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欣慰地发现,经过高度紧绷的一天,他无需再在国王面前演戏。
临时骑士dashdash按照神殿的话来说是虔诚的勇士们dashdash代表不止一位。此番来见国王,尤金特定挑选了六位临时骑士,全是样貌周正、身形恰到好处的类型,让人看了心情颇好。
当然,皇宫不比白鸟城,诺尔压根瞧不见国王。身为平民,这六位代表坐在宴会最末位的位置,视线给来往的仆从遮了个七七八八。
诺尔悄悄打量着厅堂。
这里的宫殿倒谈不上多么富丽堂皇,内部也大多以白色石料垒成。天花板很高,四周撑着粗壮的石柱,装饰只有郁郁葱葱的绿植、色彩鲜艳的挂毯和小型喷泉装置。
王宫的窗户倒是比诺尔所见过的都小,数量也少。
窗户上镶着大块玻璃,和白色皮革包裹的可关合木板。窗帘的材质有些奇怪,每个窗台旁还放了一个盛满水的罐子。
那是用来密封窗户用的。
忒斯特在诺尔身边,悠然吃着诺尔盘子里的食物,白夜降临,仆从们就把木板合死,窗帘洒水贴上那种窗帘用沼泽巨蛛的丝织成。一碰水就会变得粘稠,和胶冻一样。
你还挺了解。诺尔及时抢救回一块奶酪。
新杰弥诺的宫廷里,曾经有个永恒教会高层。疯修士笑眯眯地表示。
好吧,原来是上次杀人得来的经验。诺尔默默吃掉了那块奶酪上头已经印上了某人的牙印。
永昼城与庄园对峙已久,城中物资短缺。外面的酒馆可吃不到这么好的食物浓郁的山羊乳酪,未经过腌制的新鲜鱼肉,鲜嫩无比的烤鹌鹑和炖羔羊排,以及没有干缩或腐败的水果和蔬菜。
王宫的厨子丝毫不吝啬香料,下手挺重,炖菜有种特别的风味。
比起其他平民代表,诺尔的吃相可谓文雅。
“听说他们招了六十个人。”
诺尔左手边,一个皮肤深棕、面貌开朗的青年开口道。他嘴里还拼命咀嚼着鱼肉,声音有点儿模糊。
“对,这是神殿的习惯。每到一处城市,都要在当地征集临时骑士。这是一种恩惠,也方便本地的人们了解事件经过。”
诺尔右手边的青年严肃回话,他是这桌上吃得最斯文的人。此人穿着浅色长袍,看起来不是法师就是治疗职业。
语气还挺虔诚的,诺尔挑了个熟透的甜苹果,给忒斯特切了一半。他保持着沉默,假装自己是团空气。
虚伪。忒斯特咔咔啃着苹果,他们招的都是生命女神信徒,还能对其他人说调查骑士的坏话
诺尔耸耸肩。
换了他本人,都很难说出生命神殿的坏话
根据合同里的规定,半数临时骑士与当地神殿骑士一同在城内巡逻,半数随调查骑士团上前线。
若是战斗时间拉得太长,以七日为界,这两批临时人员需要进行换
班休整,每次换班都会再次支付报酬。
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在a市周薪两万块,还包吃包住生命神殿在收买人心上真的毫不吝啬。
想到这,诺尔有点食不知味。这一路上,他和忒斯特的“小家庭”倒是不愁开销。可要养活乐土那一大家子,他还是得拼命挣钱才行。
你在想什么忒斯特立刻察觉到了诺尔的走神。
养家好难。
诺尔忧郁地喝着奶酒,脚尖在桌布下拨拉影狼的嘴筒,光养条狗就很有压力
忒斯特
“说起来,这位兄弟昨晚救了布兰科家的人。”棕皮肤很自来熟地拍拍诺尔,“我听说了,一个人对付一群怪物,还能全身而退”
“可惜一只怪物都没留下。”长袍青年冷淡地说。
诺尔放下刀叉,实话实说“我本来想要追击,但他们好像凭空消失了。你们说,庄园会不会有传送类魔法道具”
“不可能。”
长袍青年哼道,“可重复使用的传送魔法道具很稀有,怪物庄园不会有那种珍品。根据已有记录,只有生命神殿和永恒邪教有这类宝物。”
诺尔有点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姿势,省得坎多在他怀里凸出来。
“说不定是庄园从海边捡到的”
棕皮肤乐呵呵地猜想道,“当年龙血英雄的船队前去讨伐魔王,不是一去不复返了嘛。他们准备了那么多魔法道具,说不定有一两件被冲上海岸”
长袍青年“我不认为他们会蠢到半途沉船,被魔王杀光的可能性比较大。”
说罢,他顿了顿,“德雷克的失败是必然的,他对女神的信仰一向不算虔诚,连泛信徒都说不上。”
啊,拳头有点痒。
诺尔刚想打断这个话题,就瞧见疯修士撮了一点儿胡椒粉,朝长袍青年的鼻子一吹。后者面色迅速僵硬,连忙用袖子遮住脸,喷嚏接连不断。
诺尔微笑着舒展身体,轻轻摸了摸忒斯特的小臂,后者冲他挤挤眼。
“听说你也叫德雷克。”
棕皮肤显然是不说话就会憋死的那类人,他热情地转向诺尔,“你有女朋友吗我妹妹特别漂亮,她最喜欢你这种长相”
“我结婚了。”诺尔说,从胸口扯出一点儿结婚戒指。
“哦,哦,抱歉,我瞧你没戴。”棕皮肤连忙举起双手,“你太太也在永昼城”
多说多错,诺尔思考片刻“我的爱人会一直在我身边。”
棕皮肤先瞧了眼还在打喷嚏的长袍青年,自己先摇头否定了,紧接着,他看向诺尔的表情变得悲伤。
“节哀啊,是我不好,不该提这档子事女神保佑,她肯定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忒斯特多么狠心肠的丈夫
诺尔我说的是实话。
您太坏了。
彼此彼此。
长袍青年终于打完了喷嚏,兴许是觉得不太体面,他揉揉发红的鼻子,主动岔开话题“两位像是泛信徒,是不是还有其他加入原因”
“嘿,我想多赚点钱。最近生意不景气,我得补贴家里。”棕皮肤青年咧嘴笑道。
“我认识的人被庄园掳走了。”诺尔言简意赅,“你呢,纯粹是因为虔诚”
“”长袍青年表情木然,“我原本是凯什家的治疗师。”
棕皮肤青年表情微动“啊”
“我全家人都是凯什家的佣人。前段时间格林姆家受袭,凯什先生让我去治疗受伤的佣兵。”长袍青年的表情里多了些疲惫,“如今看来,女神庇佑了我,也只庇佑了我。”
诺尔的心脏沉了沉。他记得凯什家与布兰科家同时受袭,没能留下一个活口。
原来是位复仇者。忒斯特嘀咕。
“总之,我会申请第一批上前线。”长袍青年说。
“我也是。”诺尔重新拿起刀叉。
“我也有这个打算听说上前线会有额外的奖励呢。”棕皮肤说,“那咱们就是战友了,我叫达墨里,我知道这位叫德雷克你叫什么名字,治疗师”
“肖恩。”长袍青年说。
棕皮肤达墨里又咧开嘴,他端起酒杯,一副要向他们敬酒的架势。正在这时,王宫里突然响起巨大的钟声。
那声音浑厚响亮,震得人五脏六腑发麻,地板更是像地震那样颤抖不停。侍从们登时加快脚步,奔向窗户。
只见木板落下,水瓶倾倒。窗帘蛛网般爬满窗框,一扇扇窗户严丝合缝地堵上了。
“白夜”达墨里的笑容消失了,“几天前刚来过,又来”
“魔王将醒,灾难将至。”肖恩喃喃,“庄园肯定是这群恶魔的前哨明天城里有的忙了,不会比去前线轻松。”
军队和圣殿骑士会处死被魔王污染的生物,不然它们会变为畸形的怪物。亲爱的,你见识过那些千手梦魇了。
忒斯特体贴地说明,算是提前给他们一个痛快,只是亲属总是会竭力阻挠,这才是难点所在。
诺尔的叉尖碰上银盘,他彻底没了胃口。
永昼城对待这种事情很有经验。要我看,死的大抵都是些流浪汉和无主野兽。忒斯特轻咳一声,补了两句。
接下来,哪怕是话多的达墨里,也没有再说半句。遥远的房间彼端,尤金与国王沟通完毕,一行人默默回归常青教堂。
白夜结束了。街上的建筑本身无色可褪,看来一如既往。
月色朦胧,诺尔在街角瞧见一个人不,那不是一个“人”。
那东西姑且保留了人的形状,皮肤青黑,胸口与腰部各伸出一双左手臂,脸上挤出一只脚,像是有人强行把几个不同的人揉在一个身体里似的。
它发出介于呻吟与哭泣之间的声音,在地上野兽一样挣动。察觉到接近的调查骑士队伍
,那东西发出一声尖叫,匆忙跑了过来。
它歪斜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与希望,等来的却是一记圣光焚烧。
白焰之中,它无声地扭动身体,顷刻间化为尘埃。紧接着几个净化魔法轰击过去,空气中的黯淡黑气烟消云散。
从诺尔看到它,到魔王污染彻底消失,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肖恩垂下头,做了个祷告的手势。
“你说,如果神真的无所不能,它为什么不干掉魔王”达墨里低声朝诺尔说,“还是说,这就是神给予人类的磨炼”
“这不是磨炼。”
诺尔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我猜,也许神并非无所不能。”
不知道为什么,这副景象让诺尔想起新手村。
那个巨大的无头少女,当时也是这般毁灭着新手村的每一个生灵。明明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却遥远得像是上上辈子。
“算了,别说神,咱们这种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魔王。”达墨里唉声叹气,“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是啊。”诺尔说道。
“这就是您好好过日子的方式。”暗夜之中,忒斯特的声音带着哈欠,“您就这么喜欢熬夜工作吗我的晚祷啊”
“我想看看魔王污染的不同情况,毕竟我只接触过梦魇。”诺尔说。
明天他们就要随尤金出城了,诺尔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哦。”忒斯特无精打采地说,“在这儿,白夜不算罕见,您其实没必要这么着急呀”
诺尔捱近忒斯特,在对方的额头印下一吻。
“帮你完成晚祷。”诺尔说。
忒斯特瞬间精神了“这是晨祷的形式,晚祷得更正式才行。”
说罢,他趁诺尔还没远离,亲了亲诺尔的面颊,“这样还差不多。”
“你哪来的这么多自创规矩”
忒斯特理直气壮“我是你唯一的信徒,那意味着我是你的教皇,我有一切祈祷形式的解释权。”
“”诺尔没了脾气。
他在黑暗中加快速度,很快找到了目标一位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老妇缩在一栋破损的废屋里,试图用布料和皮革包裹自己,依旧悲惨地失败了。她的胸口穿出来半截无面人身,像是畸形的连体人。
她静默地挨在墙根,身上时不时抽搐一下,胸口起伏得比心跳还快,带着那半截人体颤动不止。
“啊啊”
尽管诺尔把“仲夏夜之梦”的效果打开了,她却像能看见他似的,直直朝他伸出手,眼珠只剩纯然的黑。
诺尔快步上前,查看她的污染情况。
魔王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邪异若是单独存在,它能被净化咒消灭。
可附着在活物上,它的效果等同于未知辐射,不停改写着生灵原本的生命形式,生灵则会因为这种不合理的改写而异变、消亡。
诺尔尝试祛除那些污染,可它们似乎变成了她的一部分,压根无法分离。他又尝试着治愈这位老人,仍然没有任何效果。
畸变毁了她的心肺功能,她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啊”她朝诺尔绝望地伸手。
之前他们碰过千手梦魇,碰触应该没有关系。诺尔伸出一只手,碰上老人枯皱发黑的皮肤。
碰触的瞬间,老太太一把拽紧诺尔的手腕,忒斯特一把抓住了“背叛者”。
“别动”诺尔出声阻止。
他震惊地发现,就在两人接触的瞬间,技能失落的遗愿变成了可使用状态。
对了,失落的遗愿正是由魔王污染而生,它的描述中没有“不可使用”
诺尔直接发动了技能。
老人身子古怪地颤动了下,青黑的皮肤上出现一丝生机。她颤抖着张开嘴巴,勉强吐出连贯的词句。
“我害怕”
“救救我”
诺尔冲忒斯特摇了摇头,他上前两步,抱住了老人尽管她胸口前的畸形人体,让这个动作变得格外困难。
他抱紧老人,在她身上施放了止痛的魔法。老人身体松弛下来,她又轻又枯干,像是一截干裂的松树枝。
“我害怕”
她磕磕绊绊地说,舌头像是不听使唤,“我不想这么死去”
“我的家人我的家人”
“对不起。”诺尔轻拍着她的背。
“救救我”
“对不起”
她反复呢喃着这几句话,渐渐地不再出声,也不再动弹。老人倚在诺尔肩膀上,慢慢闭上眼。
她逐渐变得冰冷。
终于,诺尔松开了老人,她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身上的污染也随之静寂。
没有奇迹发生。
哪怕身为制作人,他没有办法祛除魔王的污染,也搞不清楚失落的遗愿究竟是什么效果。
好久没有这种无力感了,诺尔缓缓站起身。
“虽然我很想问您刚才做了什么,我想您大概没有解释的心情。”忒斯特轻声说,“您去静静吧,我来处理尸体。”
“谢谢你,忒斯特。”
“神并非无所不能,这是您自己说的,您自己更要记好。”诺尔转过身时,忒斯特在他背后说道。
“我没事。”诺尔语气意外平静。
“如果我无所不能,就不会与你一同行动了待会儿要补点晚祷吗”
“让我猜猜看,一个拥抱”
“是的,这位女士的体温太低,我身上有点冷。”
“乐意之至。”
接下来的时间,诺尔认真取了几份污染过的血肉样本,藏在忒斯特腰包里。随后他们决定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教堂,相拥入眠。
可惜一切并没有他们设想的那样顺利。
诺尔刚回到大通铺房间,就看见肖恩坐在自己的床铺边。
“德雷克,你去干什么了”
“睡不着,出去随便走走。”诺尔说,忒斯特站在他身边,冲肖恩皱起鼻子。
“说谎。”肖恩嘶声说道,“你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睡不着,出去随便走走,顺便杀点怪物。”
诺尔的低气压无需扮演,货真价实,“我的行动需要对你报备么”
“夜晚禁止私自外出。”肖恩说,“既然进了骑士队伍,你应该遵循规则。”
“那是神殿的规矩,不是神的规矩。”
诺尔坐回自己的床铺,“比起躺着干瞪眼,我更希望污染早点消失。”
“你”
“说得好。”一双靴子停在诺尔不远处。诺尔一转头,正看到尤金笑意盈盈的眼。
“女神的意志高于凡俗的规矩,如果您真是为了神的意志,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温声说,“保险起见,还请您把击杀地点上交,我们去确认污染的清理状况。这样如何”
肖恩表情僵了僵“没有疑议,大人。”
“我也无所谓。”诺尔说。
“很好。”尤金微笑,“德雷克,我正好有事找你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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