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台上已亡人
孟沉霜在心中咀嚼着方才魔君与谢邙对话中的信息,他没有拿到燃犀的具体记忆,只有系统为他的简单人设背景。
乙珩一百零五年,幽冥崩裂,九泉倒流,魔君出世,天下魔族俯首称臣跪拜。
是年,天上都集结修仙界众门派、世家之力发兵讨伐,魔族溃败,无涯仙尊谢邙生擒魔君燃犀,囚于寒川恶牢之下。
距前任剑阁阁主孟沉霜自戕于诛仙台的那个春天,霜凋夏绿已七十二载。
七十二年时移事迁,孟沉霜既不知道这个刚从幽冥九泉中出世的魔君燃犀具体什么来头,也不明白谢邙什么时候有了个寒川恶牢。
他唯一知晓的是,现在,差点被杀夫证道的谢邙想要进入九泉冥府,寻回孟沉霜的魂魄。
九泉冥府位于归途海中深渊之下,是为天地间魂魄归去轮回之地,除了逝者魂魄入海,无人无路可入。
玩家飞升成功后就能打开神界地图,但叩神游戏设计者从未揭晓过开启九泉冥府地图的条件。
谢邙何必这么执着
难道是游戏人物算法太过智能,差点被孟沉霜一剑捅死的谢邙演算出了愤怒固执的情绪,打算冲进九泉冥府把孟沉霜的魂魄扯出来千刀万剐
嘶。
孟沉霜倒吸一口凉气,看谢邙那一副要发癫的样子,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还好他刚才被拦着没有说出自己就是剑阁阁主孟沉霜,否则恐怕早已被无涯仙尊劈成几块了。
但是,如果他一直扮演魔君,最终还是会被作为讯狱督领的谢邙斩首焚尸。
系统啊,咱们是不是得跑
无网络连接,无法接收任务更新包。
叩神是开放世界游戏,自由度极高,无主线任务或长线任务,系统最多布置一些击杀妖兽的小事,作为发放道具的途径。
即使现在的一切已不是游戏,遵循底层算法的系统仍无法为孟沉霜的行动选择提出建议。
但孟沉霜此刻不是真的需要一个建议。
只要他不想死在鹿鸣剑下,除了找办法逃跑,没有第二个选择。
然而所谓魔君修为已至大乘,可谢邙以锁灵钩刺穿燃犀胸膛,他的脉穴凝滞堵塞,无法调动起经脉中的力量,更无法以血脉魔息召唤魔族,连动一动都困难,几近废人一个。
系统,打开背包。
孟沉霜记得自己的游戏背包里还存着不少灵器符箓,应该足够炸开专以捆缚魔族的天玄铁锁链。
然而背包一开,孟沉霜傻眼了。
空的
旧物品无法转移到新账号背包中,已为您封存,可前往官方论坛回收或出售。
现在能连上论坛商城
您好,无网络连接。
等我出去了,一定把你们这破游戏公司买下来改规则。
系统沉默了片刻,仿佛突然有了危机感,忽然十分智能地回复老用户福利,系统为您保留了已学习的功法和技能,可以在多个账号上使用。
技能
孟沉霜定了定神,开始在脑海中翻阅剑阁阁主学习过的技能,包括画符、起阵、炼丹等等。
然而这些技能全部需要灵气加持,孟沉霜现在被锁住经脉,唯一能使用的技能是“剥虾精通”。
要不还是让谢邙把他砍了吧。
混乱缠绕的思绪在此刻撞上一堵无法翻越的高墙,只能偃息。
一旦安静下来,便又清晰地感知到细密入骨的痛和冷随着锁灵钩的穿刺在血肉骨骼中冲撞,一阵阵如浪潮般袭来。
孟沉霜此刻几乎无法感知到已经冻僵的指尖。
如果不是魔君体质特殊,不等谢邙来亲自斩首,孟沉霜现在恐怕早就因为失血失温死在这方昏暗的洞穴之中。
谢南澶
孟沉霜的意识在疼痛中逐渐模糊,仿佛落入令人窒息的滚滚烟尘之中,无处可逃。
日影渐沉,自洞顶缺口洒落的日光缓慢消散成幽深的蓝,大风咆哮着刮过,吹散铅灰浓云漫卷,落雪逐渐小了,上弦月展露出料峭清辉。
被困锁在洞中的魔垂下头颅昏死过去,深黑粗莽的铁索分别缠住他的手腕小臂,将那清嶙骨峋的双臂肩背拉得如翼般张开。
茫茫大雪落了满身满头,遮蔽所有猩红血迹,魔族一切的妖异疯狂仿佛都被洁净苍白的雪洗净,漆黑洞穴中唯一的月色光柱笼罩着他,使他看起来像一只垂死的白鹤。
孟沉霜的意识被疼痛按进深深的昏迷中,就连无涯仙尊穿过冰封深雪来到面前也并未发觉。
这一回,鹿鸣剑不在谢邙手中。
谢邙空着手来,重换了一袭曾青衣袍,浮萍剑气留下的血痕被掩去,只能从肩旁断发看出些许端倪。
洌洌月色下,谢邙伫立在魔头身前,恍若一座深沉险峻、寂然耸立的高山。
月光下嶙峋的暗影遮住他的面容,叫人看不清神色。
只见他向着魔头伸出了一支手,极其缓慢地靠近对方的胸膛,却在最终将落未落时迟疑停顿片刻,才终于将指尖搭在魔头的心口。
森冷锐利的锁灵钩就从心口右侧穿出,谢邙要封住燃犀的经脉力量,但还不急于杀死他。
不过,锁灵钩不是谢邙此刻的目标。
血从伤口中溢出,染透了魔头胸前衣衫,在不久前又已结成暗红色的冰,平静如坚石。
除了谢邙指尖落在雪冰上时轻微的摩擦响动,一切都漠然无声,寂然不动。
在这片冰霜与血肉之中,魔君燃犀没有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谢邙的手指一颤,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发觉魔君无心的一刻瞬间屏住了呼吸。
“呵”
一阵低哑嘲弄的音节打破了寂静月色。
谢邙的动作使得被锁缚住的魔头苏醒过来,魔头笑着仰起头,积压在他后背上的白雪簌簌抖落,重新显出混乱的血痕。
他嘲弄地看向谢邙,“仙尊好兴致,深夜驾临。我亦未寝,可否同仙尊共赏空庭月色”
谢邙未言,魔头如此愚弄他,可这一回,却无半分怒意爬上他的面容,他反而抬起手,重新将指尖落在魔头的脸颊上。
触之一片冰凉。
孟沉霜一下子怔住。
只要他扮演好魔君形象,系统就不会强制接管,但这谢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谢邙的剑眉深深蹙起,话语随着指尖的滑动缓慢突出“魔君燃犀”
孟沉霜挑眉继续演“是我名姓,仙尊如之奈何”
“你自九泉而出,从无父母师长赐名,这真是你的名姓吗”谢邙深沉如海的目光凝视着孟沉霜嘴角讥讽的笑意,眉头的折痕越来越深,他的手指已经滑到孟沉霜的下颌,指腹剑茧粗硬刮人。
可他的动作没有停止
谢邙俯下身,宽阔身形落下一片浓郁的阴影,几乎将孟沉霜完全笼罩,他的手指未停,一路探至孟沉霜咽喉,而后紧跟着便是大掌一覆,径直掐住了他的喉咙
“谢邙你”
谢邙修长有力的五指不断收紧,几乎掐进孟沉霜脖颈皮肉里,可孟沉霜第一时间感知到的竟不是不断消失的空气,而是谢邙手掌的微温。
他记得谢邙的掌心总是干燥温暖。
剑阁峥嵘而崔嵬。
矗于长昆山西岭绝崖险峰之上,终年片片吹落雪花大如席。
他与谢邙合籍那日,风雪亦盛,仿佛要将天地消融于长风之中。
谢邙牵着他的手,掌心有略硬的剑茧与干燥的微温。
两人共同登上万重长阶,至剑阁顶峰轩辕台。
水云山川天地一白,孟沉霜着剑阁白衣融于其中,双手与佩剑浮萍尽皆冰凉,一袭兰袍的谢邙成为白茫茫中仅有的色泽与温度。
“沉霜。”
当谢邙开口时,腾啸的山风仿佛也黯自隐去,只余下他一人的声音。
“今日,天地山川鬼神为证”
即使是在寒川恶牢的冰霜风雪中,浅淡的温热仍然浸透了孟沉霜冰冷僵硬的肌肤,成为深沉夜色中唯一的热度来源。
温暖和缺氧几乎要吞没孟沉霜的意识,他不知道魔君燃犀在这时候会怎么做,恐惧还是愤怒可他却在贪恋。
仅剩的理智被用以十分不理智地思考谢邙怎么会对魔君燃犀上手,魔族在他手下,向来一剑斩之即可。
谢邙非要亲手掐死魔君燃犀吗
他就这么恨前道侣,连一张相似的脸都不能忍受吗
黑暗从边缘袭上孟沉霜的视野,一滴生理性的泪水不可控地从眼角滑落,下一刻,空气疯狂重新涌入他的喉咙。
“咳咳,咳咳”孟沉霜重获生机,剧烈咳嗽呼吸着,谢邙还是没掐死他,松开手退后几步,曾沾上温度的肌肤重新被寒气覆盖,孟沉霜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无涯仙尊”孟沉霜艰难地演戏,“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必叫你魂飞魄散,同你那化成灰的道侣缠绵去吧”
谢邙看着孟沉霜那毫无惧意的发红双目与白皙脖颈上留下的紫红指痕,鹿鸣剑突现与掌中。
锵寒光乍现
闻声,孟沉霜身体一僵,紧随着凛冽剑气而来的是一阵轰隆巨响,胸口冰冻住的伤痕又被一股牵扯锁灵钩的力道弄得崩裂流血。
谢邙收剑,连接着锁灵钩的铁链轰然断裂,一道灵力闪过,嵌入孟沉霜胸膛的三截锁灵钩霎时破碎落下。
鲜血如瀑涌出。
又是几道灵力击中孟沉霜的周身穴位,一面重新锁住涌动的魔气,一面止住血涌,没了锁灵钩不断扯出伤口,魔族的伤口将自行愈合。
谢邙不再多争执,看着他重又提剑离去的背影,孟沉霜吐出一口血。
他这么反反复复是要做什么
孟沉霜可从没见过讯狱督领谢邙会对魔族心慈手软。
无论谢邙脑子里怎么想,孟沉霜都不想在这里陪着谢邙发疯,而谢邙恰好在无意中给了他一个绝妙的机会。
无涯仙尊似乎还不知道,只要身体中的血脉重新贯通,魔息蕴散而出,自九泉生出的魔君燃犀不需要任何魔气灵力,仅凭血脉即可召唤方圆百里的魔族。
一滴融化的水珠从倒垂的冰柱尖端落下,穿过潜蛟烛燃烧的火焰,冰洞中的光线摇晃了一下,把伏在冰棺旁之人投落于地的身影拖长。
谢邙一身曾青袍,垂首看着棺中人的面容,棺中人的眉目在七十二盏潜蛟烛的辉光中如同梦幻。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触摸,半途却又暂时收回,撩起被手腕血痕弄脏的衣袖,又擦干净指节,才轻轻碰了碰棺中人的脸。
谢邙小心地避开了棺中人面庞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
刺骨的寒意从万年神冰玉棺中透出,仿佛冻结时间,使这具尸体的外表还停留在坠落诛仙台的那一刻。
被山石撞碎的骨头可以一片片复位,撕裂的血肉却永远无法在一具尸体上愈合。
目光再向下,便是棺中人胸前晕开的大片赫然血迹。
七十二年前,诛仙台上浮萍剑对准自己主人那毫不犹豫的一剑引动风雷激荡,澎湃剑气搅碎血肉,在心口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传闻剑阁阁主孟沉霜天生道骨道心,是以修炼神速,不过五百岁便半步登仙。
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孟沉霜虽有道心,却缺少一颗能够跳动的真心,世人苦求而不得的无情大道于他而言,反手可得。
与孟沉霜样貌一模一样的魔君燃犀,竟亦无心。
谢邙注视着棺中人胸前的致命伤口,幽深晦暗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这团破碎血肉 。
“你是在恨我吗可你没有一颗能够用来恨人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水滴冰陷,万古长夜静寂之中,焰光忽然猛地一抖,灯烛翻倒在地,刺啦一声被水浸灭。
“轰隆”
霎时间山川摇动,谢邙眼神一凝,鹿鸣剑倏然入手。
有人试图攻破寒川恶牢结界。
又或者,夜袭者根本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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