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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28 逃离谢邙
    无论眼前状况多么怪异,孟沉霜压下胸中纷乱猜测,没有惊动任何人,把空间留给一瞬悲喜皆至的白家人,带着莫惊春离开了。

    莫惊春拉着孟沉霜的袖子,被小柴胡扶着,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困倦得想要原地睡过去。

    孟沉霜把他送回落梅雪,莫惊春脑袋一沾床就睡了过去,头上玉簪都没拆,簪尖差点戳进枕絮中。

    孟沉霜给他解了发髻和簪子,又拉过被子把人盖好,随后对步步紧跟的小柴胡说“看好他。”

    小柴胡点了点单薄的纸脑袋,在孟沉霜准备离开时突然伸手把他拦住。

    孟沉霜抬头看向两米高的豆豆眼纸人

    小柴胡抬起手,指了指孟沉霜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空白的脸,最后抬手指向放在一旁桌上还未收拾的墨水和毛笔。

    孟沉霜望着黑乎乎一团的豆豆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理解了小柴胡的意思。

    “你想要我给你继续画五官”

    小柴胡收回手,交叠地摆在身前,十分扭捏地点了点头。

    孟沉霜挑眉,他着实没想到孟朝莱捏的灵力纸人发展到了这般拟人的水平。

    “好吧。”孟沉霜应下来,转身取笔时,发现砚台里的墨迹已经凝成了冰,他指挥小柴胡用灵力把墨化开,一边沾墨给小柴胡画脸,一边道,“先给你画一张嘴,等事情结束,你表现的好,我再给你画鼻子。”

    小柴胡兴高采烈地点头,动作间孟沉霜一个没注意到,笔一歪,拉出一个超出预料的弧度,他连一僵,沉默片刻。

    小柴胡歪头疑惑地看他,孟沉霜只好默默又给它补上一笔,让小柴胡的表情从变成了d。

    “你是哪年出生的”孟沉霜不忍直视小柴胡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傻笑,转移话题问。

    乙珩三十五年。小柴胡在神识中回答道。

    刚把莫惊春请上长昆山给孟朝莱看病时,为了方便他在山中行走,孟沉霜就给他做过几个纸人。

    一开始技术不好,纸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坏掉,后来积累起经验,每个纸人能撑的时间越来越长。

    孟沉霜死后,大约是孟朝莱又给莫惊春做了新的纸人小柴胡。

    小柴胡运转了七十余年,竟渐渐生出自己的性格了。

    孟沉霜沉吟片刻,提起另一件疑问“你了解长陵霍家与渭城辜家吗”

    小柴胡长陵霍家,乙珩九十三年覆灭于内斗,举族皆亡,渭城辜家,乙珩九十七年因老祖走火入魔,以天火大阵焚尽渭城,族人大半死于火中,据说有旁支逃入山林隐居,不再出世。

    “知道了。”

    各种时间线似乎在雪席城中被拉扯到一起,过往种种,生死悲欢,同时显现。

    但玩弄时间不是人力所能及,孟沉霜担心眼下的一切只是幻象,真实的雪席城还藏在这面纱之下。

    小柴胡歪了歪脑袋,它常有这个动作,原来

    看着还好,

    d11,

    反倒看起来有几分诡异,孟沉霜抿了抿唇,把它的脑袋掰正。

    它只是有了自己的行事风格和个性,离生出灵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还看不懂此刻孟沉霜眉目间的千思万绪。

    一人一纸交流时,孟沉霜余光穿过半敞着的房门,看见谢邙深青色的身影自雪空返回,降临在落梅雪院中,还没走几步,就被坐在白梅树下的顾元鹤叫住。

    顾元鹤身边凌乱地堆着五六个酒坛,他靠着白梅树郁郁喝酒,几乎被落下的花瓣和白雪掩盖了褐色衣衫。

    在孟沉霜的印象中,顾元鹤本是个跟在兄长身后,借兄长的袖子遮住自己半边身子,只敢拿一只眼睛来看人的少年人,怯生生像只怕人的小狗。

    后来年纪渐长,算然身量仍不及兄长健壮,话也不及顾元松那么多,但至少没那么拘束,孟沉霜偶尔唤他的名字,向他招手,他就会小跑过来,用清澈的眼睛小心瞅着孟沉霜。

    说小狗、小鹿、小白兔都行,但总之不是现在这幅醉倒雪中、不修边幅的混沌模样。

    若早知自己死后,顾元松与顾笙白亦身死,该嘱咐谢邙看着点顾元鹤才是不,若是按原定计划,谢邙也活不过乙珩三十三年,更不必提帮忙管教顾元鹤。

    还剩下别南枝这个人选,但这只小狐狸自己都还是调皮捣蛋小孩子心性,要是让他看管顾元鹤,情况怕是要变成别南枝左手一个天尊贤弟,右手一个天尊亲哥,肆意妄为把天上都翻个底朝天。

    实在指望不上。

    孟沉霜本是要找顾元鹤和谢邙两人商量雪席城诸多异常幻象,一路上却因为顾元鹤的颓废状态思绪乱飞到天边。

    顾元鹤现在这幅模样,是要对谢邙说什么

    隔着一个转角,孟沉霜看见顾元鹤仰望着谢邙逆光的身影,表情颓丧,话语却是另一番意味。

    “谢督领,”他沙哑着声音,冷冷道,“你还需要多久才能抓到魔燃犀,距离天上都与天魔王阿耶山会面,只剩下三天时间,三日后,你必须把魔燃犀送上铡暗斧斩首。”

    孟沉霜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切琐碎的回忆与烦扰在一字一顿的瞬间僵硬破碎,如冰屑般爆炸飞落,在危险烈火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躲回廊下柱后,背靠着柱子,藏住自己的身形,屏息侧耳探听两人白梅花下二人的对话。

    “我知道。”

    “谢督领的样子,看上去可不像知道。”顾元鹤的用词听上去几乎像是质问了,“此事关系修仙界与魔域安定大计,不容有失。”

    “铡暗斧已经送去寒山之北。”谢邙回答,“魔燃犀他中了啼喑,就在这里,跑不远。”

    孟沉霜喉间一滞,后脑忽然漫上麻木和冰冷。

    谢邙说的确实是实情,却给他隐隐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

    在他所知的范围内,还从没有过从谢邙手中逃脱的魔族。

    即使是谢邙刚接管讯狱,修为只在化神,也

    能孤身一人一剑,将多个穷凶极恶的在逃大乘期堕魔捉拿归案,乱剑斩首。

    而之前他与谢邙的对话间,似乎已经泄露了什么,引起谢邙的注意。

    孟沉霜没指望过自己能逃过谢邙一辈子,但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拖过一个月时间,等莫惊春为他解了毒,再来理清他和谢邙之间的关系。

    但现在,只余下最后三天时间。

    无论谢邙是将要认出、还是已经认出他是魔君燃犀,又或者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孟沉霜伪装得极好,彻底骗过了无涯仙尊。

    他都不敢去赌。

    孟沉霜的身影悄然消失在廊下,除了檐下风雪,从无人发觉他曾来过。

    顾元鹤紧盯着谢邙“谢督领过去从未有过玩忽职守的时候若是栽在魔燃犀身上,恐伤督领清誉。”

    谢邙的全部面孔都隐在阴影之中,只有满地白雪反射的天光从下至上,朦胧地映亮下颌,却更显轮廓锋利沉寂。

    “敢问顾天尊,我还有什么清誉要维护”他掀唇说话时,仿佛空气都凝成了冰。

    “你”顾元鹤满口酒气,舌头发麻说不清话,他弯着背使劲睁了睁眼,看着谢邙时满眼都是模糊的重影。

    酒坛被他手用力一按,倾倒在地,紫红的酒液汩汩流淌而出,顺着皑皑白雪一路蔓延到谢邙脚下。

    谢邙冷着脸一道剑气落地,在雪中划下一道深壑,阻止酒液沾上自己的衣袍。

    “倒是顾天尊,身为天瑜宗宗主、天上都六尊之一,合该好好管束住自己。”

    “管束我做得还不够好吗这些事本都不该由我来完成,”顾元鹤坐在地上垂着脑袋发酒疯,笑得像是哭,“几十年了,难道,难道我还不能醉一次他为什么要杀死我兄长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咳”

    顾元鹤抱着酒坛,苦巴巴地皱着脸,还没有将心中挤压的所有苦闷沉重全部发泄出来,谢邙抬脚就是往他肩上一踹,把他整个人掼倒在雪地里,冰雪飞溅。

    灰暗的天空瞬间呈现在顾元鹤眼前,雪花落进顾元鹤的眼中,化开后变成水,就像是揽山堂外的大雨一般刺痛鲜红。

    “孟嘶”他刚刚喊出半个字,一柄冷剑便贴着他的面颊落下,截断他的头发,穿破酒坛插进雪泥里。

    剑意余威掀起雪浪,铮然作响,狠狠打进顾元鹤混乱的脑子。

    谢邙按住剑柄,正居高临下冷眼瞧着他,片刻后,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在鹿鸣剑嗡然不止的鸣声中,顾元鹤听见谢邙对他说

    “你活着,是因为你是个蠢货。

    “你当真以为,凡间劣酒能将大乘期修士灌醉”

    “我”顾元鹤迷茫地看着谢邙模糊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努力想看清,却摸到一手滚烫黏腻的液体。

    他正七窍流血,浓艳的鲜红和透紫红的酒液一起混在雪里。

    孟沉霜要走,还要把他

    的大夫一起带走。

    他时常怀疑自己许多世以前得罪过掌管医药的神,这才两辈子都逃不开医生在身边。

    回到房中,莫惊春还缩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呼呼大睡,小柴胡横贴在一排窗户上,用自己挡住窗户缝隙间透进的寒风。

    它看到孟沉霜急匆匆地回来,探了探脑袋,寒风声便钻进窗户里,发出走调的哨声。

    他们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孟沉霜挎上莫惊春的药箱,又抱过一件毛裘披风,来到床边拍了拍莫惊春露在外面的脸颊。

    覆目白纱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解去,莫惊春睡得很沉,即使被孟沉霜拍了脸颊、捏了脸蛋又摇了肩膀都没醒来。

    孟沉霜咬咬牙,无奈之下,抬手一巴掌扇在莫惊春脸上莫静之,速速醒来

    每一次孟沉霜下了手术台,却久久不从麻醉中醒来,护士只要给他几巴掌,大多数时候都能赶在出现麻醉医疗事故之前把他叫醒。

    果不其然,莫惊春整个人抖了一下,从睡梦中艰难醒来,迷茫地睁开眼,露出两只覆满白翳,不见眼珠眼白的双目。

    他漆黑如鸦翅的双睫颤抖着,直到孟沉霜把他从床上拉起站直,套上衣服又披好披风后,莫惊春才稀里糊涂地反应过来“李前辈,发生了什么”

    莫惊春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疼,似乎李前辈刚才扇了他一巴掌,但他怀疑这是幻觉。

    毕竟李前辈不会无缘无故扇他一巴掌。

    跟我走,离开这里。

    “为什么”莫惊春问出口时,整个人已经被孟沉霜拉着往外走。

    小柴胡歪头看了孟沉霜一眼,似乎懂了现在发生的事情,向自己点了点头,上前去帮着孟沉霜把莫惊春往外推。

    是时候离开了。

    孟沉霜拉着莫惊春,避开谢邙和顾元鹤快速去到白府后门,解下停放在此的铃骊辇,两匹漆黑骏马低下头用鼻尖去贴孟沉霜的脸。

    孟沉霜提起之前谢邙给他的铜骨朵,往铃骊辇车辕上刻画的封印阵法一砸。

    登时两股灵力相撞,骤然炸裂,骏马扬蹄长嘶。

    小柴胡把莫惊春扶进车厢,孟沉霜跳上车架,一拉辔绳催动黑骊马奔驰而出。

    莫惊春一个不稳,摔在车厢里,他忙乱地爬起来,扒着窗框问孟沉霜“李前辈,我们不等谢仙尊和顾天尊吗”

    他们会跟上来,坐稳。

    孟沉霜只有三天时间,或者更短,但愿雪席城中异状能拖住谢邙一段时间。

    他只需要一旬,再有一旬,他身上的啼喑之毒就能解干净。

    不用再想什么尸身金丹,雪席城中一切怪异得如同虚幻,孟沉霜甚至怀疑即使他找到自己的尸身,也不过是又一场镜花水月。

    铃骊辇四角铃声清脆作响,伴着急促的马蹄声穿越雪席城熙攘的街市,行人慌乱地避让开这架华丽车辇,滚滚车轮之后雪水烟尘四溅飞散。

    好,我知莫惊春忽然没

    了声音。

    孟沉霜一惊,转过头去看,发现莫惊春竟然又靠着车壁,脑袋一点一点,打起瞌睡来。

    狂奔中的铃骊辇奔波动荡如巨浪中小舟,莫惊春的脑袋在摇晃中不断撞上车壁,却还能陷在梦乡中。

    他这个年纪,他怎么睡得着的

    莫惊春最近怎么会这么嗜睡

    修仙者无需睡眠,疲倦时打坐调息即刻。

    莫惊春全心全意投入研习医术,在修炼上常有懈怠,但这么多年在剑阁被孟朝莱投喂灵丹灵力,眼下也有元婴修为,怎么会困得闭眼就昏睡过去

    前方就是距离白府最近的雪席城东城门,高大漆黑的城墙伫立着,如同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般,向城内投下沉默浓重的阴影。

    执着白氏旗帜的四位守卫战如雕塑般肃穆挺立在门洞之下,手持兵戈,如同一对对獠牙刺穿黑暗。

    铃骊辇即将踏入城墙阴影范围。

    但莫惊春的情况让孟沉霜不得不返回车厢内,把他扶起来,探了探他的鼻息脉搏。

    都没有问题,莫惊春只是睡了过去。

    可怎么也喊不醒他。

    莫惊春左脸上还留着几道散不去的红痕,孟沉霜总不能再给他右脸一巴掌。

    他怕之后把莫惊春送回剑阁时,孟朝莱看了要大逆不道提剑欺师灭祖。

    孟沉霜只能再度探入莫惊春的神识,深入其中,看是否能从内唤醒他。

    这一看,孟沉霜才发现莫惊春的神魂此刻虚弱至极,似乎有什么力量在不断攻击消磨莫惊春的神魂,使他撑不起精神,不断坠入梦境。

    然而莫惊春自幼耳聋眼盲,他的梦境中一片黑暗无声,怪异的感知扑向孟沉霜,却让他无法分辨莫惊春到底梦到了什么。

    孟沉霜眉头紧拧,神识在莫惊春神识中猛刺一刀莫静之,别睡了,有东西在侵蚀你的神魂静之

    车厢在此时忽然倾斜,黑骊马长长嘶鸣一身,被阻住了前路,一双手猛地掀开车帘。

    雪光一下子刺在孟沉霜眼中。

    “要出城”

    窗外,城门守卫用粗粝的声音询问。

    孟沉霜看着他,一切焦躁的棱角都被瞬间掩去,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对守卫说道“嗯,想出城看看石胆油井,以前在南地很少见。城外油井多吗应当不会花太长时间。”

    守卫的粗声粗气一下子卡壳,顿了一会儿才说“还有一刻钟就城门就落锁了,明日吧。”

    孟沉霜的眼睫抖动了一下,余光瞥见东城门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遑论落锁。

    他笑了笑“好,多谢大哥。”

    守卫轻咳一声,放他走了。

    车帘放下,孟沉霜面色瞬间阴沉,扯起辔绳调转车头,风驰电掣穿过街巷,朝着南城门奔去。

    石胆油井大都在南城门外,在那劳作的力夫都住在城里,假如城门马上落锁,他们也该回来了,南城门一定被打开着。

    铃骊辇如利

    箭般穿越雪席城主道飞驰向南城门,果然,城门大开,无数力夫正在惨淡的夕阳下涌向城池。

    高头大马踏街而去,逆着人潮冲向城门,人们胆战心惊地躲开马蹄,如分开的海浪般让出一条道路来。

    就在孟沉霜驾车进入门洞阴影中时,一刻钟到。

    城中守卫推动厚重漆红大门,即将关闭。

    孟沉霜当即反手一把拽断窗上珠帘作鞭,打在黑马背上,催促它们跑得快些,更快些。

    夕阳倾斜的光芒落在门洞右侧壁上,在沉重吱呀声中不断变窄,成为一道细长的金线。

    人群已经进入城中,被甩在奔驰的马车之后,汇聚成黑压压的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孟沉霜觉得身后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该回家的人不再往家走,他们转过身,聚成一片浓郁的阴影,定定地注视着城门之间不断变细的门缝,目眦欲裂。

    雪席城这座城池在注视着他,它发现孟沉霜想要逃离的意图了

    啪

    孟沉霜一鞭打在马背上,斑斓珠玉在夕阳下四散飞溅,黑骊马张嘴嘶鸣,加快速度冲向沉闷。

    最后一步

    城门已经狭窄到无法容许铃骊辇通过

    孟沉霜咬紧牙关,将手中蕴藏着灵力的铜骨朵一掷而出,撞在城门之上,霎时间木屑飞射。木门震动如同佛钟长鸣,半臂厚的城门硬生生被铜骨朵砸出三米宽的空档。

    黑骊马在此刻马蹄不歇,向着城门外夕阳下的原野猛然一跃

    铜骨朵飞抛在前,铃骊辇破门而出,强烈的光亮瞬间将孟沉霜包裹,逼得他一瞬之后再睁不开眼。

    下一刻,车轮轰然落地,空气中滚烫的温度贴上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烫焦发卷的头发散发出一股糊烟味。

    孟沉霜一下子反应过来危险,翻身向后一滚逃回车厢中,躲开飚飞的巨火。

    他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隔着铃骊辇的灵力结界观看外边的剧变的怪异情景。

    几息之前,尚且是夕阳雪野的地方,在铃骊辇破开城门奔出的瞬间化作一片被烈火覆盖的黑土焦原,滚滚浓烟遮天蔽日。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绵延数十里的火海却将飞烟天际烧得火红,焦臭的气味弥散在不断消耗的空气中,可这场火永远也不会熄灭。

    孟沉霜愕然发现燃起大火的是泼洒遍地的漆黑石胆油,靠近城墙的石胆油井喷射出滚烫发蓝的高耸焰头,炸开土层时,把更多的石胆油泼洒到四野。

    来自南方骋平关的呼啸狂风把更多空气卷来,使熊熊大火烧得更猛。

    孟沉霜嘱咐小柴胡保护好自己和莫惊春,接着催促黑骊马继续向前。

    大火使黑骊马惊恐万分,近乎疯狂地向前奔跑。

    车窗外的景象在高温扭曲中变得模糊怪异,仿佛有凄厉的嘶吼传入孟沉霜耳中,他甚至看见滔天火海中有尖叫扭曲的人影在奔跑。

    转回头去,雪席城

    城墙已被火焰掩盖难辨,

    但更加狂乱的大火在城池之中高扬沸腾,

    痛苦的吼叫穿越猎猎火声奔涌而来。

    就连明武天王塔也被点燃,在此刻熊熊燃烧如高耸的火炬,咆哮着直伸向被黑烟压低的天空。

    整个雪席城内外都被大火倾覆,孟沉霜几乎无法分辨此前祥和的雪席城和如今的滔天大火究竟哪一个才是幻境。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有力量在攻击神魂,莫惊春毫无知觉,只觉得昏昏欲睡,被幻境拖入梦想。

    孟沉霜意识到这点,猛地扑过去,摇动莫惊春的肩你不能睡莫静之,不要睡这里的幻境在侵蚀你的神魂,再睡下去你会死

    莫惊春朦胧皱眉,却仍醒不过来,孟沉霜又是一巴掌扇在他的右脸,莫惊春的眼睛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半条缝隙。

    快醒过来,保持清醒,别再睡过去孟沉霜疾呼。

    就在此刻,铃骊辇忽然巨震,两匹黑骊马撞上了什么,在痛苦嘶鸣中带着车辇翻倒在地。

    被烈火摧残的车厢接连翻滚几圈,在这时终于支撑不住,在翻滚中完全散架,将孟沉霜和莫惊春全部摔进火堆里。

    巨响长鸣,黑骊马撞上的是幻境结界

    小柴胡也摔了下来,大量快速消耗灵力护住莫惊春,自己身上却被火焰燎出了漏洞。

    莫惊春终于彻底惊醒过来,他爬起来,摸索着去寻被火焰包裹的孟沉霜。

    孟沉霜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他感觉到莫惊春来找他了,手指微动,试图抓着泥土爬起来,可火焰燎燃他的皮肤,每一个动作都痛苦万分,整个人几乎要被大火淹没

    就在这刹那之间,突然一道强烈的气浪推开漫天大火,压倒火焰,减轻孟沉霜的烧灼痛感。

    但这还没有结束,气浪不过是一道预兆,紧随其后的凛冽剑意横穿四野高墙,径直破开火海万丈。

    浩瀚如海的灵力毫无保留奔涌而出,顷刻之间击溃烈焰的攻势,压制如浪般扩散,大火瞬时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孟沉霜喉头一股腥甜涌上,他的手指逐渐握紧,模糊地看到远方漆黑的焦原上矗立着一道如山岳高耸的人影。

    谢邙提着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停下来”

    孟沉霜对这沉重威压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几乎在对方说出第一个字时,就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声音。

    但他不会给谢邙这个手刃他的机会。

    铮

    “啊”莫惊春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只见银光一闪,孟沉霜骤然从焦土白骨中抽出一把雪亮长剑,另一只手猛得一抓。

    他整个人弹跳起来,用强力把莫惊春拉到身前扼住,被火烧得滚烫发红的长剑直接抵上了他的喉咙。

    孟沉霜站在人质身后,一身狼狈,眼睛却闪动着锋利的光。

    “谢仙尊,如果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医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