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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048
    砸落在地的霸绪面上苍白无血色,在那剑光下他纵然起得全身灵力,可在对撞的时候,仍旧是产生一种蚍蜉撼大树之感,着实无力。要不是有牌符在,他恐怕会被那犀利的剑光削了脑袋。心中警铃大作,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抬眼看到了半空中庞大的龙鲤,也没仔细看他的状态,只是一脸惊喜地大喊道“龙鲤真人,救我”

    撕心裂肺的喊声打破了四野的静谧,可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半空中的龙鲤忽地身形一僵,如墨的洞渊重水直接穿透了他的身躯,打得血肉飞溅。一道元灵从躯壳中飞出,轰隆一声响,水光陡然一起,顿时将逃逸的元灵搅得四分五裂。恍惚中,霸绪与半空中的洛泠风对视一眼,周身一寒,似是跌入了冰窟之中。

    “我、我乃龙君十八子,你们若是杀我,就、就是和无尘海作对”霸绪眼前弥漫着一股血色,他艰难地开口,在做最后的挣扎。

    卫云疏掩着唇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擦去唇角溢出的血迹。事关无尘海,卫云疏的视线朝着一边劫后余生的谢知潮一众望去。还没等谢知潮应声,便见水光一起,化作浩荡的大浪朝着霸绪的身上砸去。霸绪神色大变,伸手抓住了破碎的骨刀,眼中满是绝望之色。四边已经无路可退了,他怒喝了一声,正想着冲出浪潮,耳畔忽地响起一道满怀讥讽的笑意。湛然如水的清透剑光铺天盖地而来,宛如汹汹的长河,在他瞧见的刹那,便从他的身上穿透。那钢筋铁骨被真器一斩,护体精煞顿时破散。

    月光清冷如水,草木在风中窸窸窣窣作响。那映照天穹的剑气、雷光骤然一消,天地恢复了最初的阒寂。浓郁的血腥味在四面荡开,夹杂着几分腥味。守在了天星碑边残余的散修俱是沉默不言,心中如霜雪覆盖。短短的时间内,这一处折损了三位元婴道人。以他们的本事,真的能够取到天星碑里的秘法吗散修们这般想着,有的已经开始打退堂鼓,然而还是有一部分人,将希望寄托在了洛泠风的身上。

    “洛真人,不周弟子强守天星碑,行事霸道,不许我等参悟秘境中的功法,有违道义。望请真人替”话还没说完,这修士就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面色涨得通红。

    “聒噪。”洛泠风轻嗤了一声,轻轻一拂袖。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卫云疏,内心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白发飘拂,她的眼尾勾起了一抹红,在月色下有几分艳与妖。“卫云疏还是说薄风流”洛泠风的声音很轻很淡,不见半点的情绪起伏。洞渊重水收回,绕着她的身躯旋转腾跃,偶尔泻出几分电弧,觑着极其危险。

    卫云疏隔着一段距离与洛泠风对望,她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比之过去的和善平淡,多了几分寒意,像是一堆不化的积雪,给人一种很渺远的感觉。在走出盘涡深渊后,她与洛泠风也碰面了几次,只不过先前都以“薄风流”这个身份掩藏过去,可如今却是以真容相见,她的手中还持有一柄太一剑。固然可以寻找各种借口,但是此刻,她无由地感知到了一股疲倦。

    一百多年的时

    光化作了错乱的影像在眼前交织,当年的八岁幼童不知不觉地成长到了如今的模样与她想象得美好背道而驰,天意如此作弄人心。记忆映在了脑海里,那些复杂的情绪时时刻刻地挑动着她的情思,无声地影响着她的决定,甚至试图推翻她的决心。但是在那错乱缤纷的光影中,卫云疏又深刻地意识到,各自在时光中成长,她们中的哪一个都回不去了。

    她没有回答洛泠风的话语,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收回了与洛泠风对视的目光,身一转,作势要走向谢知潮一众。

    洛泠风眼神蓦地一沉。早在落日坟丘的时候她便已经认出了卫云疏,可那时候尚有要事未完成,她也无意点破卫云疏的身份。等到得了空隙准备将卫云疏带回云中城后,不周的师无方忽地插手。权衡一二后便放卫云疏离开,至少她已经得知了卫云疏的下落。然而她心魔不解,执念难消,能放卫云疏走一次,却不能放她第二次、第三次。眼中隐着一股厉色,洞渊重水跳动,一道极其刺耳的摩擦声在半空中响起。

    卫云疏脚步一止,倏然间转眸凝视着洛泠风。剑意化作星光在周身缭绕,闻得那道声响后,剑鸣骤起,留下了数道银色的气痕。

    感知到骤然爆发的剑意,洛泠风先是一愣,继而大笑了起来。三年前卫云疏对着埋伏的云中城长老们出剑了,杀机凛冽,血染草木。可是那股昂扬的杀意在她出现的刹那消弭,错愕、不可思议、无奈伤怀,诸多的情绪交融,她竟是直接弃了太一。她一心向道,明明不愿意死,为什么还要做出那样的选择偌大的云中城与洛水神宫一般,都是藏污纳垢,怎么还会有人怀有赤子之心

    “为什么”洛泠风一拂袖,洞渊重水化作了朦胧的水雾萦绕在她的周身,飘渺朦胧,如梦似幻。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像是从极渺远处传来。

    什么为什么卫云疏心中纳闷,见洛泠风没有动手的打算,也将剑意收起。

    谢知潮纵然心中有所猜测,可当念头被证实了之后,仍旧是抑制不住那股惊色。云中君陨落后,洛泠风为了找她发了疯,旁人都以为是伉俪情深。可如今看来,是藏不住的防备和疏离。云中君甚至都不愿跟洛泠风多说一句。而洛泠风呢谢知潮悄悄地抬眸,隔着渺渺的水雾,只窥见一抹一闪而逝的鲜红,似是衣袖拂动勾起的一线。

    “薄道友”谢知潮担忧地朝着卫云疏望去,到底是没喊出“云中君”三个字。

    “无事。”卫云疏朝着谢知潮笑了笑,眉眼温润平和。她没有多看洛泠风一眼,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块散发着神秘光华的天星碑。散修已经被她的面容以及手中的太一剑所惊,又见她与不周弟子一道,一颗心顿时凉得厉害。虽然总说为了道途搏命,可在那样危险的境地,他们还是会顾惜自身,一声不吭地让开一条路。

    “小太岁。”卫云疏朝着谢知潮肩膀上蜷缩起来的小黑团喊了一声。

    小黑团子抖了抖羽毛,假装没听见。等到卫云疏又轻又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它才猛地抬起头,虚弱地“啾啾”两声,似是在畏

    惧什么。卫云疏伸手接过了小太岁,取出了一枚灵丹喂给它,伸手一指前方的天星碑,轻笑道“能毁了它吗”她不知道秘境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天星碑,只知道看见一座便毁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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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在这连绵不断的震响中,一道极为尖利的声音冲了出来“谁人扰我沉眠”话音落下,便是巨大的爆响传出,恐怖的力量瞬间席卷整个秘境,天崩地裂,脚下陡然生出一道十丈宽的裂隙,如大漩涡一般,要将站着的人尽数卷入其中。

    “故弄玄虚早已经凉透了”小太岁扑棱着翅膀,鸟喙对着空气一阵乱啄,语调中藏着几分怒气。

    卫云疏眼皮子一跳,咆哮声中夹杂着一股让人晕眩的力量。她伸手将小太岁一捞,塞进灵兽袋中,自己则是顺着那股庞然的吸引力向下落去。

    然而,一道鬼魅似的身影近前,那股冷香卷来,似是要侵入她的世界。卫云疏瞳孔一缩,将剑芒催动,想要借此阻住洛泠风的脚步哪知洛泠风根本没有退却的打算,周身水潮卷动,将剑芒吞了大半。余下的数道削落了雪色的长发,甚至在她如玉般的面颊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血光照入眼中,卫云疏不由得想起破庙中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伤痕这样的血。耳畔的急响消失了,漫长的时光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挤压,凝聚成了一个点,定在了那一刹那。等卫云疏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腕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溅起的水潮落在了她的脸上,更是一股冷彻心扉的寒。洛泠风已经近身,半拢着她轻轻地笑问“卫云疏,你还要到哪里去啊”

    卫云疏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打了个寒颤。洛泠风的面色煞白如凝霜,她的双眸一片赤红色,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不是过往的幽沉,而是一种诡色,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空落。卫云疏神思惊回,腾出左手朝着洛泠风的身上一拍。洛泠风抬手接招,面颊上浮起了一抹奇异的笑。

    “卫云疏,你不是会还手吗你也不想死,对不对”她的语调中渗着一种森冷的恶意,白发如雪,红衣堕火,宛如一只癫狂的恶鬼。

    卫云疏拧眉,莫名其妙地望着洛泠风。

    谁会不想活

    “你跟他们一样的,你只是借着机会要逃开云中城,是不是之后呢你打算如何是要借着不周”耳畔的低喃最终被一声轰然的声响打断。在来人往来间,深不可测的裂隙已经到了底,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宏伟壮阔的宫殿,无数粲然明亮的宝珠将四面峻崖

    照得犹如白昼,直至此刻,才见得数千年前仙人遗府的堂皇气象。

    罡风如刀,藏着一股冷煞,四面浮动的灵机躁动,想要于此修行,还得细细打磨方能将它纳入体内,与如今的仙域倒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卫云疏心不在焉地想着,见洛泠风也在打量这座宫殿,便觑准了机会,甩开了那只如铁钳般的手,脚下一动,瞬间退开了几丈远。

    秘境里到处都是空间异变,明明是一同下来的,可除了洛泠风之外,这里便没有其他的人在了。

    看着那座宫门紧闭的仙人遗府,卫云疏的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天星碑上记载着“斩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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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云疏闻言心中浮现了一抹悲凉和凄苦。要是当初洛泠风没有回到洛水宫,或者她根本没有这么一颗被洛衡君觊觎的圣人心,她会不会长成天真快活的模样,心怀慈悲,而不是如今这般冷戾与咄咄逼人可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昔日洛水宫留给她的伤,铸成了一柄锐利的剑,刺向了他人。能恨吗能不原谅她吗她们各自走向了自己的宿命,没有其他的选择。取回了自

    己的心后,她会快活一些,不再那么痛苦吗

    在不知洛水宫旧事的三年前,卫云疏想要放下那郁结的恨的可如今知晓旧事,却又不确定了。那样阴暗痛苦的过往能够摆脱吗来自至亲的恶意何其多若是在过去的百年她有体验到一丝一缕的善意,她会彻底堕入无穷黑暗吗在踏入云中城之前,她便不再信人了。

    卫云疏抿了抿唇,尽可能使得语调平静“物归原主。”

    洛泠风不笑了,她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被卫云疏用简短的四个字揭了出来。指尖收拢,圣人心上咔咔作响。“你借着圣人心上的气机,在入心魔境的时候看到了过往”洛泠风问,语气是非一般的笃定,她搭着眼帘,面上蒙着一层薄霜。听到卫云疏答了一声“是”,她又冷冷一笑道,“怎么样意外吗你那是什么神情是在可怜我吗”

    没等卫云疏接腔,她的唇畔便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我这一生的确值得可怜,幼年为亲近之人所诓,流落凡间;后又被生父剖心取血、抹去记忆;后来,原本就重伤的母亲为我散功,将一身道法尽传于我;再后来,如同货物相易,我嫁入了云中城。”她随手将那颗世人趋之若鹜的圣人心抛给了卫云疏,又露出了一抹笑,似真似假道,“我不知道你与我之间还有那段旧事,你当初若是肯告知,也许,我就不会想杀你了呢,云疏”

    尾调缠绵悱恻,如小儿女间的呢喃。卫云疏接住圣人心,手脚慌乱间,洛泠风已经近前,她的眼中似是笼着一层薄雾,那压抑的情绪并没有泄露出来太多。卫云疏抿唇,将那蕴藏着洛泠风无穷痛苦的圣人心收起,她一偏头避开了搭落在面颊上的冰凉指尖。

    “人都是会变的,难道你没有变吗云中君我的道侣”洛泠风又笑了起来,她的恨意太深了,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獠牙。进入秘境之后,她当然也跌入了幻神香编织的幻境里,可那又怎么样呢能够改变什么她不想再去回味那段沉痛的过往,也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些人,百年之间俱作尘土,可为什么,卫云疏偏偏一脚踏入仙门,有了那绵长的岁月宿命让她们的命运相交,她过往的那点善又被她亲手抹去,何其讽刺

    “这具傀儡造身很不错,可怎么比得上你自己的躯壳”洛泠风凝视着卫云疏,眼波中流转着潋滟的的光,她朝着不动声色退后的卫云疏伸手,又放柔了语调道,“来,跟我一起回云中城去,你毕竟是云中君,不是吗”

    卫云疏掩住了眸中的一抹黯然之色,她摇头道“我不会再回云中城了。”

    “哦那是要留在不周之巅了”洛泠风勾着唇笑,如春花一绽,风流绝色。“以不周之巅的实力,是能够与云中城相抗衡的。不周弟子最是重情,你与不周弟子熟络,到时候你振臂一呼,他们便会一起出剑,将那高悬在天穹的云中城诸岛全部打落。云家、宿家、楚家、吴家还有越家,将他们一一清算了。”

    “对了,还有我。敢问云中君,日后要如何清算我呢”

    卫云疏蹙眉听着洛泠风胡言,沉默片

    刻,实在是忍不住。她的面上浮动着失望之色,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报复云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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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云疏一颗心冷得厉害,她慢慢地将视线移向了洛泠风。

    洛泠风心情翻覆,神色多变。先前如雷霆风暴积蓄,此刻不知道想起什么痛快的事情,又是笑颜如花。她周身的水雾萦绕着,在无数珠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甚是朦胧。卫云疏的眼睫轻轻地颤动着,酝酿在胸腔中的情绪最后汇聚成了一种滑稽、一样荒唐。她柔声道“你在云中城中五十年了。”

    她的问题来得古怪。

    洛泠风眉头微微一皱,忽地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此刻的卫云疏是说不清的古怪。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张如瓷玉般的脸上,骤然生出一种将一切平静都撕裂的冲动。她对上了卫云疏的视线,那原本灿若星辰,总是闪烁着奕奕光彩的眼睛,在这一刹那是无穷的灰暗,仿佛藏了不尽的凄凉。洛泠风有些茫然空落,她张了张嘴,说了一声“是。”

    五十年来,她一直在查探云中城各大世家的势力,在小寒山、无尘海落子,她甚至找到机会触摸到了云中城的道器,并暗中掌握了祭炼的法诀。为了平息心中的恨意,她苦心孤诣。可真到了夙愿达成的时候,她却没有感觉到半点轻松。

    在杀局中就该拼死一搏,恨与恨的碰撞才能开出最绚烂的花朵。

    怎么还能有多余的选择呢

    卫云疏要她不要再恨了,可不恨的话,她还剩下什么

    卫云疏眼中蒙着一层泪光,她抿唇道“我以为你至少知道点我是什么样的人。”

    洛泠风冷笑“世人最擅长伪饰,要不然道貌岸然这词哪里来的云中城不是惯来会装饰门面”

    卫云疏抬手一抹眼,忽地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的眼神中蓦地迸射出一道光彩,她的脸上蒙着前所未有的厉色,“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洛泠风一怔,她慢慢地说出了三个字“不然呢”

    卫云疏闭眼,等到再睁开眼眸时,里头蕴藏的所有的情绪都不见了。她的双眸依旧清亮炯然,可洛泠风却觉得有些事情变得不太一样。

    卫云疏一颗心寒透了,她说“天不春已经枯萎了,很抱歉,最后一件事情没有替你做成。”

    洛泠风早就忘记了那朵她点名想要的花,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卫云疏会说这样的话。她的思绪飞动着,无由地想到每日窗台前的一支新鲜、犹垂挂着露水的花束。“为什么”洛泠风执着地问,她试图给自己一个答案,她试图告诉自己卫云疏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可她依旧没办法卸下那股执念,杀灭那一道心魔。

    卫云疏转向洛泠风,忽地明白了她的问题。

    她展颜一笑“因为我爱你。”

    死生之事,不值得畏惧。

    洛泠风心神恍惚。

    这原本缠绵的字眼听不出半点柔情与缱绻。

    它太平静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