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驾快护驾”
“快些拦住他, 哎哟”
“吃闲饭的吗你们愣着干嘛”
乾清宫一时乱作一团。
少年的动作太过突然,即便理智知晓他不会对陛下造成伤害,众人却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慌乱, 生怕前些天的遇刺再度上演。
盛怀景要冷静许多,心跳却也慢了半拍。
待看到总管哭丧着脸摔倒在地,他总算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乾清宫的门口。
他继承了母亲的体型, 幼时也爱舞刀弄枪、常被当做女子夸赞, 母亲的笑容里却有几分遗憾, 每每醉酒后便道恨怀景不是女儿身。
后来, 盛怀景便刻意地规训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想要成为温驯合格的高门公子。那高大的身形便也只是看着吓人, 接触下来再无人称他像是女子。
谁料克制了多年的礼仪规矩, 竟在瞧见她遇险的那刻失控。
低声对那被他撞倒的总管道了声歉,盛怀景在急促的心跳下抬头
飞扬的檐角上脊兽望着远方, 清晨的日光总算刺破云层,朱色宫墙红得有些刺眼,他眯起眼, 总算看清了那玉辇旁相拥的璧人。
明黄色凤袍逶迤在地,冕旒轻晃,那浸染了权力的年轻帝王, 眉眼间总敛着几分威严。
只有盛怀景知晓,当年将军府的长廊旁,与他微笑却在转身瞬间为一只新得的鸟儿喜悦的少女是何模样。
他仍记得, 那时她着一身踏青常服,旋身瞬间那玉白色软烟罗裙摆轻飘飘地扫过青砖。至此,在盛家、在盛怀意、在盛怀景的心间, 留下一辈子无法磨灭的印记。
此后经年,盛家次子战死沙场,盛家长子入宫伴她身旁,而盛家如同那苍老郁郁的树,只府中再也没了曾经欢悦的模样。一切物是人非。
盛怀景以为一辈子无法再见的青涩模样、那独独流淌于他回忆里的少女,却恍若冲破了时间的阻拦,在这一刻站在了乾清宫的殿外。
出现在她揽着另一人的这一刻。
“怎的这般莽撞”
女帝凝着身前的少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腰间那渗血的绷带,手中的力道不免再度放轻许多。
他出现得匆忙,推开那阻拦的众多宫侍,跌跌撞撞来到她身前时也已力竭。在摔倒的前一刻,苏宝恬接住了他。
那少年却仿若听不懂人言一般,皱眉想要推开她,却又在碰到她的那一秒顿住,指骨分明的大手僵在半空,像是像是违背自己习性而不适的某种野兽一般。
女帝看得有趣,眼底难免有了几分笑意,他既是刀人,自是有那不得伤了主子的命令在。
她的每一句命令,他都无法抗拒。
而这让她感到愉悦。
“陛下。”
女帝抬眸,君后朝她走来,一如既往的稳重得体“这伤口,该早些处理才是。”
皇宫的人都知道,君后最重规矩,他的重规矩并非苛责旁人,而是对自己的克己复礼。
现下众人乱作一团、心底惊惶,竟也无人察觉,这最重规矩的君后大人,竟忘了与陛下行礼。
御医也才拎着自己的药箱快步赶来,行了个礼正想告罪,却被女帝拦住,她敛眉沉声。
“先重新包扎。”
她看向身前的少年,约莫是从小训练的缘故,他的个子比寻常男子高上几分。
女帝一手揽在他身后,另一只空余的手一把拽住亵衣领口,这刀人大约是提防惯了,她很清晰地感受到掌下的肌肉绷紧了一瞬,却又在下一秒有些刻意地放松下来。
很好,知道谁是主子就行。
她凑近几分,冰冷的冕旒打在他低垂的脸颊,刀人不适地皱眉,便听那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在他耳畔一字一句,轻轻呢喃。
“这是命令。”
女帝可以扶住那险些摔倒的少年一时半刻。
可她乃千金之躯,这等下人的活计自不必劳烦她,即便那是她的救命恩人。
君后素来稳重得体,自是想到了这一点,他忽略了云绫云罗二人担忧的目光,贴心道“我来吧。”
出乎意料的是,那野蛮到将乾清宫搅和得不成样的少年,竟似收起了所有的锋芒一般,再无那蜇人的刺,乖乖敛眸、僵着身子任由他搀扶着走向主殿。
总管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在几位主子身后,瞧着那道清瘦而僵硬的身影,她不禁在心底暗想这金疙瘩倒也不傻。
便是有那救命之恩在,若想留在这皇宫,也得提早筹谋才是。
张扬些、有点儿小性子,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便是他将这整个乾清宫的下人戏弄得团团转,陛下也不会与他计较。打碎再多花瓶、弄坏再多雕花屏风,也不过折些银子去,不足挂齿。
可若方才这金疙瘩真的扫了君后的面子,那么陛下便不会这般和气了。并非陛下对君后大人有多宠爱,只是在这宫里么,总该有个规矩才是。
正如那些男人们提起小侍便恨得咬牙,只觉得那些个小侍既不懂字画、又刁蛮任性,光学了一身狐媚子功夫去勾引自家妻主。
可哪里有那么傻的女子说到底,小侍最懂分寸不过,既时时维持着新奇花样儿,又每每避开妻主心中的底线。
总管年纪大,也见过先帝时期群芳争艳的后宫,在她看来,能真正走到最后的那些个宠侍,不拘是什么性子,没一个不聪明的。
当然,例如福太贵君那样,福气逼人完全不需要与旁人争宠的也是极其少见了。
说到底,能生女儿的男子,天底下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总管望着君后的背影,忍不住叹息君后啊君后,您便是再贤德,肚皮也该争点气呐
有女帝在,这次御医十分顺利地替人换了药。层层取下那绷带,最后那层带起了粘黏着的皮肉,干涸的痂混着新鲜的血,瞧着便疼极了。
盛怀景忍不住蹙眉,可那清瘦的少年却仿若未觉,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倒是蹊跷极了。
但凡寻常人,便是再刻意地忍着,也无法做到这个程度。
盛怀景乃辅国大将军之子,幼时也跟着母亲见过不少操练人的手段,一时对这少年的身份起了疑。
可想了片刻,他又刻意敛起思绪,瞧着陛下与这人的相处,不像是陌生的。
那么便是他不能窥探的隐秘。
女帝安静地立在凤床旁,宫侍们便连端盆换水时的脚步声都不敢大了去。直到御医上好药、说完一应事项,她方才离开,任由宫侍换上常服。
待回到主殿,御医早已离开,殿内再度安静下来,独留凤床上的少年与他身畔的那道身影。
“陛下。”
见她走来,男人起身行礼,女帝随手扶起。
“怀景何必如此多礼。”
似乎到了此刻,她的目光才重新落到他身上似的。偏偏仅那“怀景”二字,便让心底那纷杂没来由的心绪统统消散。
“陛下,这位”
君后顿了顿,下意识去拂过自己指上的扳指,却不妨碰到了一处轻柔细腻的肌肤,是陛下的手。他心底一跳,打好的腹稿也忘了,便那般急急道。
“这位恩人不妨也封个侍君吧”
凤床上,少年蓦的抬眸,直直望了过去。
女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怀景怎会有此想法”
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若换个宫侍早已吓得跪地求饶。
君后却镇定极了,他收回自己的手,仿佛也找回了理智,细细解释“既有人行刺陛下,想来一次未成,约莫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虽有不可千日防贼的道理,可除了调查外,陛下凤体尊贵,也不得不防备着。”
“我瞧着这位恩人身手颇好,若是有他在身旁护着”
停顿了一秒,女帝抬眸,却见男人低低道“如此,怀景便也安心了。”
殿内的熏香靡靡地升腾,便是还残存着几丝血腥气,那安神的香也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眉眼。
自遇刺那日起,便一直紧绷着的心绪突的松了几分,女帝望着那身躯高大的男人,像是才意识到,这是她的正君,是她的夫一般,突的便上前抱住了他。
他大概也很少被人这般抱着,高大的身躯分明是与那清瘦少年不同的感触,掌下肌肤却同样紧绷。
“便按你说的办。”
“位份由你来定吧,怀景。”
怀景,她又这般唤他。
盛怀景突然便不后悔了,不悔用上几分巧思,叫她的目光从那独特的少年身上,复又挪向了他。
“是,妻主。”
他很轻地在她耳畔应答,将手缓缓抬起轻拍着她的后背,升腾的熏香似是模糊了目光,他再也望不见那凤床上的少年,这殿内唯有他与她。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主,那么他便合该成为她的贤内助。
便是成为这天下之主,当初将军府那无忧的小少女也始终未曾离开,在瞧见漂亮的小鸟时,她会出来;受了委屈后,她也会出来。
坐在这个位置上,她也身不由己,他知道,他知道。
男人低低叹息,将她抱得更紧。
陛下的救命恩人被封为了正五品公子,赐字“静”。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
只是得知消息的时候么,也有一个先后。
裘荀生如今是正五品公子,圣眷正浓,自有那等讨好的人主动将消息与他递上。
他气得早膳都没用,便匆忙赶往延珍宫,将这消息与辛哥哥说了。
“辛哥哥,那乾清宫的狐狸精被封为侍君了”
“还是正五品公子,他何德何能,他怎么敢的啊”
辛言忱望着桌案上的那副红梅图,不紧不慢道“这位又是”
裘荀生端起桌上的茶杯便一饮而尽,那是早些给辛言忱呈上的,自然也是凉的。
如此舒缓了一二,他方才将前因后果快速道来。
“辛哥哥,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陛下遇刺,虽说未曾伤到分毫,却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恩人来。”
“听说那原先也不过乾清宫的一个小宫侍,也是运道好竟替陛下挡了一剑,这不,人才醒呢,君后便急急忙忙赶去,陛下也紧跟着给人封了位份。”
说到这儿,裘荀生冷笑一声,他眉眼生得艳,本就极有宠侍的潜质,这些日子被人捧着、吃住都是最好的,竟也养出了几分气势。
“虽是正五品公子,可你听听那赐字,静呵,这般普通的赐字可见陛下根本没把他当个玩意儿”
辛言忱终于将目光从那红梅图上抽离,他拿起笔山上的笔,缓缓在那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了“静”字。
静,与世无争也。
水清为清,心清为静,这可算不上什么普通。相反,赐字的那人,心底必是极为赞誉这位静公子的。
想到这,毛笔忽的又悬在了半空,辛言忱忽的有些失神,那高高在上的陛下,竟会如此赞誉一位男子么。
一点浓稠的墨汁滴了下去,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恰落在离字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写着“静”字的宣纸,瞧着倒也不静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