有人跨越国境,看望住在另一边的挚友或家人。
眼下新杰弥诺局势紧张,也就只有旧杰弥诺的人才会风雨无阻继续前往。
“你们救了我,我得说句实话。”
塞壬翻了个身,犹疑着说,“不要靠近新杰弥诺的海岸线,尤其是绝望列岛附近,现在那边对于人类来说很危险去别的地方应该还好,嗯。”
忒斯特状似不耐烦地回道“谁都知道绝望列岛附近很危险,这可不是新闻。”
听到这话,塞壬身体动了动,勉强撑起上身。
“不”他情绪有些激动,“不止是魔王污染,那边那边的怪物在捕杀人类,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真的会很危险咳咳”
“好了,别激动,我们会小心的。”诺尔唱起了红脸。
塞壬这才躺回去,这么一折腾,他的体温又有升高的迹象。腌鱼肉烤透,他只吃了两口,就恹恹地睡了。
诺尔拎着毯子,在忒斯特身边坐下。两个人并肩而坐,共同瞧着炉子里的火焰。木柴噼噼啪啪作响,一时间,他们仿佛回到了狩猎之夜的小木屋里。
你怎么想诺尔主动在脑海中发问
。
我就不该把腌鱼肉给他。忒斯特愤愤不平,那小子咬过,咱们也没法再吃,简直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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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你对现况怎么想诺尔失笑。
我还是那句话,“巧合”就是“麻烦”。忒斯特说,他自己都觉得离开没问题,就让他离开。至于他说的那些话从陌生人口中寻求真相,是最愚蠢的行为之一。
我明白。诺尔抿抿嘴唇,我现在只担心一点。假设这个人真的居心不良,即便他没认出我们,也可能是冲着乐土去的。
等他走了,我得跟琳恩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多加观察。
不错嘛,您越来越邪恶了。忒斯特的表情中多了点儿古怪的欣慰。
没办法,我是乐土的领袖。
诺尔露出一个苦笑,如今要是我犯了错,倒霉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不能信这只塞壬,正如我不能信生命神殿。
关于传言中的“残暴怪物据点”,他非要亲眼看看才行。
忒斯特目不转睛地看着诺尔,他缓缓捱近,脑袋搭在了诺尔肩膀上。
你信我吗忒斯特的思绪轻柔得像团棉絮。
诺尔没有立刻回答,他肩膀僵硬了几秒,又逐渐放松。最后,他的脸颊倚上忒斯特的发顶对你来说,“诚实”是“信仰”的一部分么
哎呀,谁会对神说谎呢。
那么我信你。诺尔闭上眼,感受着火焰与体温的双重热意。
忒斯特有些吃惊地动弹了下就这么简单
如果今后你背叛我,我反而更容易对你放手。诺尔仍闭着眼,你不会让我放弃得那么轻松,忒斯特。
您猜对了。忒斯特在诺尔颈窝里拱了拱。
诺尔偷偷睁眼,瞧向近在咫尺的银发。
他也不想猜对的。
如果今后忒斯特没有任何背叛,他会不会抓得越来越紧,以至于真的没法放手呢
可惜这问题超出了游戏与系统的范畴,诺尔找不到它的解法。
他再次闭上眼,倾听窗外的狂风骤雨。
通往比苏斯的路上风和日丽,举目无云,秋日的天空格外高远。
他们成功取得了“新绿的盛典”,作为当事人,主教与尤金都要去比苏斯生命神殿的大本营所在向上汇报,将这难得的宝物进献给教皇。
“怪物就是怪物,多了也是乌合之众,乐土比我想的要好对付许多。”
马车上,老主教笑呵呵地开口,“他们的首领性格有些粗鲁,但头脑挺简单,大约是嫉恶如仇的类型。假以时日,说不定能为我所用。”
“头脑简单”尤金咀嚼着这个形容。
老主教悠然品了口热梨茶“他们的管理者直接会见你我,他和他的骑士还特地用了人类的外形。他们所持的魔法道具也只是中上水准,全是些造型夸张的样子货。
”
“手里有点神殿的情报,就立刻抖出来管我们要人说到新杰弥诺边境怪物作乱,他的回应也很干脆。”
话到这里,老人眯起眼,不知是品味热茶,还是品味乐土管理者的“单纯”。
蠢货。
尤金将冷笑压在眼底。
老爷子在葡萄领这个地方安稳太久,天天被人捧着,危机意识都消磨殆尽了。
“您以为乐土是不认得好东西,能用黄金换牛奶的原始部落”他爽朗发问,仿佛真的关心此人看法似的。
“当然,也可能因为乐土据点毗邻葡萄领,大抵是畏惧女神之威,不敢太过放肆。”
老主教没听出问题下的寒意,“这种组织我见得多了,只要施以一点恩惠,就能换得大量的好处。”
“受教了,我长年在外战斗,不太了解这些。”
尤金苦恼地说,“我习惯了把怪物当敌人之前我还以为乐土是在藏拙,为了在葡萄领附近安稳扩张呢。”
“看来在交际方面,还是我把怪物们看得太过狡猾,我要学习您的自信才行。”
老主教的表情僵了片刻“过奖了,尤金大人。”
“您今年七十九岁了吧,侍奉女神六十年整。”
尤金自己也倒了杯茶,温和地聊着,“这回我们拿回新绿的盛典,教皇大人一定会重赏你我您想好要如何享受这笔财富了么”
“珠宝光辉只会蒙蔽人的双眼,我想继续追随女神。”老主教的笑容略有些苦涩。
“女神之路需要以黄金铺就妥善支配财富也是美德的一种。”
尤金喝了口茶,表情愈发开朗,“我前不久从白鸟城回来,那边的主教之位刚好空缺。那里同样是商人往来之地,景色十分优美,我想您一定会喜欢。”
“而且那里的新城主年纪尚幼,闹不出什么事端。以您的财富与资历,必定能让女神荣光遍布白鸟城。”
老主教的笑容抖动不止,最终勉强糊在了脸上。
“劳烦您为我想这么多。”老主教艰难地说道,“等拿到奖励,我一定会向大主教提出调职申请。”
“您的虔诚让人动容。”尤金笑得如同三月春风,“伟大的蒂利亚女神将庇佑您到最后一刻。”
“赞美女神,我等本就该奉献全部忠诚。”老主教放下茶杯,笑得比哭还难看。
六十年,他从边缘城镇的小教堂一路爬到首都,挣下一席之地。
可那又如何面对神选者,这确实是一句话就能逆转的事哪怕这位神选者只有二十多岁。
尤金麦洛依。
哪怕是在生命神殿诸多神选者之中,骑士尤金也是最特殊的那个。但凡进入核心层的神职者,谁都知道他那英雄般的预言。
更妙的是,他还是位彻头彻尾的狂信徒。大家都说等这任教皇任期满了,下一任几乎可以确定是骑士尤金。
谁会蠢到得罪未来的教皇
候选呢
老主教闭上眼,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五岁。
风雨停歇,诺尔动动脑袋,发现自己和忒斯特团得死紧两人共披着一条毯子,脑袋叠在一块儿,两块乐高般嵌在一起。
周围太暖和,诺尔思考着思考着就睡着了。但这没关系,要是那只塞壬有什么歹心,疯修士绝对会第一时间察觉杀气吧
看着睡到轻轻打呼的忒斯特,诺尔又不太确定起来。他试探性地聚起一点攻击性魔力,在忒斯特鼻子前面悄悄晃了晃。
几乎是瞬间,忒斯特浑身一绷,锐利的金眼睛扫过来,目光差点戳伤诺尔。
“还没到晨祷的时候”
发觉是诺尔在捣乱,忒斯特不满地咂咂嘴。他一只手扒着诺尔,眼看又要睡。
我得看看那只塞壬。”诺尔说。
“我倒想把他做成腌鱼。”忒斯特无奈地伸了个懒腰。
他转过脑袋,在诺尔眉心印下轻轻一吻,完全没管那只塞壬有没有在看。
“提前晨祷。”忒斯特嘀咕道。
对方的吻温热干燥,正如这个晴朗的早晨。诺尔的眸子追随着忒斯特的眉心,心一横,也凑上去吻了下。
忒斯特猛地顿住动作,眉毛扬得要飞起来。
“回应回应。”诺尔说。
“您可真是太残酷啦。”
忒斯特揉揉眉心,悲伤地嘟囔,“要是我习惯了怎么办今后要是您不在,我就永远没有回应了。”
诺尔张张嘴,半天憋出来一个词“也许”
“嗯,嗯”
“也许我能想到别的解决办法。”诺尔的脑子还没回神,嘴巴就擅自动起来。
忒斯特笑了。
又是那种满足的灿烂笑容,有点刺眼。诺尔扯扯斗篷,用它盖住了大半张脸。
“唔唔。”
两人身后响起了塞壬的梦呓声,“黑色的黑色的潮水呜要来了”
他满脸是汗,本就湿润的被单全黏在了他的身上,“潮水的味道,潮水的味道救救我,妈爸”
诺尔匆忙站起身,晃了晃那只梦魇缠身的塞壬“喂,喂醒醒,没事了,这里很安全。”
塞壬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黑瞳孔本就巨大,此刻更是漆黑无光,眼眶里仿佛嵌了两颗幽暗的黑珍珠。他一把抓住诺尔袍子前襟,声音嘶哑怪异“不安全”
塞壬揪着诺尔尖叫,“不安全,这里不安全黑潮要来了,魔王的污染要来了”
“兰迪,帮帮忙。”诺尔不敢用蛮力挣脱,只好呼唤忒斯特。
忒斯特却没有立刻过来帮忙。
“真糟糕。”忒斯特叹了口气。
诺尔连忙转过头,只见忒斯特站在石屋门口,面色严肃。
“魔王的污染真的要来了。不愧是新杰弥诺,这么刺激。”
忒斯特说,“海上的塞壬们叫它黑潮,这边的人类更喜欢叫它白夜。”
诺尔没工夫再管塞壬的情绪细节,他用力抽出了自己的前襟,跑去门口
刚刚升起的太阳无影无踪,一片黑暗顺着地平线滑行而来,如同错位的夜晚。草原的景色仿佛被这黑暗搅碎吞噬,在他面前迅速消失。
诺尔感受到了无比熟悉、充满不祥的冰寒气息。
那是属于魔王的气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