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结束了。
比苏斯附近的四季没有那样分明,夜风从“山涧寒凉的水汽”变成了“擦过皮肤的吐息”,草叶泛起漂亮的新绿色。
春季,象征生命的季节,也是圣典中最受女神喜爱的时节。
作为一位虔诚的狂信徒,尤金麦洛伊并未全心全意喜爱春季。他自然爱着盎然的春意,却不喜欢那侵蚀大地的新绿色。它总让尤金想起某个人某个厚颜无耻的骗子自称“生命女神的神使”时,用的就是这样的借口。
女神赐予了我属于春天的双眼,那人曾经这样说。
谎言。
帐篷内,骑士尤金卸下铠甲,亲自用粗布与葡萄油膏清理。油膏由生命神殿配给,散发出好闻的果实香气。铠甲的划痕被他打磨平整,“支配者”长剑也涂好了炼金剑油,锋利到能将月色斩断。
事情到了这一步,尤金不再认为恩彼利克阿尔瓦包庇了佩因特。黄金剑一路往比苏斯跑,也许事实恰恰相反,那个精明的商人嗅出了不对,想要以此与魔王相关的事情划清界限。
但尤金还是会继续追踪黄金剑。
首先,他必须确认黄金剑手中的情报。其次,生命神殿的教皇亲自下令,要他带着第五骑士团回归比苏斯,等待下一步指示。至于为什么,教皇没有明说。
自从迷失塔消失,塔赫的局势变得古怪起来。
归乡圣徒会的人最近在往比苏斯的方向集结,说是附近刷出了不少区域性任务;席瓦之森出现了大量怪物,非人种族们自顾不暇。
永恒教会那边风平浪静到诡异的地步。新任永恒教皇闭门苦修,许久没有露面。后台倒掉,再经过迷失塔一战,恶魔玩家们也老实了许多,最近鲜少闹事。
没有难搞的席瓦之森,没有邪恶的永恒教会与恶魔玩家。目前,所有事情都在向着有利生命神殿的方向发展。
狂信徒不信运气一说,这一切必定有神的指引。现在神殿唯一的敌人只有代表乐土的迷失塔,以及其后支撑的新生魔王。
尤金在这诡异的平静中嗅到了暴风雨的味道。迷失塔再次出现之日,就是战争起始之时。
至于玩家们那天在迷失塔看到的是不是魔王,目前人们争论不休。一半人笃定那青火怪物强到离谱,必然是潜伏多日的魔王。另外一半人则认为那只是魔王麾下的怪物传说中的古老魔王庞大无比,新生魔王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人形
“魔王”这个词不管在民众里,还是玩家中,都被愈发频繁地提及。
这必定是对付魔王的准备,真正的战争要来了。他作为神的利剑,势必要斩下那个被称为“魔王”的伪神头颅。
尤金的手指按上软布。随着指尖移动,光滑的剑身在布料下缓慢震颤。
教皇令他守在比苏斯,很可能是聆听到了神的安排。他的目标多么明晰,只剩下一个模糊之处。
事已至此,戈弗雷佩因特到底是什么立场
他曾经与佯装无害的迷失塔合作,却没有同迷失塔一同消失。佩因特自称与乐土魔王合作,但那家伙嘴里就没几句实话。无论尤金怎么想,他都不认为佩因特会堕落到与魔王为伍。
佩因特的神谕里,明明白白说明了“成就神”,而不是伪神。神让那个人一路奔走在外,肯定有其深意
如果佩因特还是教皇,他不会在这场战争中站上最前沿。就现在的情况看,神需要佩因特参与这场战争,所以那人才会一时叛变。
佩因特很可能在这场战争中清醒过来,以自身的牺牲成就神。
尤金擦拭长剑的动作越来越慢。
不,以自己的层次,不能妄自猜测神的预言。也可能是他先一步砍下伪神头颅,戈弗雷佩因特迷途知返。
那人也可能会在战争中立下足够抵罪的功劳,以余生赎罪。他的离奇事迹将被神殿记载,进一步成就神的荣光。
想到这里,尤金紧绷的背部终于舒展了一点。
“其实我知道,他比谁都要理解神的仁慈与苦心。离开神殿以来,他并未做出违背神意的恶事。”
尤金对着长剑喃喃,“蒂利亚大人,他必须为背叛付出代价,但是”
突然,尤金的动作僵住了。
光滑的剑身上,倒映出一双淡绿色的眼眸。
“但是”倒影中的那双眼眸微微弯起,佩因特聊天似的开口,一只手搭上尤金的肩膀。
尤金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了。
他顷刻旋身,唰的一声,长剑直指佩因特。后者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你我都知道你不会杀我,不用每次都这个样子,我瞧着都辛苦。”
“你对守卫做了什么”尤金权当没听见,剑尖在佩因特左脸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让他们睡了一觉罢了,不必紧张。”佩因特无所谓道,“别责怪那些孩子,你心里清楚,他们能拦住我才怪呢。”
他特地在“我”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好,那么我换个问题。”
尤金咬紧牙关,皮肉下的肌肉动了动,“之前你用珍贵的传送魔法逃跑,现在又自投罗网。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愿意与我一同回归比苏斯”
“你的误会太大了。”
佩因特安慰似的拨拨剑身,锋利的剑尖刺破了他的手,殷红的血珠飞快渗出。“我只是来看你一眼,完全不打算回神殿。”
之前他都和“生命女神”吃过饭了,再玩神殿那套也没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荒谬的理由,尤金有一瞬的僵硬。
“看我一眼。”半晌,他嘲讽似的开口。
该死,佩因特去而复返,是为了这把“支配者”长剑吗还是说,那家伙想在战争正式开始之前,动摇自己这个预言里的斩神之人
现在要刺伤他吗或者再次劝说他这里离比苏斯非常近,或许可以再尝试捉住他
无数念头在尤金脑袋
里飞快旋转,嗡嗡作响。
“现在看完了,我可以回去啦。”佩因特笑吟吟地打断他的思考。
尤金深吸一口气,一股怒火顺着心脏烧上“你在耍我吗”
剑尖刺向佩因特的肩膀,佩因特却只是站在原处。锋利的长剑瞬间刺穿皮肉,剑尖从他的背后露出头来。
怎么回事
没想到佩因特全无防御,尤金头皮发麻。他吞了口唾沫,握剑的手松了半秒。鲜血顺着剑刃滑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佩因特的布衫之上,鲜血顺着伤口晕染开来,像是花朵绽放。
“消气了”佩因特瞧了瞧肩膀上的伤,“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在耍你。”
“你这”
“但我当年没有耍你,尤金麦洛伊。”
佩因特收敛笑容,少有地露出严肃的表情。“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相信你自己的神。”
“你没资格说这些。”尤金哑着嗓子说道。
要刺得更深点吗还是说要收回长剑佩因特是塔赫顶级的魔法师,治疗能力强得吓人,不会轻易死去。情况有利,要不他干脆把这个人刺成重伤
战争要来了,把佩因特置于神殿的控制之下,说不定会更有利
攻击不攻击攻击不攻击
疯狂上涌的思绪让尤金脑袋发晕,熟悉的血腥味萦绕鼻端。他心脏狂跳,呼吸在转暖的空气中化作白汽,如同喘息的野兽。
佩因特仍然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逐渐布满血丝的眼睛。
“对不起。”
佩因特的语气愈发认真,“再见,我的孩子。”
尤金这次真的愣在了当场,前教皇先生故技重施。传送魔法见缝插针地发动,佩因特的身影再次消失了。
佩因特没有染指“支配者”,也没有刺杀他,反而留下了一摊血迹。就结果而言,那个人确实只是来看了他一眼,说了两句话。
尤金突然意识到,比起佩因特那气死人的自信语气,他更厌恶对方罕见的认真态度。这让他后背发寒,生出诸多不祥的预感。
他无力地垂下长剑。
滴答。剑尖上的鲜血落向泥土,被大地迅速吞噬。
比苏斯。
“咱们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这是全塔赫最安全的地方”
某个旅店里,阿巴顿先生如此宣称。“就算世界要灭亡,这里肯定也是最后灭的。”
他的身边,坐着一脸忧郁的布莱。布莱没吭声,只是一声不吭地喝闷酒。
待在城内的这些玩家,都是不愿意第一拨参战的人。大部分是因为谨慎,小部分因为胆怯,最后只剩那些无能的家伙。
布莱自己就是这些“无能家伙”的一员。
当初为了照顾朋友巴托,他很晚才离开新手村,无论是练级还是道具都落后众人一大截。此后,他曾经的同伴们四分五裂,他
又分了不少神去维持大家的关系。
然而随着塔赫的情况越发严酷,他的努力最终以失败告终。
拉图斯变成了圣徒会最前锋的那部分人,在布里克山脉一战受了精神创伤,此后就断联了。巴托则跑去给阿尔瓦商团打工,不久前行踪不明。不久后,随着阿尔瓦老公爵死亡,阿尔瓦商团也进入了紧急状态,布莱压根无从调查。
他没能守住朋友,自己的实力也不上不下,最后只能挤在酒馆当替补战力。
他身边的人倒是比较微妙游侠阿巴顿此前曾参与过乐土相关的任务,近距离接触了古老魔王的讨伐。他接触过重量级nc尤金麦洛伊,还和安娜金等超一流玩家混顺了。
他借此等级提升一大截,称得上是高手。谁想这颗新星冉冉升起,剩下全是下坡路
乐土属于魔王的消息出来后,这家伙反倒没什么愤慨神色,反而疯狂摸起了鱼。他连探索都不干了,就差把“我不想打仗”挂在脸上。
圣徒会来动员过他几次,均被此人以我就是这样不要脸”为由,坦荡地噎了回去。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阿巴顿就这样挤进了酒馆,被酒馆众人戏称为“脸哥”。
“哥,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和乐土有什么事儿”布莱没精打采地说道。
“嗯我只是觉得他们太强了,我害怕。”阿巴顿晃晃杯子,“我id天生缺胆,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的态度不像。”布莱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你好像挺喜欢乐土的。”
“我当然喜欢乐土。他们有魅魔啊,还需要其他理由吗咳,我是说女魅魔。”阿巴顿瞥了他一眼,咧嘴打哈哈。
“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被魅魔打死。我是说女魅魔。”
布莱“”你受过男魅魔的迫害还是怎样。
“算了,”半晌,布莱苦笑两声,“反正都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别垂头丧气的,未来谁都说不准。”阿巴顿放下杯子,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大家都说你特义气实在不行你就跟着我走,只要你继续当个好人,哥保你没事。”
这算哪门子理由,布莱无言。阿巴顿只是冲他挤挤眼,举了举酒杯。
“大家早晚要参战,不如看清形势再动手。信我,不是敌人强弱那种形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就在阿巴顿酒杯放下的那一刻,系统提示音响起
主线任务“魔王讨伐”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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