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沿着北城门一路往官道跑,鸟儿飞出老远同林子里的鸟叽叽喳喳一阵后又飞了过来,在他前面扑扇着翅膀带路。
追了一天一夜也没看到人影,赵凛意识到这样不行。对方是在逃命,肯定也是良驹宝马比他跑得还快,加之又提前跑了一整天,跟在屁股后面追实在难追到。
他停下来大概判断了一下静亲王可能逃走的路线,果断放弃官道,往小道追去
静亲王一行人出了南城门就沿着官道一路狂奔,他们也不敢进城,快到下一个城镇时也选了小道狂奔。行了三天三夜,再好的良驹也有些疲乏,临近子夜,一行人找到一处废弃的茅草屋打算修整个把时辰。
这茅草屋估计是百姓搭建来看菜地的,前面是一片土地发硬的荒草地,后面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再往后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山了。
几个死士分工明确,擦木板、燃篝火、烧水,又把包袱里的干粮拿出来烤软,然后递到静亲王手里。静亲王接过,篝火照在他还包扎的头顶上,他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
想起赵凛那张可恶的脸,他狠狠咬了一口发干的馒头这一口险些没把他牙磕掉,他忍住没吐出来。心道,等他逃出去壮大了势力,下次见面一定活剐了赵凛这厮
他刚这样想着,守在外面的死士突然冲了进来,压低声音喊道“不好,有人追来了,王爷快走”
静亲王一口馒头呛在嗓子眼里,连水也没来得及喝,抓起地上的包袱就走。他刚跑到马鞭,翻身准备上马,一截木棍就带着力破万军之势从他面颊擦过。紧接着赵凛的声音就阴魂不散的传来“王爷还想去哪呢这一路叫赵某好找”
静亲王回身,但见月色下,这人一身官服未脱,披荆斩棘孤身而来。
很好,胆敢一个人追来,他们这里二十几人,今日就把他围杀了。他是挺自信,但一帮死士却是见过赵凛厉害的,心知他们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就近的一个死士想也没想,就把准备发号施令的静亲王丢上了马背,然后一拍马背大喝一声“王爷快走,我们拦住他”
静亲王横在马背上,马儿奔跑顶着胃,将他颠得干呕不止,方才吃的一点点东西全吐了出来。背后刀锋响利,划破寂静月色,好在他还有点理智,快速改趴为坐,驾着马往林子的小路冲。
这片林子这么大,只要他躲进去了,赵凛决计找不到他。再翻过这座山就是益州与江宁的交界处,那里鱼龙混杂,他入了那就相对安全了。
荆棘划破袍摆、横生出来的树杈刮伤脸颊,静亲王骑着马一路狂奔。林子越来越密,看不到了月华,身后的追赶声犹如密匝的鼓点,追得人心惊胆颤。再往前已经不能通马了,他快速翻身下马,然后抽出利刃一刀扎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往另一边奔去。他则收起利刃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
然而,身后追赶的人却并未让他如愿,依旧犹如付骨之蛆,紧紧的坠在后面
静亲王天潢贵胄,即
便被困在京都也是娇生贵养,哪里跑过这么荆棘的山路。没跑多远就累得不行,双脚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但不跑就得死
他咬牙坚持,身后那人却犹如猫戏老鼠一般不紧不慢的跟着。
黑漆漆的山林里传来野兽的咆哮,他有些惧怕,开始朝着别的方向跑。他听见了水声,有水的地方一定有出口,他自幼水性不错,跳进水里也是一个逃生机会。
此刻的他慌不择路,已经顾不得想太多,靠着求生的本能往有水声的方向跑。越跑水声越大,林子开始稀薄,月华倾洒而下。
近了,近了,就在眼前了
他冲出丛林,漆黑的天幕下一条瀑布自劈开的山体上倾斜而下,瀑布对面,他的正前方是一处悬崖峭壁
静亲王瞳孔放大,脚下一软直接跪倒天要亡他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如约而至,赵凛尖利如刺的声音响起“你倒是接着跑啊”
静亲王猛然回头看向赵凛,赵凛双眸因为没有休息的缘故而充血血红,下巴处冒出稀疏的胡渣,身上的官袍染血破口。本就粗犷的长相此刻照着月光阴森森的渗人,让人无端想到地狱里的判官。
静亲王紧张的后退,咬着牙开口赵凛,你别过来”
赵凛似是压根没听到他的话,大踏步走过来,脚上的黑色鹿靴踩在枯枝上发出咔嚓脆响。带血的大掌一把揪住他后脖领把人提了起来。
静亲王做着最后的挣扎“赵凛,你灭了荆州王府的事本王都不与你计较了,你何苦再追着不放只要你放过本王,本王就把身上的财宝都给你”
赵凛没搭理他,一把抢过他背上的包袱翻找起来,里面值钱的玩意不少,但依旧没有那块暖玉。赵凛气结,提刀横在他动脉脖颈,语气很不好颇为暴躁的问“先前你腰上系的那块暖玉呢”
“暖玉”静亲王有瞬间的愕然,然后想起赵凛先前去静王府,看到那块玉伸手就抢的模样。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锲而不舍的追本王不会就是为了块破玉吧”
赵凛拧眉“不然呢少废话,东西在哪”
静亲王有些好笑,随后嘲讽出声“看来这玉对你很重要,让本王猜猜,听说你最是疼爱自己的女儿。而你女儿又体弱,你这么想要暖玉,不会是想送给你女儿吧”
赵凛不答,静亲王似是看到了希望,盯着他道“本王若是把它给你,你能放本王离开吗”这块玉现在确实在他身上,他原本为了哄骗徐明昌把玉送了出去,但徐明昌去救他时,又把玉连同盘缠一起还给了他。
赵凛眼神凶狠“别废话”压在脖子上的刀又近了几分,有鲜血自静亲王的脖颈流下。
“你,你别动,本王拿就是。”
静亲王咬牙,伸手往怀里摸去旁边就是悬崖,他倒是要看看,他把玉抛下去,对方会不会跟着跳下去。
然而,赵凛根本不安常理出牌,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用力一折。
咔嚓
他惨叫出声,赵凛反手一个刀柄,干脆利落又把他另一条腿骨砸断。再他源源不断的惨叫声中,粗鲁的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了玉。
拿到暖玉的那一刻,赵凛狰狞的面色总算缓和了,边细致的把玉收进怀里,边骂道“拿个东西也磨磨唧唧,先前给本官不就好了,白白耽误追了一路”说着又用力一脚将他另一条腿骨也踩佘了。
此时已经临近寅时,月亮隐入云层,山林里的野兽不住嚎叫。赵凛三天未合眼,一拿到玉身体就疲软下来。考虑到这个时候带着个人穿过林子不安全,想着干脆把人绑了,生个火堆好好休整等天亮再出发。
他把刀往地上一插,左右看看也没看到藤条,干脆伸手去剥静亲王的外衣当绳子。嚎叫的静亲王惊慌后蹭“放肆,你想做什么”
赵凛嫌恶的一脚将人踹晕,然后麻利的将人捆成粽子。顺便又拿剩余的布料堵住他的嘴,省得他醒来乱喊。然后才生了火,在周围的坑里找了点水烧开喝,又打了只兔子祭了五脏庙,歪倒在旁边的树桩上睡了过去。
临近天亮时,树林里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以及呼喊的声音。赵凛惊觉睁眼,天边云霞漫天,脚边的火堆已经熄灭。挨着火堆的静亲王已经醒了,额头冒着冷汗,显然在极力忍痛。
很快,一个矫健的少年穿过密林往这边跑,看到他的一瞬间,欣喜大喊“赵叔叔”然后又朝着身后大喊“舅舅,赵叔叔在这”
脚步声纷纷朝这边靠近,霍星河跑到火堆旁,先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凛一番,殷切的询问“赵叔叔,你没受伤吧,我在外面看到黑雪了,它马屁股上被划了一刀。”
赵凛摇头,揉揉疲惫的眉心“无事。”
少年站在他身边,已经到他鼻梁处了,朝霞漫过他高挺的鼻梁,在左侧洒下一片暗影。看到地上痛苦挣扎的静亲王时,他抬起军靴就是一脚,骂道“让你跑”眼神嫌恶中带着凶狠。
这一脚不巧正踢中他下、体,静亲王闷哼,等霍大郎赶到时,他呜呜的直叫唤,已经不想看到赵凛和这霍星河这对变态了
霍大郎检查了一番,发现静亲王双腿残废,左手腕骨也断了。蹙眉问“怎么成了这样子赵祭酒动的手”
赵凛摊手“怎么可能,他黑灯瞎火的乱跑,自己摔的。”
静亲王气结,呜呜的摇头。霍大郎也不再询问,挥手让人把他抬走,侍卫没个轻重,抬到了伤处,走路颠簸、不小心把人摔了都是有的。
穿过林子,上了马车,又一路颠簸。到了京都,静亲王已经昏死过去,就差一口气等着砍头了。
人是霍大郎和霍星河负责押到大理寺看管的,而赵凛则带着黑雪回去了。黑雪跟着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受伤,马屁股的伤口因为长时间没有处理,皮肉有些外翻,伤口处已经有些化脓。
赵凛小心翼翼的给它处理伤口,黑雪四蹄不安的踢踏,不住的喷鼻。赵宝丫心疼,伸手轻柔的安抚它“黑雪莫怕,
上完药很快就好了。”
黑雪马头靠近她,稍微安定下来。
等给黑雪上完药,赵宝丫看向还狼狈的赵凛道“阿爹,你先去洗洗,睡一会儿吧,有事我喊你。”
她爹回来,她第一时间就吩咐下人准备了热饭,烧水、铺床,一切都做得井然有序。俨然已经是个条理分明的小大人了。
赵凛却拒绝了“阿爹先前睡了一会儿,现在还不累。你看着黑雪,阿爹要去一趟大理寺。”
静亲王的案子是他在负责,人捉回来了,放人的徐明昌是必然要审理的,他必须在场。
他赶到时,徐明昌已经被带到了大理寺的公堂上。牵连谋反,老皇帝震怒,令三堂会审,徐首辅作为徐明昌的父亲自然也被请了来。
公堂之上,徐明昌坚持称他和静亲王就是君子之交,是高山流水、伯牙与子期。
与徐家无关
“父亲还曾多次警告我勿要和王爷往来,还因此大发雷霆把我软禁在家中。是我偷了父亲的令牌,私放王爷之事只是不忍好友被斩,与父亲和徐家真的没关系”
徐明昌看向邢大人,眼神祈求“若是大人还不信,明昌愿意抛弃姓氏,不再姓徐”
邢大人看向沉着脸的徐首辅“徐大人真不知情”
徐首辅拧眉,对着他怒目而视“邢大人是什么意思这逆子都说了是他个人所为,莫非您想借机报复,拖徐家下水”
一旁的刑部尚书嘲讽道“徐大人这是恼羞成怒那是您儿子,一个大活人偷了您的令牌私犯重犯,您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徐首辅拍案而起“别以为老夫不知你们六部和静亲王有往来,若不是你们行方便,静王府这么多年能偷盗这么多黄金供养军队和死士”
顾尚书也不甘示弱,蹭的站了起来“徐首辅,可不是谁声音大就有理。没有证据小心本官告你污蔑,而且,现在审理的是令公子私放静亲王一案,你扯那么远不是心虚”
双方人马在公堂上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赵凛拧眉后退两步从前他在江湖,总以为朝堂是很神圣的地方,没想到这些人吵起架来比集市里的泼皮无赖,大爷大娘好不了不少
含沙射影,花样百出,真是开了眼了
他们从公堂一路吵到了次日早朝,六部的人是瞅准的这次机会,想把徐首辅从首辅的位置上拽下来。坚持称徐明昌不过是一年轻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定是有人在背后谋划。要求彻查徐家把徐明昌同静亲王一同斩首。
徐阁老一党则认为六部在借机报复,徐首辅更是跪下陈情“皇上,臣是大业的臣子,绝对没有二心。平日里对静亲王更是不假辞色,不会明知静亲王已经造反,还拿自己的儿子去换他,臣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老皇帝明显不想朝堂失去平衡,开始和稀泥“徐首辅一直忠心耿耿,朕是瞧在眼里的。子不教父之过,但”
他话还没说完,陆尚书也扑通一声跪下了,朝着高台之上就是重重一叩首“皇上,谋逆乃是大罪,万万不能因一时仁慈而放了漏网之鱼。徐明昌是徐家嫡子,他既然敢私犯谋逆之人,必定是有反心的,徐首辅亦不能洗脱嫌疑”
其余五部的尚书也纷纷跪下来。
两番人马又吵得不可开交,老皇帝拧眉,一时间又有些犹疑起来。
最后被吵得头疼,大喝道“都闭嘴”
众人静声,老皇帝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定到看戏的赵凛身上“赵祭酒,这案子起先就是你负责,人也是你抓回来的,你说说,要如何处置”
六部和徐首辅又齐齐扭头看向身后的赵凛,眼神都很危险。
赵凛躬身一礼,推辞“皇上,臣官小,人微言轻,您还是让三司主审邢大人定夺吧。”
邢大人身形晃了晃,扭头看向赵凛。
老皇帝不悦“让你说就说,你推什么不管说得怎么样,朕恕你无罪,其他大人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赵凛暗骂老皇帝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六部一听是让赵凛说,心都提了起来。陆尚书不住的朝赵凛使眼色,徐首辅则面色冷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