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浮光当然没有什么想换的人。
她只是生沈惊澜的气。
先前叶渔歌就说过,岐王的伤,若是人能醒来,则无大碍,左右现在都过了最惊险的阶段,她默默垂首,一根根拉开沈惊澜的手指,尽量避开她手背上的伤。
躺在病榻上的人原本不肯松手,一副随意那伤口是否崩开、但绝不容许面前的人离开的态度。
叶浮光没有要和她硬拗力气的打算,只是眼帘一顿,同她对视
几息过后。
沈惊澜蓦地意识到什么,抿了抿唇,即便很不情愿,也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指尖的力气依样收回,就这样看着她,再度用喑哑的声音道
“别走。”
仿佛她可以不在意刚才叶渔歌那些有些僭越的话,只要面前的人肯留下来、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她什么都不计较。
叶浮光却站直了身体,往后又退了一步。
她见到了沈惊澜眼眸中掀起的惊涛,然而对方显然知晓自己惹恼她的原因在哪里,所以再想强撑着起来留人,也只能用所有的理智按捺那股冲动,只是用不舍的、如翻涌潮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叶浮光忍着拒绝她的心痛,故意冷下语气道在你养好伤之前,我不会再来见你。”
无力吗忐忑吗
她每次听到沈惊澜赌命时,都是这样的心情,想留人,却没有任何理由。
虽然理智告诉她欺负病号不好,可是要强的岐王只有这样一身伤的时候才会稍微给人机会,倘若等她好了,三言两语,叶浮光就会很轻易地被她哄得找不着北。
直到再一次遇到险境,发现她从不肯改。
走开之前,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床榻的小王妃低低地说道,“上回,我在船上做了那件冒险的事情,你很生气。”
“所以我后来就算很担心你,在来鸢城的路上,都尽量顾着自己的安危,哪怕再着急,也没有让自己置身险境”
“可是你却从来不改。”
“沈惊澜,现在我也很生气。”
生气的王妃想离开中军大帐,将沈惊澜丢给她的亲卫照顾,结果才刚踏着风雪走出去,就被站岗的沈六给拦住,询问她在这恶劣天气要往哪里去。
结果知晓了她的意思之后,沈六大吃一惊,“军中不是乾元就是中君,如今这天气哪里找得到能照顾人的地坤”
叶浮光幽幽地看着她,“我也是乾元,我就很擅长照顾人了”
“”
沈六赶忙道,“属下并非此意但将军她、她”
她磕巴了半天,本来觑着叶浮光的神色,想到她在密道里的模样,想要给这两位再制造点机会挽回感情,结果帐篷里传出沈惊澜的咳嗽声,以及她辨出外头值营者的动静,轻唤的一声,“沈六。”
还在绞尽脑汁找借口的亲卫立即应声,干脆利落地入营。
叶浮
光没有她们那种久经沙场的敏锐五官,仰头看着天上落不完的鹅毛大雪,像是看到自己的信香世界。
过了会儿。
在雪花一朵朵落到她大氅上时,沈六重新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难看脸色,终究还是咬牙对叶浮光拱手道,“将军有令,王妃在营中可自由来去,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是否要属下安排一顶帐篷”
“不必。”
叶浮光不习惯麻烦沈惊澜这些亲卫来操心她的私事,摆了摆手,刚想问问自己从姜家带来的那些人留在了哪里,后半步出来的叶渔歌就走到了她身旁,很自然地接,“我的帐中还有余地,可铺一方长榻。”
去叶渔歌那里吗
小王妃倒是没想过,自己从叶家离开这么久,居然还有这种神奇的和家人共处一室的机会,歪着脑袋想了想,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鼻梁上,又被风吹走。
她戴着兔毛手套,揉了揉鼻尖,点头道,“好啊。”
沈六的表情看起来更郁闷了。
然而里头的沈惊澜已经下了令,而且这两位哪个也不是她惹得起的,只能保持着那副微妙的难色,目送王妃与叶神医远去。
叶渔歌虽平日里是个闷葫芦,瞧着像个冷血动物,其实军帐里除了摆放的那些药材、书籍之外,竟然还有一盆仙人掌。
乍然看到这株该在沙漠里待着、结果却在北境的平原见到的仙人掌,叶浮光好奇地瞥了眼,看了眼那植株,又看一眼叶渔歌。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有点像。”
叶渔歌“”
她没搭理叶浮光将她形容成那种浑身是刺的植株话语,见对方在自己帐中转转悠悠,一副闲适的模样,便掀起帘子出去了。
不一会儿,有几个女兵笑着一块儿过来,给叶大夫送来一些自己缝制的被褥,也用木板拼了张简易的长榻,甚至还在帐里留了些去伙房帮忙之后分的腊肉。
叶渔歌转头去拿钱袋的功夫,这些人留下东西就溜得无影无踪,一打开帐子风雪变得更大,已经迷了眼睛,叫人除了近处的几顶帐篷,什么都瞧不清楚。
叶浮光自来熟地坐在她日常看书的地方,拂过她日常同自己对弈的棋盘,想起来在原著里皇帝还喜欢和她下棋的小插曲,单手托着脑袋同她笑
“我们叶大夫在军中原来是个大红人。”
叶渔歌看着她视线飘过自己的棋盅,“来一局”
叶浮光“”
她表情浮夸地指着自己,“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谁要下那种一看就烧脑且容易脱发的围棋啊
发觉对方好像不在意自己乱看乱碰的样子,叶家这位长姐胆子大了点,去棋盅里摸出一颗乌黑圆润的棋子,同她道,“不过我喜欢那种简单点的,你要不要陪我玩”
叶渔歌直接拉开她对面那张椅子,以行动回答她。
半个时辰后。
叶浮光
在自己无往不利的五子棋项目里输麻了。
她表情呆滞,捏着手里的棋子,意识到自己是被虐的那颗菜,双目无神地看向对面的清冷神医,“我都这么惨了,你不能让让我”
“”
叶渔歌面上难得浮出一丝尴尬,她视线往旁边转了下,又挪回来,“让了,你没看见。”
“”
你们这些有智商加成的挂逼究竟还讲不讲基本法
叶炮灰出离地愤怒了。
在她气急败坏之前,叶渔歌选择使用蹩脚的话题转移术,忽然出声问她,“想喝酒你往我的药酒柜上看了很多回。”
“我是好奇你都往里面放了什么,好像看到了蛇,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爬出来吧”
“不会。”
“哦,那你这儿有正常的酒吗”
被她奇怪的问法激起了胜负欲,不多时,本来还摆着棋盘的矮几上放满了从南到北的各种酒坛,甚至还有做菜用的黄酒以及原先送往大衹的那些按照叶浮光给的方子酿造的高纯度白酒。
想了想,叶渔歌把其中几样特别烈的挪开,“选吧。”
叶浮光选择奢侈的每样来一杯
叶渔歌并没有领略过她的酒力,只是想着从前她去那些勾栏里的时候,总是夜夜笙歌,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直到她的笨蛋姐姐喝完第一口,冒出一句惊人的疑惑“许乐遥呢她怎么不在你这里”
本来在盯着炉子上还在温着的酒壶里袅袅飘起雾气的人倏然扭过头看着她,只发现她眼神比之前明亮,因为没看出端倪,便抿了抿唇,倏尔接,“我以为你不想见到她。”
所以除了刚才那一顿饺子,其他时候这位许军师都没怎么出现在她们面前。
“唔”
叶浮光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哦”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过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回答,“也、也没有不想见啦”
“那是什么”叶渔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是和她那杯一样的梨花白,在这样的冬日有种清冽的甜,很轻易就让人想到叶浮光的信香,和外面摧城的风雪不同,而是一片片的、接近冰蓝的雪花,让人恍惚想到一些糖果,将之错认为凛冽冰冷的微甜。
叶浮光有点想不出来。
而本来还在耐心等着她的叶渔歌这时才发现她眼珠转动的速度慢了很多,和刚才下棋时截然不同,试着道,“你害怕她吗”
捧着酒杯又饮了一口的叶浮光继续沉吟。
然后冒出了一句很古怪的话,“她本来本来就该这样”
“什么”
“位极人臣”叶浮光想了想原著里对许乐遥的形容,“所以,在其位、谋其政”
“那我呢”叶渔歌在她愈发迷蒙的眸光里,平静地接道。
“厉害、理智、全能的神医”
“”
什么乱话。
叶渔歌垂下眼帘,指尖在粗陶酒杯上弹了下,忽而道,“岐王”
“大将军。”
叶浮光在一如既往飞快说出词语之后,安静了很久,好像有些分不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些疑惑地自己往下接“我的”
她皱起了眉头,连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话,语调飘扬许久,赌气似的沉了下去,“不是我的。”
叶渔歌这下确定了她就是那种传说中的一杯倒。
只不过医者没有第一时间让她解酒,而是就这样看着她因为想到沈惊澜,一下神色呆滞、一下表情痛苦,在她眼前的人、刚才被她提到的人,没有哪个能这样让她牵肠挂肚。
这是叶渔歌没有见过的情感。
不过她并不喜欢。
因为太过浓烈的情感,无论是爱还是恨,只要超过躯体的承受程度,就会毁灭这个人。
她自认情感寡淡,放在叶浮光这里的之所以对比得很多,是因为除此之外的别人,甚至都不值得叶渔歌放在眼中,更别提占据她的心绪。
但这所有加在一块,远远没到寻常人的一半情感。
叶浮光不同,她惦记的人太多了,她的喜怒哀乐都那般鲜明,会常常托人打听永安的事情,从中找到一星半点岐王府旧人的状况,在姜家时也会记得天热天冷去看望她只有血缘联系的祖母,何况她们这些人
而在所有人当中,令她最牵肠挂肚的,只有沈惊澜。
她很爱沈惊澜。
叶渔歌现在看得清清楚楚。
眼见叶浮光已经想要拔那盆仙人掌的刺来决定岐王究竟是不是她的,神医这才迟迟开口,“你醉了。”
“嗯”
小醉鬼疑惑且乖巧地询问,“我醉了吗”
“去歇息吧。”
叶渔歌将她面前的那杯酒挪开,改而用旁边牛皮水囊里剩下的清水给她随意调了杯解酒的水,“喝了这杯,睡一觉。”
“哦。”
酒量差的家伙虽然醉了,却很老实,也很听话。
问也没问,很信赖地将她递过去的东西都喝了。
这般酒量,让本来只是想要她情绪放松下来的叶渔歌忽然又有些不确定她这样没防备,先前在江宁城究竟是怎么应对那些会吃人的世家
“你平日喝醉了都像这般”
“我不喝酒呀。”叶浮光喝着解酒汤,有问必答,“他们又不是你。”她可是将角色性格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
叶渔歌呼吸顿了顿。
又开始觉得她烦了,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哪根筋不对要邀请这个家伙来自己帐中歇息,就为了满足她和岐王的那点别扭。
“话这么多,睡你的觉。”
叶浮光“”
她表情委屈,好像在说,不是你先问的吗
叶渔歌没理她。
只不过在她转身的时候,想了想,虽然不愿掺合她和岐王的破事,却仍为另一人开口。
“至于阿遥”
她说,“没有人生来就是权臣,你不必惧怕她。”
顿了顿,叶渔歌说道,“倘若她令你不安,我便替你看着她。”
这是她能为叶浮光做得为数不多的事,只是希望这人的人生从此顺遂,一切都能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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