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定是五娘在帮自己。
除夕走后,林琛雪趴在桌边,眼中逐渐弥漫上十分复杂的情绪。
感动让林琛雪那双漂亮的桃花眸泛起红色,但又交缠着淡淡的疑惑。
夜色已经降临。
林琛雪从荷包中取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二两银子,妥善的包好了。
这是她打算答谢“五娘”的。
五娘的条件是如此差,有了这些银子,她也能过的好些。
林琛雪有打开储物柜,拿出自己先前买好的甜食。
各色的果脯糖、雪白的粽子糖、莲子糖
五娘每日都要喝那么苦的药,这些糖果子是给她下药的。
林琛雪包好了,揣在袖中,直接出了门。
林琛雪穿过竹林,来到青云斋时,发现里面没有亮灯。
林琛雪微微有些诧异,踏上青石阶,两三步走进斋中。
药香依旧在,青云斋空无一人。
借着皎洁的月光,林琛雪看到那边案上放着一张纸。
林琛雪拿起纸一看,上面整齐写着几行字。
大意是五娘在感谢她近日的照顾,说她今日要外出治病,很长一段时日都不会回来。
纸上字迹笔力劲拔,透着浑然天成的力韵。
林琛雪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失落。
她将准备好的银子和糖果放在桌上,将旁边的蜜烛点亮。
林琛雪提起旁边的小毫,研了墨写道五娘姐姐的恩情,仆无以为报。特地准备了白银二两、糖果若干。银两可以去买些好吃的东西,糖果可下药。京城街坊中有许多好吃之物,比如
林琛雪慢慢的写完,放下笔,忽然发现什么,手猛地一顿。
刚才光线昏暗,她看的并不真切。
但如今笔墨染纸,在烛火下如同鲜红的血液。
这是朱墨是一只朱笔。
林琛雪瞳孔骤然紧缩,缓缓站起来,抬头看着两侧的书架。
刚开始起怀疑,是她躺在榻上读宫斗话本。
话本中皇帝因为新鲜,假扮成“信亲王”,和女主暧昧。萧娘子常常与面首厮磨,不能说,她不会厌倦面首们平日的唯唯诺诺。
再一次疑心,是偶然间看到“五娘”每晚坐在床头读的书,是国策。
因此,就算床榻上的五娘再如何孱弱,林琛雪再如何可怜她,始终保持着防备之心。
平民百姓,不能用朱笔,只有皇帝的朱批可以。
而且,萧娘子日理万机,断不会因为某个下人的一句话,就对自己的面首实施宫刑。
除非,她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萧徇
林琛雪因为自己这个发现,紧张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林琛雪很快恢复了镇定,抬头看着墙上那张巨大的地图。
不管“五娘”是谁,今日她不在此处,对自己来讲,都是个极好的时机
之前和萧徇相处时,她害怕对方看出异样,根本就不敢正眼看地图一眼。
导致她对地图并没有什么全局观念,对地图熟悉的特别慢。
林琛雪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张没有用过的宣纸,坐在地上,细细将地图看过,在纸上标注起来。
夜半时分,林琛雪吹灭烛火,将纸收进袖中。
林琛雪回到房间,换上一套轻便的薄绿直裰,轻轻推开了门。
三月夜晚寒冷,明月高悬。
邓行走后,整个荷花堂变得很清静,林琛雪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在暗处偷偷观察自己了。
林琛雪望着夜色,深深吸了口气。
她潜入萧府将近半年,便是为了今日。
林琛雪摸着黑,躲过府兵的视线,很快就来到了政事堂外的围墙处。
林琛雪终于找到围墙下的隐蔽的洞口。
这个狗洞藏得十分隐秘,外面长满了杂草灌木,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可以通人。
这也是为什么,林琛雪想要找到洞口,必须去青云斋查看地图。
林琛雪深深吸了口气,飞快的钻了进去。
政事堂是一栋巍峨壮观的建筑,飞檐翘拔,朱墙碧瓦。
此刻房内一片漆黑。
门被锁上了,林琛雪又绕到窗户处,轻轻一推。
“吱嘎”
窗户没锁。
林琛雪翻身跳了进去。
政事堂内部更加宽大,一排排放置着文书、卷宗的书架,一张巨大的书案,案前铺象牙席,岸边摆着一个绿釉镂空熏炉。
月光透过窗户散落在地面。
林琛雪燃了烛,昏暗的光线照过一排排书架。
要想在那么多文书里,找到关于林将军案件的卷宗,是很难的。
林琛雪皱眉,仔细分辨着架上的卷宗,很快便摸清了规律。
这边是屯田类的文书。
林琛雪摸索过布满灰尘的卷宗,依次找到财政、官吏、工程,最后摸到刑狱类的书架。
这些卷宗,是按时间排列的。
林琛雪跪在冰凉的木地板上,目光紧密的在书架上搜索。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明明三月的夜晚还很冷,但林琛雪却感觉全身都在冒着热气。
不知过了多久。
林琛雪终于在一封加密的文件中,看见了烫金的“林慎行”三个大字。
阿爷无故入狱,定是被人陷害,林琛雪只知道原因是通敌叛国,但对阿爷去北境到底做了什么,根本不知。
林琛雪将卷宗缓缓展开,上面便是林将军案的详细经过。
林慎行在嘉庆四年出征犬戎,大军到达北境长留城后,不仅不出兵,每日吃喝玩乐,暗中和胡人联络,分别给东西两方犬戎、北狄送去礼物
林琛雪瞳孔骤然紧缩。
怎么可能
林琛雪快速翻阅,目光扫过卷宗上一个个人名。
这个卷宗上有林将军谋反案的调查经过,也有相关人员的口供。
林琛雪看完整个卷宗,用了半个时辰。
卷宗上密密麻麻全是记录的口供,有些人,林琛雪甚至还认识。
林琛雪心底发凉。
若这些口供是真的,那父亲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通敌叛国者,车裂,诛九族。
幸好证据不足,徒有口供,阿爷谋反还没有定论。
林琛雪刚这样安慰自己,眼角的余光就瞟到左下方的红印。
北镇抚司,结案。
金鳞卫那边已经结案了
林琛雪满头冷汗,可是,既然已经调查清楚,阿爷通敌叛国,为何官方还没消息
林琛雪忽然看到红印下方的朱批。
证据不足,暂时羁押。
落款是萧徇
林琛雪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刹那间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目眩。
当今大楚的皇帝行事荒唐,已经三年未曾上朝。
所有国家大事,都交给妻妹萧徇处理。
本案是大案,林琛雪听大姐姐说过,是北镇抚司和萧徇一同调查。
北镇抚司调查后,再移交萧徇审理签押。
所以说,萧徇这关还没过。
若是萧徇签押,那阿爷谋反才是板上钉钉。
林琛雪蹲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将这封卷宗偷出去,给大姐姐看疯了吧。
阿爷此案闹得如此大,在这种情况下案件卷宗再被偷,这岂不是就让那些人断定了林将军有罪金鳞卫必然会全力追捕偷盗者。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留在萧府。
留在萧府
然后呢。
林琛雪跪在书架中央,膝盖被冰凉的地板磕的酸疼,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不远处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吱嘎”
林琛雪大脑嗡的一声,飞快将卷宗重新卷好,刚塞回原处,瞬间弯下腰来,整个人缩进书架间的黑暗里。
灯光从外面涌进来,伴随着沉重车轮滚动的声音、脚步声。
原本昏暗的政事堂,点起六盏宫灯,刹那间将四周都照耀的雪亮。
有人在书案前坐下。林琛雪蜷缩着身体,大气也不敢出。
这种时候,有谁会来此处
与自己隔着一步之遥的书案处,忽响起一阵咳嗽。
林琛雪愣了愣。
“娘子,皇后娘娘派人传来消息,说是皇上怀疑自己的病症是因有人暗中行巫蛊之术,让金鳞卫刘彪最近带着人在宫中依次搜查,每个妃子的宫殿都不放过。”
女人的声音不咸不淡“可搜出什么来不曾”
丫鬟恭敬道“没有。”
这个声音太过于熟悉,林琛雪心中响起一道炸雷,她心跳如鼓,全身紧紧的贴着地面,悄无声息的侧眼,朝着外面瞟去。
六盏宫灯,将政事堂照的雪亮。
书桌边的女人肤白胜雪,身穿一袭绯色烟罗倚云裙,衣上刺绣着朝廷权贵才能有的仙鹤戏水。
萧徇神情很淡,垂着眼皮,雪白如葱根般的十指浸在水盆里,正在洗手,那串暗红色的软玉挂在如霜的手腕上,在烛火的照耀下光芒耀眼。
青云斋中的五娘,就是萧徇
萧徇“阎袖招的事情打听的如何了。”
“回娘子的话,阎姑娘夜夜陪侍赵志,暂时还没有消息。”
“”
“对了,娘子。”立春迟疑了下,说道“昨日刘大人来访,说在天牢里可是什么刑罚都用过了,若是林将军再不招,就要上大刑了。”
茶盏碰撞的声音传来,萧徇翻阅着文案,淡道“刘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立春侍立在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刘大人说,林将军能否留着命,要看娘子出多少银子。”
萧徇“送三千两白银去刘府,让他识相点,不能再多了。”
“刘彪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若定要让他说出话来,林将军在天牢,只怕有的受了。”
外面的人在谈话,林琛雪每听一句,全身的血液就凉半分,到最后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到后来,全身都开始剧烈颤抖。
立春领了命,迈着碎步走下去,整个书房更是安静的针落可闻,偶尔有两声翻纸的声音响起。
正当林琛雪将自己整个儿的抱住缩在阴影里,忽然听到外面又传来对话声。
萧循“去把皇上昨日送来的文书拿出来。”
孟秋“是。”
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在接近。
林琛雪缩在书架中央,心跳如雷鸣。
藏在此处,若是被发现,那可就糟糕了。
眼看着孟秋就要走过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萧萧娘子”
脚步声,戛然而止。
林琛雪愣了愣。
借着书架缝隙往外面看,只见一个身穿雪青色长袍的美男子,不知道从哪个书架间钻了出来,目光直勾勾的落在桌前处理奏折的萧徇身上。
男人手中拿着一个绯色的鎏金小手炉,快步向萧徇走近,目光含着宠溺“娘子,今日天气寒冷,当心冻坏了你。”
面首。
林琛雪“”
果不其然,男人将手炉放在桌上,说道“前日娘子说天冷了腿疼得厉害,在下专门去回春堂,向那里的大夫学了一套手法,应当能缓解娘子的腿痛。”
政事堂弥漫着淡淡的香味,给周围一切都染上暧昧的氛围。
孤男寡女。
林琛雪看着那男人深情款款的盯着萧娘子,而萧徇因为咳嗽的缘故,眼尾微微泛着红,格外惹人怜惜。
这人前几日还是五娘。
但如今林琛雪已经确定她是萧徇,她在林琛雪眼中,就不再可怜又脆弱了。
看那双狐狸般的凤眼,是不是满含爱欲她微微抬眸看着那走近的面首,下一秒仿佛就要扑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似乎是胶在了一起。
“”
林琛雪正想着,接下来这一男一女,是不是就要脱光了衣服,忽然听见极刺耳的一声。
孟秋啐了一口,骂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娘子三番五次说过,不允许男宠入政事堂政事堂也是能随便进来的地方还不快滚出去”
男人被这样骂,满腔热血瞬间冰凉。
他瞟了一眼神情阴晴不定的萧徇,忽然意识到不好,讷讷转身离开。
“慢着。”
萧徇一开口,男人瞬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些期待的望着她。
萧徇面无表情抿一口茶“你原本是好心,但是不收拾你,日后他们只怕是要天天来此处。”
男人瞳孔骤然紧缩,瞬间给萧徇跪下来,神色惶恐“娘子,娘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萧徇不耐烦道“三十板子罢。”
刚才还春风满面的男人,被侍卫架着出去。
惨叫声依稀从远处瞬间传来。
萧府的规矩是这样森严。
男宠是不能耽误娘子处理政事的。
林琛雪不由得发怵,冷汗如雨点般顺着脸颊滑落。
她作为一个小小面首,是萧府最底层的存在。
只要萧徇想,一句话便能让她瞬间毙命。
若是被萧徇发现自己躲在这里偷看卷宗,那她还有命么。
哪怕前几日,自己还与她一起待在青云斋。但这女人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林琛雪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痒,下一息几乎就要打出喷嚏来。
林琛雪猛地捂住鼻子,胳膊肘却不小心抵住身后的书架。
“咚”
那边原本的翻书声,忽然停了一瞬。
萧徇蓦然抬眼,双眸冷若霜雪。
她目光倦怠,抬起下巴“孟秋。”
孟秋愣了愣,立马会意,朝着那边书架走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