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天灾波及之处流民无数,埋在山石瓦梁间的尸体渐渐腐烂,在春雷之间散出瘟疫的气息。
光是赈灾和安置流民就叫人焦头烂额,更遑论锦上京皇宫禁廷内的一夜乱局难以遮掩,连皇帝病重昏迷、公主产女体虚的消息也一并传了出去。
天家骨肉相残与八因山地动噩兆并发,使得坊间巷口谶纬大兴,流言猛若飙风卷尘,冲破锦上京城门,洒向大虞国土各处。
一时朝堂内外心怀不轨之人蠢蠢欲动,诸王心思各异,暗中兵马调动,只待一击。
只是这些事,都与孟沉霜和谢邙无关。
他们不想插手大虞政局,这几日一直待在翰林史馆藏金阁中查阅旧典,寻找念陵营造图,阁外的往来喧哗皆不入耳。
陵寝地图这等皇家密辛被藏得太深,三日以后的傍晚,两人终于靠着工部旧册上的只言片语。在一堆残破的纸片中大致拼凑出了念陵地图。
这地图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勉强能找得到念陵地宫的入口和棺椁玄室所在。
按照营造图来看,念陵玄室只有一间,中无分隔,如果萧绯与李瑾合葬,二人应是同茔同穴。
萧绯早李瑾三十年过世,若是同穴而葬,大概是萧绯的棺椁先埋入了念陵,陵中留门不闭,待昭宗殡天以后,再将天子梓宫一并葬入穴中。
天色渐沉,孟沉霜与谢邙步出藏金阁,准备往念陵去时,翰林院中仍一片灯火通明,忙碌异常。
夜空黑云涌动,孟沉霜本想骑马上山,但是两匹马儿似是被卷地狂风吓怕了,蹄子直往后缩不愿走。
二人无可奈何,转而隐去身形,御剑往返枝山飞去。
满城灯火红尘在脚下飞速向后退去,返枝山沉眠的暗影逐渐现于眼前,待双剑落下,孟沉霜回首一望,发现念陵南面的萧上将军墓已经被重新填上。
萧子清的动作倒是够快。
“阿渡,这边走。”谢邙唤了他一声。
“来了。”孟沉霜转头跟上去,二人握着剑,在青松翠柏间一路穿行,最后赶到一座土崖前。
崖上遍生野草,还有一棵年幼枇杷树探出枝来,叶间结着青色瘦小的圆果。
谢邙手中鹿鸣剑一挥,剑光闪动,土崖表面就被他一把削开,连带着小枇杷树轰然坠地,松软的泥土淅沥下坠,把绿叶悉数掩埋。
一道高大石门就此乍现于二人眼前,夜色之中,门上满雕的飞燕白马、游龙啸禽有些模糊不清了。
就是这儿了。
孟沉霜长呼出一口气,与谢邙对视一眼,抬手按上了石门。
嗡咙
石门极端沉重,孟沉霜不得不释出魔气辅助,才将它推出一道供人通行的缝隙。
阴冷的气息穿洞而来,谢邙烧了一张燃明符照亮,二人顺着亮光所在,谨慎地进了门。
燃明符烧得平稳,墓道之内通风不错,空气并不算难闻,只是些灰尘土腥气。
从记载来看,昭宗晚年求佛问道,常年好生茹素斋戒,他仙逝以后,不曾以任何活人活畜殉葬,墓室之中随葬的瓜果祭肉等物,全为木雕瓷塑。
孟沉霜与谢邙一路都看在眼里。
鲜果炙肉三日便败,木头刻的与泥巴捏的葡萄与炙羊烤鱼却长存日久,寂静地陪伴着墓主人。
随葬品多在左右配殿,孟沉霜与谢邙目标明确地往后殿玄室走,对配殿里的金银玉器只随便扫了几眼,满壁浮雕彩绘亦只是走马观花一看。
只有墓道尽头忽然飞射出来的淬毒弩箭逼停二人脚步半刻。
谢邙在孟沉霜身前拂袖一挥,便将这些对于凡人盗墓者来说九死一生的毒箭拨开,箭尖落地,声音叮叮咚咚地在墓道中回响。
约莫一炷香时间,二人业已走到玄室前最后一道券门门口。
孟沉霜再次上前,抬手推开了这扇石门。
这一路来,他们的动作都很小心,毕竟要是无缘无故毁坏了别人死后长眠之所,实在有违良心。
可门中景象却叫孟沉霜的手陡然顿住了。
珠玉满地、金银耀目倒都算不得什么,毕竟昭宗是盛世帝王。
只是那漆金嵌玉镂花的棺床上
“只有一具棺椁”孟沉霜蹙眉疑道,“是我们预料错了吗”
他往前一步踏上玉阶,朝那山峦般宽阔厚重的天子梓宫走去。
咔
寂静的玄室之中忽然响起一声诡异的石头碰撞声,孟沉霜脚下一空。
刚刚踩上的玉阶忽然陷了下去,像是有什么机关。
他收脚撤身正要后退,周身魔气涌动着,随时准备防范回击,然而来得不是什么万箭齐发,眼前半空中竟忽然凭空开出了一道巨洞。
巨洞之内黑暗盘旋,刺骨阴风大作,根本不像人力所未,而是直接通向另一个空间
阵阵狂风直接把孟沉霜给拽了进去
“阿渡”谢邙面色一变,抓住孟沉霜在风中翻飞的衣袖想把人拉回来,可那黑洞吸力太强,直接把两个人一起扯了进去
孟沉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好似被扔进飓风里滚了一遭,耳边脑中嗡嗡作响,辨不清东西南北。
最后终于落地撞上什么地方时,整个人在地上连滚了十几圈还没止住,直到有一道莫名的力道踩住了他的衣摆,才终于堪堪停住翻滚。
睁开眼睛一看,发觉自己竟然停在一处水岸上,半边身子悬在外边,差点落水。
可这水是幽绿色的。
水中一颗颗惨白的头颅脸朝上,顺着水流向前漂浮,他们或哭或笑,或睁眼或闭目,像是无数断了根的莲蓬,空无所依。
这是什么地方
孟沉霜猛地回过头,望向自己衣袍被压住的方向,一柄冰冷的长戟猝然映入眼帘。
长戟的主人屹立在幽光暗影中,双手握住戟身,而他身后的另外一双手,还拿着锋利的刀剑与长
鞭。
而他的脸盖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铜面具。
两只眼睛穿过面具的孔洞,血淋淋地俯视着孟沉霜。
人间江南已是春末花落时节,极北魔域里的风雪却仍呼啸如刀割。
孤鹜城中落下的血却在长街烈焰灼烧的高温中,化成暴雨落下。
天魔族的残暴将士自东方花不注泽而来,长驱直入八百里,在天魔王阿耶山的带领下,冲破魔君燃犀在东面布下的防线,直捣魔君老巢。
好不容易重新规划建起的孤鹜城再度沦为火海,惨叫声比雪风的嘶吼还要凄厉。
一片漆黑的点墨山上也陷入兵荒马乱,堕魔卫兵们与天魔兵杀在一处,吼声整天,血流遍野。
有些堕魔卫兵自始至终没有感受到魔君燃犀的血脉召唤,整个人已经被天魔族吓破了胆,直接跪地求饶投降。
天魔士兵狞笑,抬起骨刃,一刀便砍了堕魔头颅
凝夜紫宫中的堕魔们被打得人心涣散,早就各自收拾包袱四散奔逃保命。
唯一人手握双刀立于银涣殿外,阻拦不断逼近的天魔王阿耶山。
阿耶山身高八尺,魁梧如山,鹰鼻鹞眼,额上天魔犀角翘如钩月,环着铁蒺藜样的饰物,浑身浴血如狰狞猛虎,步步向前踏去,嗤笑道“落罔啊,你就这么喜欢在燃犀脚底下,当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吗”
阿耶山落在泥泞雪地里的每一步,都仿佛地动山摇。
落罔拦在紧闭的殿门前,怒视着他“阿耶山,给我滚”
“你还要负隅顽抗”话音未落,阿耶山已经没有耐心和落罔僵持拉扯,手中巨大的骨刃携着千钧之力直斩向落罔
天地之间飞雪狂飙,漆黑的天魔力量裹着无数血滴肉末劈直落罔身前,落罔手中双刀在胸前交叉,勉强抵挡住这一击,可脚下却被这恐怖的力道推得直往后退。
砖石存存龟裂,落罔的后脚已经抵上了银涣殿高耸的门槛
殿中犀角火的温度透过窗纱传出来,雪水沿着檐角滴落,织成一片雨幕。
落罔紧咬牙关,面目已狞如恶鬼,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挑衅,怒吼着抽刀奔袭向阿耶山,一跃而起,并刀砍向阿耶山的脑袋
阿耶山横过骨刃当下这一击,转瞬之间,二人便已过了数十招。
阿耶山手中魔熊骨制成的骨刃腥气迫人,落罔渐落下风,唯有一腔怒火支撑着他与阿耶山对战。
可他的力量不足以与阿耶山抗衡,又过了三十招,落罔被骨刃击中肋骨,喷出一口鲜血,阿耶山抬腿一蹬,把他的胸腔蹬得凹了进去
落罔的身体被踹飞,像个破布袋子一样在泥地里翻滚,阿耶山紧追而去。
“呵送你去下辈子继续当狗。”他一脚将人踩在脚下,亲眼看着落罔在骨骼内脏爆裂的痛苦中咽了气。
阿耶山蹬开破烂的尸体,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迈向银涣殿,几个天魔将领在这时跟了上来,担忧地
对他说“属下们打听了魔君侍卫这些日子里还在进出银涣殿燃犀角火、送饮食衣物,这燃犀不一定离开了。”
阿耶山斜瞥他一眼你难道以为,燃犀是龟缩之人他要是还在,早出来同我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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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话音落下,阿耶山亦换上一副严肃警惕的面貌,浓粗的眉紧紧压着眼,跨步走到银涣殿门前,砰地一脚踹开了银涣殿大门。
风雪刹那奔涌入殿,阿耶山站在殿外,眼珠一震。
只见那高耸的王座上,有一人斜倚软榻,身旁还有一头霜发的无涯仙尊为他端茶倒水。
他听见门口的响动,垂首望向飞雪中耸立的阿耶山。
阿耶山与他的青色魔瞳骤然相触,喉中溢出了那个压抑许久的名字“魔君燃犀”
王座上的人听到这个名字,缓缓起身坐正,目光始终注视着阿耶山,却没有说话。
阿耶山与他对峙着,握刀的五指伸张又闭拢,重新扣紧骨刃刀柄,疾奔冲向魔君王座,庞大的身形带起阵阵劲风
不论这个燃犀是真是假,他都要先发制人
漆黑的魔气环绕在阿耶山周身,几乎如黑焰喷涌燃烧出一丈,是以还不待骨刃刺出,那魔气已灼至魔君燃犀与谢邙身前。
阿耶山猛然一刀劈下
噗
噗
只听得两声怪响传出,骨刃瞬间落了空
“魔君燃犀”和“无涯仙尊”像是漏气了一般忽然变扁,阴差阳错地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刀锋,在阿耶山的愕然注视下瞬间变成了两片一人高的单薄纸片,柔软松散地贴在王座上。
刀锋气劲把王座左面的扶手劈了个稀巴烂,阿耶山的属下原本在殿外张望,闻声冲进来,看见王座上的两个纸片人,全部目瞪口呆“大王,燃犀这是”
阿耶山用骨刃挑起纸片,冷笑一声“失山倒是没有骗我,真正的魔君燃犀的确不在孤鹜城。”
就在这时,一个天魔属下忽然惊呼“大王大王在旁边”
阿耶山一侧首,只见王座下方与地面的空隙之间,又爬出一个纸片变成的魔君燃犀。
这道空隙太小,容纳得了纸片,却塞不下一个人,因而这个纸片人是一边往外爬,一边把出来的部分变成鼓鼓囊囊有血肉的人形。
“好把戏。”阿耶山冷喝一声,跨步上前,一脚踩在纸片燃犀的背上,直接把它踩扁,骨刃一挥,便割下了它的脑袋
这回没有纸片人承受不住的魔气攻击,那颗脑袋落地以后,没有被逼得变回纸片原型,在地上滚了好几转,嘭一声撞上墙角。
阿耶山脚下的躯体却被他又踩回了薄薄一张纸。
“去,把那脑袋捡起来,撒点血,和落罔的尸体一起挂到城头上去,让人知道,魔君魔尊今日皆死于我手。”
“可是大王,真正的燃犀还逃窜在外啊。”
“那又如何,只要人们都相信他死了,他便死了。”阿耶山道,“
把这消息传遍魔域,好叫那些不臣之魔都知道他们的主子已经没了,尽早投降,免受皮肉之苦”
属下一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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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山挥手让他们滚,自己留在王座上,抚过尚存完好的右侧雕龙扶手。
几个属下抱了“燃犀”的脑袋走,正要去院子里找落罔的尸体,可踏出银涣殿,雪地里除了一滩碎肉血痕之外,空无一人。
落罔呢
孟沉霜躺在潮湿的水岸边,成了堕魔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寒意浸入肺腑。
这地方的冷不似极北雪原刀割雪刮,却丝丝缕缕如雾气般直往人的骨骼肺腑间钻。
孟沉霜和眼前青面獠牙之人大眼瞪小眼半刻,不知道是被冷得还是被吓得,浑身打了个颤。
不过他的神志也随之清醒过来,看清这人并非长相古怪,只不过是带了个极其丑恶凶猛的生锈青铜面具。
面具人身量高挑笔直,穿一身黑红衣裳,袖口束紧,脚上蹬着皮靴,手里拿着长戟。
如果不是他那两只血淋淋的眼睛和背后多出来的一双手,到也算是威仪堂堂。
可一旦加上,转瞬就变为压抑的幽邪恐怖。
孟沉霜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知道自己落进了什么奇怪地方,也不知道眼前人可能是什么身份,讪讪笑道“这位兄台”
此地太冷,孟沉霜呵气便成水雾。
面具人两只血眼忽然拧起发紧,孟沉霜话音未完,他忽然蹲下身,伸手探向孟沉霜的脖颈。
孟沉霜脸色骤变,抬手想把他挡开,可面具人比他多出两只手来,在孟沉霜动作的瞬间就出手按住了他的双臂,剩下两只手放下剑和鞭,一手压上孟沉霜颈侧,一手贴上了他的唇峰
脖颈这种脆弱危险的地方被人触及,孟沉霜的警惕瞬间保障,也不跟陌生人讲什么温良恭俭让了,抬腿一踢击中他的腹部。
对方似乎没想到孟沉霜会突然发难,一时不察中了招。
孟沉霜乘胜追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唤浮萍剑入手,直接把人压倒在水岸泥潭里
面具人张着四只手,孟沉霜的左手按住他一只手,左膝半跪在地压住这方另一只手,右腿伸直直接把面具人另外两只手腕一齐踩在脚底。
他整个人半跪半跨在面具人身上,右手执浮萍宝剑径直对准了面具人的喉咙,转瞬就把对方压制得动弹不得。
孟沉霜盯着面具孔洞后面血淋淋的眼睛,在这个距离,终于看清这双眼睛好似被什么锋锐的利刃横刀划过,伤痕从眼球中心绽开,好似把一颗珠子横剖成了两半,汩汩流出血来。
按理说,一个人的眼睛都被伤成这样了,恐怕是看不见东西的,可孟沉霜总觉得,这个面具人正透过血腥审视着自己。
“敢问这位兄台,此地是何处”
面具人又“打量”了他一会,孟沉霜呼吸时的水雾就这么在两人间游荡。
他忽然问“你是活人
”
他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沙哑嗡鸣。
“”孟沉霜蹙眉疑道,“兄台不是”
面具人“我以为你是厉鬼。”
“兄台看上去更像厉鬼。”
“差一些。”
“什么”
“我距离化身厉鬼,还差一些怨气。”
孟沉霜哂笑一声“那我便怨气十足,已经化身厉鬼了”
“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面具人道,“但你竟然是个活人。”
不知怎的,孟沉霜竟从这双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眼睛里看出几分疑惑。
他隐约察觉到这段对话有些诡异,微微偏头“难道兄台不是活人”
“九泉冥府只有逝者,没有活人。”
“九泉冥府”孟沉霜双目瞬间睁大,“这里是幽冥九泉”
“否则阁下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在被那巨洞扯进来时,孟沉霜的意识始终清醒着,他以为这里最多是某种帝王用以提防摸金校尉扰人安眠的手段,谁曾想,李瑾的墓穴竟直通幽冥
“我我在山中墓地闲逛时,遇到一方巨洞,不慎坠入此处。”
“不慎坠入”面具人道,“只有逝者魂魄才可随水流落入幽冥九泉,这里没有任何可供活人通行的入口,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兄台想要如何”
“九泉冥府之中从未有过活人进入的先例,我无法做主,你需随我去见判官大人,还请阁下容我起身。”
面具人话音落下,孟沉霜听了建议,抵着他脖子的剑锋松了松,还在犹疑之间,面具人持鞭的那只手忽然手腕一甩,催动长鞭如灵蛇般袭上孟沉霜的脖颈,直接把他的脖子给套了个紧。
这鞭子的材质明明是某种冷冰冰的金属,可贴上孟沉霜的肌肤却像火烧电击般难耐。
疼痛一下子窜进了神魂里,孟沉霜下意识抬手去扯鞭子,手指一碰鞭子,瞬间被灼得皮开肉绽。
面具人趁孟沉霜分心,一拉长鞭把从身上拽开摔在地上“果然是个厉鬼装模作样骗人的把戏你从哪方地狱逃出来的”
“你才装模作样”孟沉霜不顾手上灼痛,双手拽住鞭子,丹田中鲜红魔气汹涌而出,半点情面也不给这陌生面具怪人留了。
面具人见此状惊讶万分,然而不等他回话,磅礴魔气已直接将他掀飞出去,孟沉霜一扯把长鞭抢到自己手里。
面具人砰一声砸进幽绿色的水流里,刹那间溅起半人高的浪花和无数颗飘飞无定的惨白人头。
当他艰难地从水里浮上来,用四只手轮番划水游回岸边,刚刚把手搭上岸,一把剑便插进了他手边泥里,在离他的脸只有三寸距离的地方,铮然作响。
至于他的长戟和长鞭,现在都已被折断扔在岸上,一片黯淡凄惨。
二人一转最初的视角,换孟沉霜站在岸上,居高临下地低头问“兄台到底是什么人非要把我当厉
鬼喊打喊杀的,我看那些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修士们都爱把自己打扮地光风霁月,可从不像兄台这般面目狰狞。”
面具人身上一僵“这里是九泉冥府。”
“嗯。”孟沉霜点点头,配合地重复了一遍被面具人当假话的实话,“我也的确是个活人。”
面具人听出来他不相信了,重复道“这里就是幽冥九泉之下的冥府所在,我是抟魂鬼使,裴练鸥。”
不断有人头从水中飘来撞上裴练鸥的手脚后背,他想上岸,却被浮萍剑剑气威慑,不敢动作“阁下究竟是谁”
“活人,李渡。”孟沉霜道,“我没有骗裴兄,裴兄也切勿再骗我了,你到底为何觉得我是厉鬼”
双方僵持纠缠着,裴练鸥不得不回答“你周身怨气冲天只有最为凶煞的厉鬼才会这样,可你竟然是个活人。”
“现在裴兄又能确认我是个活人,不说我在骗人了”
“你有呼吸和脉搏,鬼魂只能调动煞气阴气,断然不可能操控魔气。”
“好,听得出裴兄很不想见到我这个活人在九泉冥府游荡,不若裴兄给我指一条出去的路,我这就自行离开,不多叨扰。”
“没有判官大人开路,没有人或鬼能够离开九泉冥府。”
“哦我以为裴兄的黑白无常同僚们时不时需要离开冥府做勾魂的事。”
“冥府之中从无黑白无常。死人不会活回去讲冥府里走一遭的情景,一切都是世人臆测杜撰。”
孟沉霜压制着裴练鸥,陷入深思,如若他去见这判官一面,不知道对方会对自己这个闯入者作何态度,也不知道若有一战的话,这判官实力几何。
只从方才和裴练鸥一番缠斗来看,幽冥鬼魂的力量,无论是鬼气还是煞气,与灵气魔气之类的力量区别不大,就算那判官修为高深,孟沉霜也不至全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周遭不见谢邙身影,孟沉霜似乎与他失散了,离开冥府之前,还得想办法找到他,不能龟缩此处不动。
于是,他抓着裴练鸥的衣领将人从水里拎了起来,连带着还顺上来几个挂在裴练鸥身上的惨白脑袋。
上了岸后,脑袋噗噗落地,孟沉霜刚要用剑身把它们拨回水里,裴练鸥制止了他“这些都是逝者魂魄。”
裴练鸥俯身下去用四只手分别慢慢地把惨白脑袋们送回了水里,让他们继续随水往前流入无尽黑暗之中。
孟沉霜审慎地注视着他的动作,自己退后几步,把裴练鸥的刀戟武器全部收了起来,只留下鞭子在手,等裴练鸥一转身,这鞭子便捆上了他的牵两只手。
一阵灼烫将裴练鸥的手腕烤红,裴练鸥抽气一声,但这手腕上的症状比孟沉霜轻得多,再想到裴练鸥之前说什么自己的怨气还差一些,孟沉霜一挑眉“裴兄的怨气也不轻啊。”
裴练鸥没有说话,那双血淋淋的眼睛注视着孟沉霜。
孟沉霜“暂时委屈裴兄一会儿,等时机到了,我自然给裴
兄解开。裴兄,请吧。”
裴练鸥背后的两只手臂没有被孟沉霜捆起来,剑拔弩张之间似乎生出某种微妙的默契,双方停下喊打喊杀,由裴练鸥领路,沿着河岸向一个方向走去。
孟沉霜这时候才发现裴练鸥这只鬼,的确是脚下飘着走路的。
他们所行的这片河岸左侧尽是铁灰色的泥泞和奇形怪状的巨石,寸草不生,不见生灵,右侧是滔滔不断的幽绿色冥河忘川之水。
二者皆绵延无尽,在前后左右的尽处没入妖异诡绿深红的黑暗。
但这河岸左侧一定还有一条冥河,因为孟沉霜抬头就能看见巨大的水瀑自四面八方落下,不知从何而来的绿光紫影在水瀑中闪烁如蛇,爬索过水中无数死去的魂灵,最终汇入流淌的巨大江河之中。
从归途海至幽冥九泉,亦是一片常年泛着幽幽荧光的黑暗海水,奔腾轰鸣如雷声滚动,推着无数逝者魂魄坠入九泉深渊之中。
曾有许多人试图探寻深渊之下的所在,但御剑三万里,九泉深渊仍不见尽头,好似有一道天定的阻隔横亘于生与死之间,往者归人永不得再相见。
谁都没想到念陵地宫之中竟有一道通向幽冥九泉之下的门。
当谢邙在旋风中听见一道裂帛之声时,心下猛地一沉。
然而这道古怪的巨洞似乎有着撕裂空间的力量,纵使他试图再拉住孟沉霜的手,二者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碰不到彼此。
等扭曲空间的飓风散去,谢邙终于可以运转起灵力止住下坠,黑红发紫的烈焰扑面而来,直接烧掉了遮掩白发的法术,连琼巧缎织的外袍也被燎得滚烫发焦。
他立刻将手里的碎帛收进衣襟中。
满目俱是烈火。
烈火之中凄厉的哭嚎此起彼伏,谢邙望见无数身形或清晰或模糊的厉鬼怨魂在火焰之中嚎啕,甚至还有怨魂煞翻滚尖叫,漆黑奔腾如浪潮。
白发在涌动的气流中飘飞,谢邙挥剑荡开周遭大火,凝眉审视眼前情景。
然而那些被火烤得痛苦万分,只能哀嚎的厉鬼怨魂们一看此处有清净之所,都呼啦啦涌向谢邙。
这些魂魄几乎没了神志,全凭怨气执念驱使,本就在凶残地攻击撕咬彼此,如今骤然遇上活人,猛烈的攻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怨魂煞亦不落后,旋成几人高的龙卷风掠过火海撞开一众厉鬼杀向谢邙。
谢邙脸上闪过厉色,袖袍被火浪鼓荡,灵力满灌手中鹿鸣剑,一式巨日斩出如劈山分海。
汹涌暴怒的灵力剑意炸得天地尽白,转瞬击溃了怨魂煞的袭击。
厉鬼怨魂们惊叫着避开,躲在怨魂煞团身后逃过一劫,顷刻间又涌入被剑意灭尽火焰的空处,争先恐后地扑向谢邙,想要生啖这活人血肉,撕扯活人生魂。
鹿鸣剑又作无尽海一式,浩瀚灵力狂放而出,几乎将满目火焰熄灭大半,又将那些不知死活的低等厉魂全部扫开。
余下还能与无涯仙尊缠斗
的厉鬼都是些怨念深重、道行高深的对手。
它们大多死状诡异凄惨,不是被掏了肚子,就是被挤扁了脑袋、斩断了四肢。
死时痛苦狰狞的神情还残留在这些厉鬼的脸上,嘶吼声既痛苦又可怖,不知是被这烈火烧得苦痛难熬,还是生前悔恨惨痛久久不消。
无论曾经多么美貌或英俊的容颜,在此时都如罗刹般令人有惊又惧。
可厉鬼又多是留着神智和算计,远比莽头乱撞的怨魂煞难缠,谢邙周身一脉肃杀之气,换做大荒寒中最变幻莫测的第三式圆缺月对敌。
转眼之间数十厉鬼被鹿鸣剑锋击散,火焰将飞撒的怨气灼烧殆尽,瞬间窜起十余丈高,重又将谢邙包围。
火光映红了谢邙山岳般的身形,可成百上千的厉鬼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谢邙愈战愈勇,火光之中剑气动荡横飞。
忽然之间,听得一声金戈相击的锐响。
铛
紧跟着又是一阵金属震响,好似某种粗壮的锁链缠绕着相击。
这仿佛无边无际的空间中,竟然还有除了火焰和冤魂厉鬼之外的东西
间隔几息之后,远去的剑意似乎又撞上了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巨响,紧跟着便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和地动山摇。
一阵狂风从某处涌来,寒冷刺骨的空气注入此地,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间,赫然是一道正在不断崩裂的缝隙。
一线幽绿色的暗光从缝隙中照入。
靠近缝隙的厉鬼们见状,各个尖啸着疯狂向那缝隙之外奔去
缝隙之外,看守的鬼卒被这厉鬼出世的阵仗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飞奔回泰山殿,撕心裂肺地大吼“卢大人卢大人不好啦咱们关厉鬼的焱灼狱被砸开了厉鬼都跑出来了”
长案之后端坐的皓首鬼判官浑然一惊焱灼狱的厉鬼”
孟沉霜拽着长鞭手柄,已随裴练鸥沿着冥河河岸走了小半个时辰。
裴练鸥是个话少的,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在九泉冥府中独自度日太久,没有与人说话的习惯了。
一路上,裴练鸥只偶尔停下来,把不小心滚上河岸的魂魄脑袋们送回水里。
孟沉霜不由得问“裴兄,你们抟魂鬼使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看护接引冥河魂魄,或是别的杂事。”
孟沉霜查了查,系统里没有抟魂鬼使的相应解释。
这是孟沉霜第一次下到幽冥,就连游戏系统都不曾描绘过这里的情景,不知是否是因为系统也不曾来过冥府,因而对这里一无所知。
“裴兄可是地上桐都裴家人何不转世投胎,却要在冥府打杂。”
“不愿再世为人。”
“说不定投了胎,是做只小猫小狗呢”
裴练鸥回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道“不愿往人间。”
“人间伤了裴兄的心怪不得裴兄也有怨气,只是不知道桐都
裴氏为修仙界第一大世家,还能有什么事会使裴兄英年早逝,又生出这等怨恨。”
这样的问题从孟沉霜口中说出,却没有使人感到冒昧,裴练鸥甚至感到某种隐微的关切,然而转过头再看孟沉霜一眼时,后者却只是风轻云淡,平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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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不曾有人问起过生前之事了。
裴练鸥垂过头道“与家中不睦。”
“裴兄温和清正,正是裴氏子弟大家风范”
裴练鸥忽然打断“哪有什么风范。”
孟沉霜一听,知道自己撬开他的话匣子了“常闻裴家先祖献身匡扶天下,而今裴氏仍为天上都之首,一向惩奸除恶,赏罚分明。”
“赏罚分明他们是自有一套规矩,却不像你想的这般善心。”
“是么我看如今的首尊裴从雪,温文尔雅,天人之姿。”
裴练鸥讶然“裴从雪他当上首尊了”
“真正的首尊是他的妹妹裴从月,但裴从月心智未全,暂由裴从雪代行职权,”孟沉霜道,“裴兄认识他”
裴练鸥不答,只问“现在裴家另一位天尊是谁是裴练沙吗”
“李某愚钝,未曾听闻过裴练沙这个名字,如今另外还有裴新竹和裴汶两位天尊。”
“裴汶”裴练鸥听到这名字后,震惊程度翻了几番。
孟沉霜好奇其中缘由,然而不等二人再问,幽冥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
河岸上砂石乱滚,冥河水波猛荡。
“这是地动”
裴练鸥“不,幽冥之中不会地动”
他正欲环顾寻找缘由,远处忽然闪现出十余个同样面带青铜面具的四臂鬼使,呼喝着“裴大人焱灼狱遭破厉鬼出逃请速归”
四臂鬼使们遥遥望见裴练鸥身旁怨气缭绕的孟沉霜,皆是一骇,再看这道行高深莫测的厉鬼竟用鞭子束住了裴练鸥的手,更是心神大惊。
他们毅然飞驰而来,手中净瓶破出燃火之水,直洒向孟沉霜“厉鬼何人竟敢在冥府中乱行”
这净泉焱火极凶猛,只触及半点怨气,便可燃成滔天烈焰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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