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浮光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在无边的黑夜里沉睡了好久。
那种连灵魂都在黑暗静水里沉底的错觉还残留在身躯里,即便可以稍稍动一动眼睫,稍微动动指尖,但却没有一点清醒的力气,因为躯壳实在太沉重,不过耳边却能模模糊糊地听见些声音。
都是让她觉得很安心的声线。
“睡太久被发现”
“明日”
几道声音很低,做了简单的交谈过后,她就被拥入了很暖和的怀抱里,只是拥抱的力度实在太紧,让叶浮光感觉骨头都有些疼痛,她唇齿里溢出很浅的哼声,尾调拖长。
那股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道终于舍得稍稍挪开些。
叶浮光再度睡了过去。
不过她随后醒得很快,思绪比身体先一步清醒,是浅眠阶段。身上的筋骨都没怎么活动过,仿佛也被她吃下的假死药欺骗,所以也放任自己死去,此刻骤然活过来,她不太能支配自己的身躯,恍惚间漫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是
中毒的那半年,还有解毒清醒后的时光,沈惊澜都是怎么捱过来的
也太不舒服了吧。
不过
她是假死这件事,沈惊澜发现了吗
之前禁卫来得太匆匆,眼看王府里的人就要为了她和禁军起冲突,叶浮光内心是有些慌的,后知后觉,她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只是知道书中的剧情,所以也被困在熟知的茧蛹里。
一旦书中角色做出让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就是一只待宰的羊羔,没有任何反抗男女主的能力,甚至因为原著对苏挽秋的诸多智计描写,导致她在心理上就落于下风。
再这样下去,她只会成为沈惊澜的累赘。
假死一次,叶浮光倒是很认真地开始剖析自己,这时候反省先前,只觉自己有些太冲动,说不定忍一忍,进了天牢也是能转圜一下的,只是那胡统领来势汹汹,而苏挽秋留下了吉祥的性命,再将她一次,让这局显得活路太少。
如意有些笨拙,不知有没有收到她服药前的暗示,若是让沈惊澜白伤心一回,就不好了。
她含含糊糊地想着这些,睫毛动了动,勉强翻了个身,感觉到屋里好似有很浅的光,便试着睁开那千钧重的眼帘。
叶浮光看见了模糊的黑色高墙,就在她身侧。
她缓缓眨动眼睫,才发现这黑色另一侧也有,唯有上方是空白的,乍看好像躺在棺材里。又动了动脑袋之后,听见身侧缓缓的呼吸声,她转过头去看,恰对上一双仿佛地狱来的眼眸。
那视线比神话里的三头犬还要凶恶,却又有极其赤裸、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像夜叉守着财宝,让她心中一惊,还是蓦然反应过来这眼眸的轮廓太熟悉,叶浮光才认出和她一起躺在这里面的人是谁
沈惊澜。
她怔了怔,嘴唇稍微动了动,“王爷。”
她们怎么
会一起躺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声音沙哑得让她自己都没认出来,好似陌生人的开口,但是沈惊澜听得清清楚楚,抬手扣住她的脑袋,将她压向自己,炙热且滚烫的吻映上来,不一会儿就将叶浮光亲得气喘涟涟,好像要再度失去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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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吻凶恶里带着不安与担忧。
沈惊澜从没对她这样凶过。
叶浮光倒是没被许乐遥那锦囊里的药送走,而是被心上人给亲没。
等到沈惊澜松开、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时,她攒足了气,再度使用有些艰涩的声带,“这是哪儿”
沈惊澜本来想回答。
但是怕吓到她,并且她的清醒好似也将她的神智一同带回,这下她倒是姗姗觉得睡棺材晦气了,于是坐了起来,并且抱着叶浮光跨出棺材,去到屋里那张很简陋的罗床上。
“江宁,姜家。”她答。
这间屋子是姜家专门用来挺灵的,因为岐王为侧妃守灵、不肯让棺椁被来客看见,时时刻刻要守着,所以只好将棺材停在耳房里,屋里只有个小窗和简单的床铺,沈惊澜也没让人来收拾,就在里面闭门不出。
每日的三餐都是如意送到门口,并且叩一叩门上那个小铜环。
有时餐盘会被动一些。
但更多时候,沈惊澜仍旧不吃不喝。
倒是今晚,两位神秘客人抵达之后,她稍微打起了精神。不过这些细节叶浮光都没看出来,因为抱着她的怀抱比过往更紧更稳,直到离开了那黑色空间,她扭头才发现,自己刚看的不是错觉
沈惊澜带着她一起睡在棺材里
“呜”
很短促的兽类叫声响起。
她裙摆被一股力道给扯住,叶浮光低头去看,见到一团毛茸茸的白毛。也不知道它这些天都跟着沈惊澜听了什么,叫声悲伤又慌乱,直到叶浮光眼睛转了转,再度出声“美女”
白耳朵支棱了起来。
狐狸好像现在才敢确认她是真的活过来了,两只爪子扒拉着棺材边缘,从棺材尾部探出上半身,又冲她低低呜咽两声,然后跳出来,用脑袋拱着她的小腿,撒娇似的和她亲昵。
更像狗了。
叶浮光失笑,正想抬手去摸它,却被沈惊澜抱得更高了些,甚至不准狐狸碰到她,冷然训道,“噤声。”
狐狸压了压耳朵,夹起尾巴,绕着她们俩转圈,发现她们都去到床上之后,又想故技重施,跳上去靠在她们身边
然后就被沈惊澜挑到了脚踏上,不准它凑过来。
叶浮光被她占有欲特别夸张的行为惊了下,本来想问狐狸怎么变瘦了,但话在嘴边绕了圈,直觉很危险,只能忍着心疼,乖乖躺在沈惊澜的旁边,接着刚才的话道,“怎么会在姜家”
她是睡了多久
与此同时。
被安排在客房睡下的许乐遥和叶渔歌都没睡着。
许乐遥想到这些日
子永安发生的事,还有西域大小十八国过来朝贡、大宗却在和大衹进行和谈却不见岐王踪迹的事情,脑海中不断风暴。
虽然她尚且不知大衹人在永安都做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岐王与圣上之间的关系已经跌至冰点,小叶的死亡成为横亘在她与皇帝之间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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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宗又不能没有战将。
想到这段时间在北方操持商队,打听到的关于草原王庭、以及其他小国的消息,许乐遥意识到,大衹绝不仅仅只满足于现在得到的城池地域,她不觉得这位国君会如此短视,会在这个时候动沈惊澜
而结果也如同她所预料,在她和叶渔歌去到永安、又跟来江南的时日,都城处处都是岐王府的故事,开局是侧妃跟大衹人不清不楚,结局却是皇帝轻拿轻放,甚至还准允侧妃魂归故里。
想到之前叶浮光送到她手上的酿酒方子,还有岐王曾经的亲卫们充作商队压镖者,跟着进入西北大漠、出来后暗暗招兵买马的行为,许乐遥舔了舔唇。
她想到了一条,比起等待,能够更快让她、让许家再度获得机会的路。
只是不知沈惊澜究竟敢不敢想那个位置。
而且。
她和叶渔歌这次跟来江南,看见了姜家的生意,想到岐王如今有人、也靠着卖酒积攒了一些薄产,但比起招兵买马需要投入的巨资,倒是更适合拉拢姜家,在这江宁城,姜家的生意做得很大。
只不过因为姜家是新朝初立才有的家族,比不过本地盘桓的百年世家,所以生意也不在城里,先前江宁发水灾的时候,姜家这一任的家主还领着船队在海上飘,他们的生意都和海货有关,不与本地豪强争夺那些好地段的商铺,胭脂水粉布料也不涉足,但他们会把这些倒卖给海上的小国。
并且城中所有的海货,无论鲜货干货,都靠着姜家支持,海港码头停的都是姜家的船,就连大运河上的大商船,靠的也是姜家船厂的技术。
无奈,本朝初因为要进行水战,先皇给了姜家一些青睐之后,碍于时局,既没有多余的钱粮发展海上的对外贸易,也不好重视商业,为了让底层人先吃饱,还重农抑商了一段时间
但看大衹在草原的不断壮大,再这样下去,中原迟早再度陷入战火中,与其等到那时,不如想点办法,先破坏大衹在草原上的一统进程,同时让岐王再度拥有足够调度的兵力。
许乐遥脑海里都开始思索姜家内部的关系了,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理所当然地想太远,在床上翻了个身,从思绪里抽离出来,意识到对面那张床上也有些动静,下意识地问道
“小鱼”
熄了灯的房间里安静许久,才响起叶渔歌的声音,“嗯”
“你还没睡想什么呢”
她随便找了个话题,想到叶渔歌先前对小叶的担忧,安抚道,“小叶姐姐应该没事,你那药是我们一块改过的,她昏睡时岐王将她照顾得很好,让她含着参片吊着气,比我们预想的状况好多了,明日肯定能恢复。”
叶渔歌哂笑,“你比我更懂医术”
许乐遥“”
她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瞎操心,不想和她说话了。
拉起被子,在深夜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许乐遥展露出生气、不愿意搭理对方的态度,片刻之后,又听叶渔歌缓缓道
“她不能再回永安。”
许乐遥想了想,以她在都城打听的那些消息来看,圣上实在不喜这位岐王府侧妃,肯定是不能让她死而复生的消息泄漏,看岐王这个样子,似乎也不打算回永安了,说不定
还没等她想出这个章程,又听好友缓慢且坚定道
“也不能再留在岐王身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