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凛冽的雪花气息被江风吹到湘水下游时
有人戴着斗笠、在江边看涨水的状况,同身后站着的人小声抱怨,“啧,这是咱俩该干的事情吗朝廷的通缉令还没下到这里,完全是因为这里的大小官员忙着救灾,你之前欠我五十两黄金的救命钱可还没给呢,怎么就来趟这浑水”
在她后面,有张破桌和小木几,几案旁边斜斜支着“看病,三文一次。”
坐在小几上的人甚至都没办法伸长腿,在身后人的唠叨下,语气淡然地答,“聒噪。”
江边的人被她噎了一下。
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却在这时动了动鼻尖,“咦,什么味道”
属于乾元的本能让她想辨认这是来自何处的挑衅,可是嗅觉却无法辨认这到底是什么,这让她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感受到的是不是乾元信香,不过在得出答案之前,因为江风带来的凛冽夹在过雨的冷冽里,已经令她本能地释放出信香与之相对。
“好奇怪。”她喃喃着,想要转头问自己的好朋友这到底是什么,然而在回身之前,就先听到了什么东西被碰掉的动静。
然后她就看到了刚才还在耐心接诊、准备观察疫病扩散情况的朋友倏然站了起来,甚至一贯在意形象、每天都在想办法把那面问诊旗子摆正的家伙,头一次自己把自己的招牌碰倒了。
“小鱼”
叫她的人磕巴了一下,才想起来她们俩最近喊的是化名,差一点就要暴露好朋友的名字了。
而医者陡然往江边走去,将自己的信香当做探测器使用,竹叶香味竭力往河流的上游而去,试图捕捉这股给她带来天然威胁、哪怕释放不多却也让她铭记的信香究竟来自何处。
隐隐约约。
明灭不定。
有一阵没一阵的,这是在河里
她重新睁开眼睛,冷冽的眼眸看向这条因支流汇聚、奔腾泄洪而变得格外湍急的江河,蓦地出声道,“阿遥,找船,下河。”
许乐遥“”
她看了看这条掉下去可能都不知道上哪儿捞尸骨的河,再看说出这个要求的好朋友,很想问一句,“你没事吧”
叶渔歌瞥了她一眼,“你若不去,我自己去。”
只是,叶浮光为什么会在水里岐王难道也出了什么事
扶风县。
本来因为昏倒、被扶在帐篷里歇息,至今都没有醒来的沈惊澜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其实她仍然没怎么恢复视力,头也依然很疼,血管里甚至也还翻涌着那股让她时刻难安的躁意。
可是。
就在睡梦中,她看见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是不讲道理的六月大雪,让人在潮热烦闷的夏季,忽然得了一缕冰凉。
而那缕冰凉也从梦境照进了她的现实,沈惊澜恍恍惚惚地释放出属于她的山茶味信香,追逐着这股曾经在
她的信香里留下过记号、安抚过她的凛冽。
是叶浮光。
是她的王妃。
“王爷”今阳听见有人说她醒了,
试着在帐在喊了一声,
想要知道她如今恢复得如何。
在这扶风县还康健的大夫目前全部都被请去照顾感染的人,不少自己也身体抱恙,他怕沈惊澜被染了病气,打算让禁军去江宁城里绑个大夫过来看看,结果人还没带回来,沈惊澜居然就又醒了。
“今阳,领一支小队。”在帐篷里坐起来的人缓缓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现在能看到模糊的光,虽然整个世界都不明晰,但听力好像已经恢复,于是她定了定神,竭力压下自己心口的不安,出声吩咐“跟我去湘水。”
是湘水的方向。
她还记得先前在王府里的时候,小姑娘听见要跟她来江宁,杞人忧天地在旱地学了半天的游泳,后来知道是坐马车过去时,轻轻松过一口气。
她也记得,叶浮光还曾经让她寸步不离地带着。
那时她以为的撒娇和忧虑,统统成了现实。
她为什么要抛下叶浮光呢
想到这里,沈惊澜莫名觉得喉头一甜,本就翻涌的气血和近日的忧虑,加上对王妃的担忧,统统聚集到一起,令她倏然吐出一口血来。
今阳吓疯了“王爷”
他在帐外就跪下了,“您有事吩咐属下便是,何必劳累自己”
沈惊澜随手揩过唇边的血色,留下的痕迹倒是和身上那件深红色的衣衫相同,这一口血吐出来,她反而觉得轻松很多,于是摇了摇头,“此事,本王得亲去,速速整队。”
那是她的命啊。
她怎么舍得交给别人
沈惊澜想,她已经不守信用地抛下过王妃一次了,这一次,即便是死,她们也应当死在一起。
与此同时。
河流上游,扶风驿站附近。
车队行程有些僵持,宓云有些头疼地看着说风就是雨,今天要下雨、就绝不允许老天爷是晴天的圣女,他从不记得圣女在王庭时是这样的性子,毕竟贵霜王子还亲口夸过她的脾气好。
如今看来,不是脾气好,而是演技好。
甚至让在永安宫里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宓太医都再笑不出来,按着额角道,“你明知沈惊澜人就在扶风,这时过去是想同她撞上吗还不到时候,公主。”
“就凭此刻的她,怎么可能还认得我”苏挽秋吹着自己昨日才让婢女新染的蔻色指甲,很执拗地出声道,“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让一个背叛了我的家伙活下去,我还没这个心胸,今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宓云“此事我可以让几人留下,悄悄在湘水下游搜寻,若是找到了她人,还活着便补一刀,死了便将尸体丢回去,再回来同你禀报,不行吗”
“她还活着。”
苏挽秋很肯定地看向他,“那股信香还未消失,你察觉不到吗”
宓云自然能察觉到,可对他来说当务之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挽秋这是自己看人看走了眼,又亲自为对方了逃跑的必要工具,如今就该长个记性。
仿佛读懂了他的神色,苏挽秋笑了下,“你别忘了,她知道我是公主。”
想了想,她补道,“况且,她未必认不出你大衹人的血脉特征。”
若是让皇帝知道这次南方的水患还有前朝和大衹人的痕迹,到时候的岁币恐怕就别想让大宗交得那么容易了,而这是给王庭足够资源发动又一场战争的重点。
宓云沉默了片刻。
想到那铭刻在所有大衹人心中的最高王庭,他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吩咐道,“转道。”
“沿湘水一路去下游,乾元儿郎们记住这股冷意,搜寻逃跑者的讯息。”
“找到之后,杀无赦,将尸体带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