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天天亮得早。
蒋霜整个人罩在晨光里,她刚剪过的头发,像是狗啃一样参差,过短的头发蓬起来,像只腼腆的刺猬,短发下,是双圆圆的杏眼,漆黑的瞳仁,固执地盯着他。
像十二三岁的小男生,处在叛逆期,意识过剩,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想到什么就要去做。
这样的人,傅也揍过不少,打一顿后就顺眼多了。
“谁让你卖的”傅也眉头皱很深,短茬的头发闪着刺目的光,碍眼的很。
“我。”
“为什么”
“搬东西不方便,而且有钱。”蒋霜早就打算卖了,养到现在,也只是为了卖更好的价格。
傅也的眉头就没放下来过“谁同意你去了。”
“我力气很大,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拖你后腿的。洗衣服做饭,我都能做。”
县城里能赚钱的几乎少得可怜,钱也不多,整个暑假也赚不了几个钱,只有去市里,她可以一边搬东西一边找其他事做,她就没怎么出过远门,县城以外的世界,对她而言是陌生的,会不会被骗,能不能找到工作,她没任何经验。
“就三个月,我只要三个月,赚些学费,我就走了。”蒋霜目光直直地望着他,水润透亮的眸底。
傅也偏过头去刷牙,劲大的像是要将牙给拔下来,刷了会,清水漱口,冲掉牙刷上的牙膏沫,咚一声丢进水杯里,才瞟了她一眼“随你。”
事情就这么定下。
但也没那么容易,傅也给她试一次的机会,如果做不动,觉得累,就没有第二次,到时候管她乐意不乐意,他自个儿把人送回来。
蒋霜对自己有信心,只要他松口,基本就成了,立刻笑着应下。
弯唇一笑,配着那顶头发,傻到家了。
出来做事,在哪落脚最紧要,傅也租的房子就在车队附近,是两层自建房,他租的是二楼,一个卧室,跟一个空的置着桌子,洗衣机的房间,一间洗手间,房子里就抹了层水泥的,夏日潮湿阴冷,倒免去了电风扇。
蒋霜很自觉地准备睡在外面这间,搭个地铺,睡三个月没问题。
傅也没打算让她住下,性别就不合适,但再找短租的房子很难,租金就更能让人望而却步了,蒋霜不挑,有地方住就不错了,两个人无声对峙了一会,还是蒋霜先打破沉默,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
锅碗瓢盆还是县城里她买的,被傅也带了过来,厨房里还有挂面,有酱油,一些简单的调料,就简单煮了两碗面,清汤寡水不够看,但管饱。
傅也埋头,呼呼大口吃面,连面汤也没放过。
蒋霜从口袋里拿出钱,五百块,她的全部家当,有卖头发的钱,舅妈给的两百块,还有剩下的过年留下的,零零散散都凑起来了,她要跟傅也平摊房租。
三百递过来,蒋霜说剩下的后面赚了钱再补。
傅也仰头喝
到最后一口面汤,空碗搁置在桌子上,他斜乜她一眼,说她能不能做得下来还难说,倒也没必要急着给钱。
蒋霜也没说什么,将钱收回去,起身收拾掉碗筷,宽大的领口弹出挺直的脖颈,柔软坚韧,很快里面响起水声,碗筷碰撞,声音清脆。
要打地铺,就要先收拾房间,蒋霜手脚麻利地将一些东西给清干净,角落都顾及都全部扫了一遍,拖完地,湿冷的环境下久久不干,她打开窗,让风吹进来。
傅也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几个纸箱,撕开平上,再铺上棉被,套上床单,起身看了眼,还行,像那么回事。
楼底下,有人在叫傅也名字。
戴上助听器,能听见声音,但也需要近距离,太远,就跟放大的环境音一样,模糊不清。傅也没什么反应,蒋霜回身跟他讲,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对方已经上楼来了。
门没关,李叔看见屋内的两人。
蒋霜也看见来人,因面孔陌生愣住了。对方看着她也同样意外,转眼去看傅也,问“你弟弟”
傅也回头,看向自己的“弟弟”。
蒋霜在整理被角,半跪着,还是陈阳长高后穿不了的男士t恤,两条细长手臂,短头发下,巴掌大的脸,五官清秀,眼神懵懵的,不开口说话,的确有以假乱真的效果。
“是妹妹。”傅也纠正。
“妹妹”李叔才认真去看,才知道虽然头发短,身板瘦小,但的确是女孩子,也是他看到短头发就先入为主了,他也是有女儿的,对自己的那头长发宝贵的不行,剪这么短非得要她命。
李叔忙跟蒋霜道歉“哟不好意思,看错了。”
蒋霜摇头,说没事。
“什么情况”李叔问傅也,傅也抬了抬下巴,示意出去再说,两个人出去,拉上了门。
傅也将情况说了一遍,蒋霜高考结束,家里情况不好,出来跟他给人搬东西赚钱。
李叔诧异“她能搬得动吗”
傅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过去,点上,道“试过就死心了。”
搬家的事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赶过去,对方赶时间,还要去上晚班,就白天半天的时间。
蒋霜刷牙洗脸两三分钟解决,穿上鞋子,收拾出来不比傅也慢,下了楼去,自觉地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车外壳看着就挺久,还有生锈的地方,里面也没好多少,硬质塑料,傅也坐上车,插入钥匙,车一启动,叮呤咣啷地发出快要报废的声响,蒋霜睁眼,感觉车随时都能散成一堆零件。
回头,后面空荡荡的,座椅都已经被拆掉,方便塞些家具进去。
目的地是个老房子,在五楼,是个瘦削女生,过去时东西都没还收,提前准备的纸箱堆在客厅,女生站在里面看向两人,抬了抬下巴,让帮忙收一下。
蒋霜就要动手,被傅也拉住手臂。
收东西,搬上搬下都不在搬家的范畴里,额外多出的事,需要谈清楚价格,蒋霜看着傅也
的背影,看他沉稳地跟对方谈价格,他要价很合理,女生也知道自己东西多,点头同意。
三个人分工,女生整理出要搬走的东西,蒋霜负责装箱,傅也先往下搬一些大件家电。蒋霜埋头做事,她对整理东西很有一套,箱子装得满满当当,用宽胶带封严实,一个个堆到门口的走道,方便搬运。
五楼上下不是易事,又搬着重物,几个来回,累的够呛,傅也楼底下抽了个根烟歇了会儿,灭掉烟,往楼上走,到半道,有人双手抱着纸箱下来。
上半身几乎被纸箱给挡住,蒋霜偏着头,脸贴着纸箱,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地探寻着脚下的路,一步两步踏下楼,步子倒也结实,看见傅也,说东西整理的差不多,只往下搬就好了。
“给我。”傅也声音粗哑。
“后面还多。”蒋霜咬了下牙,从他身边擦过,又很快到下一层楼梯。
傅也多看了一眼。
等他搬东西下楼,蒋霜又上了楼。
“”
东西搬完,装上面包车,满满当当的,连副驾驶的位置都塞了东西。
女生给了新家地址,她跟着打车过去,瞟见蒋霜,惊叹道“真没看出来,你看着挺瘦的,力气还不小。”
蒋霜腼腆一笑。
什么都是从小练出来的,她很早就跟着舅舅种地,挥锄头翻土种菜都干过,上山里捡干树枝,每次都是装满一背篓,比人还高,她走一两里地给背回去,再大些,舅舅自己修小卖部,货车开不进村里,砖头水泥卸在桥头,她就跟陈阳去背回来
生在乡野,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女生先打车走了。
蒋霜上车,因为放的东西,腿脚不能伸直,她就盘着,再不舒服也没听她吭一声。
车开到地址,又一件件搬进去。
这单不到十二点就完成,两个人气喘吁吁,脸上汗混着尘土,像路边脏兮兮的小狗,只剩下乌黑的眼珠转动,女生爽快地给了钱,看到钱,好像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她笑了下,乖乖跟人说再见,转身,跟在傅也的身后走出去。
中午日头最盛,热烈的让人睁不开眼,她身上全是黏腻的汗水,衣服湿透又被体温烘干,贴在身上,不是很舒服,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上了车,将车窗摇下来,风是热的,灌进来,扑在脸上,她闭着眼忍不住笑。
短发被风吹立起来,现在是只惬意的刺猬。
傅也舔舐了下干枯的嘴唇,瞥了眼,灰头土脸,累到半死,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冒着傻气,这样想,唇边扯了下,也有了些惺忪的笑意,手指微动,驾驶座旁的车窗也全摇了下来。
早饭没吃,干活干到中午,两个人都饥肠辘辘,在外面吃了两大碗面,热气腾腾,吃得淌汗,傅也要了两罐冰镇过的碳酸汽水,
才从冰柜里拿出来,遇上热空气,罐壁上水滴汇集成细小水流,扣开拉环,发出刺啦的水汽声。
就这么喝上一大口,冰到胃里,前所
有未有的畅快。
回到家,要先洗个澡。傅也让蒋霜先去,她抱着自己的衣服进洗手间,脱掉黏腻的t恤跟裤子,冲了个温水澡,短发比长发洗起来简单的多,只是她还没完全习惯,总忍不住伸手摸一下,但肩膀那空空的,只能改去抓一下。
洗完澡,她看了眼镜子里的脸,皮肤晒红了,鼻尖跟双颊都红彤彤的,碰到水,有些刺痛,现在整张脸都被热气熏红,跟长发时的样子不太一样,漂亮这个词似乎离她越来越遥远她抓抓还没吹,软趴趴贴着额头的头发,抓起凳子上的t恤往头上套,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直接扫空。
人得先活下来,再有其他。
她推门出来,傅也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空间就那么大,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
蒋霜头发还湿着,水珠滴到t恤,肩膀被打湿,洇出一大块水迹来,t恤太久了,白色布料穿到泛黄,湿过后有些透,映出细细肩带形状,脸蛋熏红,嘴唇也是红润的,身上带着洗过后的清洁味道,干净柔软,所有的细节构成最大的视觉冲击。
傅也倏地移开视线。
心脏止不住地剧烈跳动一下,羞耻感在蔓延。
蒋霜没意识到什么,让他将脏衣服丢出来,她一起给洗了晾上。
傅也仿佛没听见,从她身边走过,直接进了洗手间,蒋霜怔愣了下回过头,关掉的洗手间门又打开,伸出一只劲瘦手臂,肩臂上有着明显的黑白分界线,肌肉线条绷紧,手里拿的衣服丢在了不远处的椅子上。
蒋霜眨了下眼,过去拿了衣服,放进水池里倒上洗衣粉搓洗起来。
洗手间里镜子起了雾,模模糊糊的,中间的位置镜面清晰,被掌心擦拭过。
傅也咬着腮帮子,整个人躁得很,像丢在太阳底下暴晒过的柴禾,水份被榨干,一点火星就能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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