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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104
    地上一汪血迹中堆积着零星的碎块,那颗蜃珠落下,尚未坠落在血泊里,就碰一下爆开。

    元初抱着双臂,双眸凝视着前方的晶壁,伸手一拂便拍去了上头的景象。片刻后,她扭头看壁上留下的“缺”字,无声地笑了笑,彻底地将它抹去。

    横绝山深处的蜃妖一死,笼罩着山岭的、污浊法器的蜃气顿时散去。在山中腹地,卫云疏、月萤都察觉了其中微妙的变化。她们固然可以靠自身道法神通镇压造物知灵,可如今没了限制法器的蜃气,自然将自身的武器祭出,如此可早些结束战斗。

    滚荡的雷霆遮天蔽日,隆隆不绝。卫云疏负手立在了虚空中,她将太一剑一引,便见无数璀璨的剑气冲出,绵延间充塞天宇。剑气袭去的速度极快,光华若星芒,勾带出一片炫目的璀璨光泽。一股股激荡的烈气在剑上浮动,倏忽之间便斩向了造物知灵。在此刻,她的剑势中也不需要什么变化,对方的功行不如她,那就直接斩出去压下就是那造物知灵看着迅疾如光电的剑芒神色一变,他伸手往前一推,打出一片玄光,可根本抵御不住势强力猛的煌煌剑意。察觉到这点头,造物知灵准备掠走,可身形才动,便被一股无法招架的伟力拿捏住,一旁陡然间出现了一张法符。他若是想留命,只能够往法符中走。

    造物知灵知道自己崩散后会化作幽气,滋生邪魔,可他这个意念是彻彻底底消失了。求道之前是求生,上清各大天域的修士都不会杀死他们,而活着就有脱身的机会。故而,他想也不想就转入了法符之中。卫云疏见状哂笑了一声,伸手在太一剑上一拂动,又转向了其他的造物知灵。这场斗杀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最后站着的人,都有颇为丰厚的收获。

    “薄道友。”月萤服下了一枚丹药调理了气机,转向了不远处的卫云疏,又问,“元道友呢怎么没见到她”

    卫云疏蹙了蹙眉,温声道“先前蜃气遮蔽视野时候走散了。”

    “可如今别说那一气障目的神通了,就连蜃气也没有了,元道友想找到我们应该很简单才是。”月萤困惑地开口,眉眼间浮现了一抹忧色,她想了想,又说,“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我们要不要去找她”接了任务来到这边的学宗弟子不少,其中也有身亡的。造物知灵可不会顾念什么,手下留情。

    卫云疏看着焦眉愁脸的月萤,又说“以元道友的功行,应该不会出事。”蜃气好端端的怎么会散去她怀疑是元初找到了蜃妖所在,将蜃妖解决了。三人勉强算是一起出来的,此刻提回去也不太好。卫云疏思索了一阵,便依了月萤,“我们去看看。”可话音才落下,一股熟悉的气机便传来了。卫云疏抬眸,看到元初从虚空中走了出来,她的举止从容,眉眼恬静温和,虽然衣袖上沾染着斑驳的血痕,可看她气盛的模样,就知道血不是她的。

    “元姐姐”月萤见到了元初,立马眸光一亮,快步地迎了上去,“你终于过来了,我还和薄道友说去找你呢。”她的视线在元初的身上走了一圈,又问,“没事吧

    。”

    “没事。”元初莞尔一笑,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月萤的距离,将柔和的目光放在了卫云疏的身上,又说,“这边的造物人解决了吗我见录功册上显示我们接下的这一任务完成了。”

    “解决了,都已经拘拿在了法符中,只待送入无相学宗了。”月萤接腔,片刻后又“呀”了一声,扶额道,“无相天域过去并没有造物知灵,那他们有关押造物知灵的牢狱吗玄天机的那群造物没有死绝,会时不时地前去劫狱。他们的造物手段不少,一般的囚牢很难长久地困住他们。”

    元初柔声道“无相天域的确没有囚牢。”

    “那会怎么做”卫云疏想了想,又问,“都推进行诸道宫里斩杀了,任由幽气流向藏魔窟”无相天域的藏魔窟里邪魔的存量是十分大的,它们就像是高涨的水流,若想将其抵抗在外,那堤坝也得越筑越高。可一切都有个极限,如果不将洪水分流,那堤坝迟早有被冲垮的一天。无相天域的“分流”,就是让修士去藏魔窟斩杀生出识念、模仿着人的形体而变的邪魔。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爆发开,就是一个死劫。也不知道琅嬛金阁的典籍中,能不能找到将邪魔彻底消灭的办法。

    元初摇头“我猜测是根据正身所在,送回各大天域中。”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说了一句“任务完成后,余下的与我们无关”就不再发表意见。

    月萤深以为然,没有再去思考造物知灵的流向。过去五大天域也是这样处理事情的,她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她扬起了快活的笑容,道“这次得来的功数不少,薄道友,你要不要舍出一些,用来购置装点洞府的东西啊至少要选一两个守门童子吧”天缺福地本就在偏僻处,岛上环境又是万分险恶,若想住得舒心,还得布置一下。至少在迈入更高的境界前,得一直住在那福地里。

    卫云疏并不在意外物,她轻声道“终究是眼前迷障。”

    月萤不赞同卫云疏这话,正准备辩驳,又见元初给她使了个眼色,对着她轻轻摇头。月萤顿时噤声不语,她想了一阵子,拉着元初到了一边,小声地传音说“薄道友无心外物,可咱们这些当朋友的,要替她着想一二。我那洞府里有不少装饰的植株,到时候给薄道友送点去,你看如何”顿了顿,她又说,“以草木成阵,能够适当地调理气机,可惜我与玄清山的道友们不甚相熟,无法请他们帮忙相看。”

    “天缺福地实在是凶恶,在那等环境下,稍不注意,根骨就有可能被毁了。薄道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她因一时迷障而踏错路。”

    月萤这番话很是替道友着想。

    元初唇角噙着笑,微微一颔首,道“也可。”天缺福地是用来磨砺人的,地火水风奔涌,撕裂混沌,上演的是阴阳未判之景。不过弄点灵植来装点洞府的门面,也碍不着什么,她也没有打下月萤念头的道理,甚至也开始寻思着送点什么给卫云疏。

    卫云疏不知道她们两人私语什么,她皱着眉头瞥了好几眼,也没有探

    问的打算。她的内心深处充斥着一股莫名的不安,一会儿在想浮黎仙域,一会儿则是想那个将她拉入幻梦中的“缺”字。她的思绪游离,直到元初温柔地唤了她一声,才骤然间回神。只是在与元初目光相触碰的瞬间,她又感觉到自身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入了无形的漩涡中。

    月萤一扬眉,飒爽一笑“咱们回去吧。”

    三人都没有在外继续历练的打算,离开了横绝山便直往玉垒仙城的阵门去。待回到了无相学宗后,更是直奔善功殿,将封镇着造物知灵的法符上交。等到法符给出去了,那庞大的功数才流入了录功册中。卫云疏、月萤在这场斗战中的表现都很不错,得了都是大头。至于元初压根没有取出法符。卫云疏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到了她那干干净净的录功册,心中立马浮现了几分疑窦来。

    白眉道人是元初的敌手,元初能够脱身,大概也是赢了他的,怎么会没有擒住他还有那蜃妖,一直没有现身,可任务显示完成了,说明蜃妖也败了,那么他败在了谁的手上壁上的任务还在,在一片名印中有不少变得黯淡无光,意味着其人已经身亡。余下的都是最后在山中腹地对付造物知灵的,除了消失不见的元初,她实在是想不到有谁能去解决蜃妖了。

    “这么多的功数,可以提前换取一些钧天紫气了。”月萤笑了笑,转向卫云疏问,“薄道友,接下来准备如何”

    卫云疏思绪一断,她笑了笑,答道“我准备先回天缺福地,梳理此战所得,之后便前往琅嬛金阁翻阅道典。”

    月萤讶异地望着卫云疏,半晌后才说“很多道典的内容,朝闻殿中的上真会讲,那边不用消耗功数。而且你去了琅嬛金阁,若是没带上好吃的,上真的化身都不会搭理你。”

    卫云疏也知道这点,可就中原因不便与月萤说明。她温声道“我更喜欢看原典。”

    月萤若有所思“不加诠释更能见道之本真吗”她没有再劝,而是转向了元初发出了邀请,“元姐姐,去朝闻殿中听讲吗”

    元初婉言谢绝“我留在善功殿中还有事。”这话一出,月萤才恍然想起,元初不曾将法符交出。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身为玉京真传弟子,与无相学宗的执事间有秘密往来,实属寻常。她叹了一口气“我只能孤零零地走了。”

    元初闻言打趣道“你在学宗中至交遍地,许是没多久就将我和薄道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月萤横了元初一眼。她打了个稽首,又拉住了卫云疏说“我跟薄道友都不在善功殿中久留,能相伴几丈路,同样也是妙不可言。”

    元初笑了笑,凝望着月萤她们的背影,直到彻底地消失不见,她唇角的笑意才敛了起来。如珠玉般的温润一扫而空,周身萦绕着一股宛如亘古不化冰雪般的冷峭。殿中的执事此刻也站了起来,朝着她行了一礼。元初漫不经心地一颔首,一拂袖,便朝着善功殿的内殿中去。

    “主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肥啾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元初的肩上,停顿了数息后,继续口吐人言

    ,“您是一个造物知灵都没有带回来。归墟已经被斩落,您若自身去容纳那幽气,到未来也会变成一种承负。”说到了最后,白太岁的语调中满是无奈与怅然。

    元初伸手抚了抚小太岁,淡淡道“混沌劈开,无相不存,阴阳二化后,善恶双性俱显。除非我像那五位同修一般斩落恶性,不然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

    白太岁叹气道“您的那具化身对您影响很大。”

    元初“归墟斩落后,无相有缺,千情万绪生灭间,血泪自流。人算不如天算,我也不知道从中生诞出的太岁金砂会融入我的化身中,导致一切错轨,事与愿违。”她所愿见的不曾见到,她所求的不曾求到,下行一遭,留下的竟然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悔。到底是谁辜负了谁,已经全然算不清了。

    白太岁“您当初若是听天女尊的将那个缺抹去,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元初“天行有常,抹去一个缺,就会出现另一个缺,我何必去横加干涉”

    白太岁眨了眨眼,很是不解“既然如此,就该放任自流,您就不该去度她。”

    元初“因为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无相便有缺了。”

    就算一直跟随着无相帝尊经历了万般事情,白太岁听到这些,依旧觉得头疼,一定是被蠢妹妹黑太岁影响了,白太岁果断地将这个锅抛了出去。她没再说那样久远的事情,而是说“两百多年前,您不该听从桑不为的蛊惑之言,主动化身下浮黎仙域。要送桑不为入轮回,就让她一个人去就好了,那样也不用经历千万般苦。”

    “你知道在道法分歧这件事情上,我一直是袖手旁观的。我冷眼看着她与同道交游,看着她们一步步溃败,同修之友十不存一两百多年前,你带着濒死的桑不为回来,我才发觉她在我心中留下的烙痕甚深。她不求自己的生路,只是让我睁眼看看她们的道。”

    “原本哪种道赢了对我都没什么影响,我不会插手道念之争。但是看着她的模样,我升起了一个很模糊的念头桑不为所求,即我所求。我需要看看,她想给我的是怎么样一个世道。可惜,她的梦想是镜花水月,这人世间哪里都没有清平美好,只是这些都不能说是道法的错。”

    白太岁又问“您是决心为了桑不为偏向修心道了吗”在接到诏旨创建无相学宗时,她便有所猜测。

    “不是为了桑不为。”元初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是归墟不会回来了。”正如无相有缺,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了。“我从无情而有情,她们从有情至于无情,有什么是对又什么是错呢”

    白太岁这回静默了很久,才挤出了一句“也许缺才是圆满,有缺则需要填充,而圆满了则是如死水禁锢不流。”

    元初笑了笑,没再出声。

    无相学宗,天缺福地。

    卫云疏并没有在外头用烈气罡风厉煞磨炼自身,而是回到了洞府中回忆着先前的那一战。她在某一时刻,骤然间生出了

    感应,从而对剑芒千变万化的领悟更深一层。如此精微的、恰到好处的利用灵力,让她的神通在能在利、疾与千转之中运用自如,无疑使得斗战能力提升了几分。可那感应是如何来的往常与人斗法积累的经验,还是因幻梦中观摩了那剑客的剑招,从而有所领悟一个“缺”字怎么对她影响那么大是先辈留下的道法痕迹自行选择承袭人还是说跟她本身其实有着千丝百缕的关系

    卫云疏思索着,抬起手催动剑气,往下一落,地面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缺”字。可她无法从自己写下的“缺”字里,找寻到其中蕴藏的痕迹。她原本想着用功数去询问旁人,可转念一想,那些人若是知道早就说了,而且上头有的名姓涉及更高层次的修道士,根本无法显化出来。斟酌了许久后,卫云疏忽地想起真如之剑来。然而在请剑的时候她又犹豫了,这里是无相天域。真如之剑里熔铸了无相尊的帝印,屏蔽之法不知道能不能用。万一剑一出就被对方感应到,事情就不妙了。

    录功册没有用、真如之剑不能取,找元初这个念头乍一浮现,卫云疏就将其压了下去。旁人评价元初会说一句“温柔似水”,可在她这处,触及如雪的白发,以及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时,她总会升起一种莫名的、压抑的情绪。她隐约察觉到有东西在影响着她的思绪,要她回避一些问题。她无法将自己完全地剥离出来,只能不去想那股微妙的别扭感。等到往更高境界攀的时候,这些缺隙会以心魔劫的方式显现,将之降伏后,就可以得到真自在了。

    卫云疏伸手抹去了地面上的字迹,将杂乱的思绪一一拂去,静下心来修持。一个月后,她才从洞府中走了出来。她孤身立在了一块崚嶒的石上,向着四周放眼望,空空如也,几乎没有什么生灵存在的痕迹。装点洞府的东西不需要,可往来传信以及在自己外出时看顾洞府的小童,备上也无妨。她无意用功数雇佣,上清神域的修士她都不敢信任。左思右想一阵,她将灵兽袋中将唯一存在的阿芒请了出来。

    在浮黎仙域时,能够看顾阿芒的时间不多,故而它大多数时间是在灵兽袋中昏睡度过的。

    乍然苏醒的阿芒先是茫然四顾,最后看到了卫云疏这么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地面一扬蹄,很是不满地嘶鸣。卫云疏喂了几枚灵丹安抚阿芒的情绪,又觉得以它此刻的模样,做不得什么,索性花了一点儿功数从善功殿中换了一枚化形丹来。看着阿芒变成了十四五岁的少女,她一扬眉,笑道“阿芒,以后留你看顾洞府,知道吗”

    阿芒很是惊奇,眼珠子滴溜溜转,身体一转就往外面冲。卫云疏气定神闲道“烈风火煞你抵御不了,这边只有一条道可行走。”阿芒顿时偃旗息鼓,哀怨地看着卫云疏。

    卫云疏伸手摸了摸阿芒的脑袋,轻声道“你留意些消息就好,别的不用多做。”阿芒虽然服下了灵丹开了点灵智,但是与那些妖修仍旧有着本质区别的,她的智识不会太高。不过卫云疏本就不需要阿芒太聪明,她在天缺福地,也用不着好好打理。

    叮嘱完了阿芒后,卫云疏便

    取出了录功册,询问琅嬛金阁的规矩。得到了消息后,她才离开了天缺福地,准备一些东西后,朝着琅嬛金阁的方向掠去。琅嬛金阁状若宝塔,一共有九层,像下四层上仙之下的修士可观阅的道典,第五层则是史书、小说、笔记等记载着上清往事的书籍,第六层则是上仙道典依次往上。在这里,借阅道典则是不仅需要相应的功数,还得看你功行如何。譬如未到上仙境界,是不能到第六层的。以卫云疏如今的修为,能看的也只有五层及以下的道册书籍。

    卫云疏到了琅嬛金阁后便上了第五层,这里的书籍有别于道典,需要的功数不多。可就算如此,依旧没什么人来光顾,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第五层典籍对他们没有任何的用处。

    琅嬛金阁的阁主同样不是人身,而是一只九尾狐。卫云疏抵达的时候,就看到一只雪白色的狐狸懒洋洋地趴在了榻上,晒着从窗棂中倾泻下来的日光。它跟卫云疏对视一眼后就挪开了视线,懒得搭理。

    虽不是道典,可其中书籍是万年的积累,同样是浩如烟海。别看塔阁并不大,可其中另有乾坤,想要从中找出自己所需,无疑是大海捞针。卫云疏思忖了一会儿,朝着白狐狸走去。她打了个稽首,认真道“薄某想借阅一些书籍,想请上真解惑。”

    狐狸睨了卫云疏一眼没说话。

    卫云疏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些灵气充沛的、各种口味的灵丹递出。

    她做了一些功课,提前备好的。

    哪知小狐狸没有动,哀怨地瞪了卫云疏一眼,恹恹地用尾巴从边角勾出了一块木牌来,上头赫然写着“禁止投食”四个大字。

    卫云疏“”怎么录功册上没有人提这点难不成是新的规矩

    正在她迟疑间,一只手从斜里探了过来,将榻上摊着的小狐狸一把抓起,然后扫走了卫云疏掌上的灵丹,强行地塞到了小狐狸口中。

    小狐狸吞咽灵丹,快活地叫了两声后,说“好教正身知道,我是被迫吃灵丹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