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第十七章
“姑娘,那赵琅赵公子
他正朝咱们这边走来了”
尤妲窈顿然抬头,望了望狐仙娘娘的座像。
才刚刚发愿,竟这么快就显灵了么
尤妲窈只觉心跳得飞快,仿若要从胸口跳出来,她慌乱由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在哪儿快,快带我过去。”
主仆二人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果然就瞧见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快步走来,身形高阔,相貌俊朗,可不就是那赵琅么
虽不知那他好好的为何出现在此处,可今日总算没有白来,竟能有机会与他独处
尤妲窈立马掏出袖中的铜镜,仔细检查了番妆容与衣装,内心又莫名慌乱了起来。
到底是头次做此等勾诱男人的狐媚之事,所以在来通天寺之前,尤妲窈也是做过些准备的。在她的料想之中,二人合该在庙中相遇,然后趁着擦肩而过的间隙,她假意跌倒,那赵琅品性高洁,定然不会眼睁睁看她摔在地上,必会伸手搀扶
借此二人便可指尖相触,肌肤相碰。
她此时会斜斜倒在他怀中,含羞仰望赵琅英俊的侧脸,然后错愕又矜持地推开他的臂膀,垂下眼帘,扭着杨柳般细软的腰肢,屈膝软声道谢,再命一旁的阿红献上亲手做的糕点为谢礼,这便算是有了交集。
转身离开,朝前走了几步之后,又恋恋不舍扭头望回望,若赵琅也恰好朝她看来,那此事或就成了一半。
为了让道谢时,腰肢扭得更婀娜些,尤妲窈甚至在铜镜前练了无数次。
可人就在眼前了,她忽就怯了,一直踟蹰不敢向前,甚至有点想玩后缩。
赵琅丝毫不知自己已被人标记成了猎物,只满腔都是愁思。
自中了探花之后,赵琅一时间声名鹊起,愈发成了旁人眼中的香馍馍。
在外头人人对他倍加推崇,可谁都不知道,他扭身回到赵家,却是个受嫡母自小打压的庶长子。
赵家是陇西的世家大族,家中有可传代的授勋公爵。
而嫡母的亲生儿子,却只比赵琅小两岁。
为了这爵位不旁落,嫡母从儿时就对他提防忌惮,事事只以弟弟为先。
家中的珍藏古籍只有弟弟可翻阅。
聘请来的名师只着重指点弟弟。
所有的政治人脉资源只向弟弟倾斜。
无人得知,他是暗地里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在层层打压之下,为自己搏得几分才名。
他毕竟不是嫡母亲生,告诉自己只能咽下这口气。
可不能忍受的是,嫡母竟要插手他的婚事。
以赵琅的年龄,原本早就该订亲,可嫡母却道必要他考上功名,走上仕途之后,再为他聘位贤良淑德的妻子,此说法倒也无可指摘,于是他只将心事放在学问上,一门心思钻研,今朝终于考中,位列一甲探花。
谁知嫡母为他挑选的,竟是她母家的侄女李卉琴
能嫁入赵家,嫡母的母家自然也是高门,可除却家境,那李卉琴是在算不上门良配。
不仅相貌难登大雅之堂,性子也被娇惯得极其刁钻跋扈,没有半点贵女的矜静其实这些倒不是最主要的,令赵琅最不爽的,是他实在不想因姻亲而受人钳制一生
可父母之命不可违。
他虽暗中不满这门婚事,可也担心背负上不孝的罪名,到底不敢明面与嫡母叫板,只将此事拖着,盼那李卉琴体会他对这桩婚事无意,能知难而退,可那李卉琴咬死了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样,今日甚至追到了通天寺来
赵琅不胜其烦,也不耐应对,只寻了个借口出来,想要寺后这片山林中静静心。
他心中烦闷不已,劝退小厮,只快步流星朝前走,忽听得前方不远处有轻微的树枝断裂声那李卉琴总不至于追到此处来了吧他蓦然厉声朝前喝问了声,“谁在那儿”
前方路径转角处,由郁郁葱葱的枝叶后头,蹑手蹑脚走出来个身穿浅色青衣的女子。
赵琅定睛一瞧,认出了来人,
“是尤姑娘”
她面上的神情更尴尬了,脸涨至通红,慌乱到手脚都不晓得往哪儿放,
“赵公子认得我
也是现如今整个京城,只怕无人不认得我这张脸。”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赵琅并非是因这桩丑闻才认识她。
早在这之前,二人就见过。
那还是在两年前。
李琅想要挑几卷残籍,前脚刚踏入瓦市书舍,随行驱来的车架后脚就被嫡母支走了,此事以往发生过很多次,他并不太放在心上,可这次想要离开时忽然天降大雨,将他困在了书舍当中,且偏偏不巧,恩师约好了时辰让他上门考校学问。
正在他苦于无伞,无法离开之际
书舍的小童上前,递给他把发黄了的油纸伞。
“郎君,坐在窗前的那位姑娘方才听见您着急赴约,命我特将这把伞送给你。”
这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微微偏身,透过垒得层层叠叠的书架,朝窗前的方向望去。
暴雨在天青色的阴云中落下,将窗橼砸得脆脆作响,而坐在桌前的女子好似置若罔闻,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了指尖的那本书册中,她穿了身浅白的衣裳,就那么腰杆板直静静坐着,像是沉闷黯淡书舍中的唯一一抹光亮,显得格外娴静。
从小到大,不乏有主动向赵琅献殷勤的女子,环肥燕瘦,各式各样的他都见过不少。
可眼前这幅景象,还是让他呆了呆。
以往对于女眷莫名的好意,他都是避之不及的。
这次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些想要主动与这女子有联系的想法,他伸手将伞接过,还破天荒拉住那小厮,
“这伞总要还。
不知哪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她今日解了我燃眉之急,改日我必备下薄礼登门拜访。”
“那位是弯柳巷尤家的尤大姑娘。
她早早就吩咐我,说若是公子问起,只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且她是已订亲之人,不宜与外男交往过密,这伞权当是送给公子的。”
如此行事,更让他对这位尤大姑娘心生了几分敬重。
所以就算是后来京中传出事关她的丑闻,赵琅也是心有疑惑。
仅那一面之缘,便晓得她是个知礼守节,自持庄重的女子,连送伞这种小事都懂得避嫌,又岂会与个小厮牵扯不清只是尤家好似从未当众澄清过此事,且她那门亲事,好似也受此影响被退婚了。
赵琅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
“尤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被这么一问,尤妲窈更慌乱了。
总不能说是来拜狐仙的。
她紧张到咽了咽唾沫,有些语无伦次回道,
“公子应也听说了京中那些关于我的虚言,长辈担心我是冲撞了什么,今日特让我来通天寺去污除秽我听说,此处风水好,所以求到符后,就到此处来散散神。”
那桩丑闻是不是虚赵琅不知,可他却能看得出来,她确受荼毒之深,向来这阵子必然被侵扰得茶饭不思,心神不宁,竟已开始信神鬼之道了。
只是那桩丑事,是被众人当场撞破的,传闻中的更是有许多不堪入耳的细节,仿若有人在侧旁观,所以赵琅依旧对她心生警惕,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且赵琅不是个头脑昏沉,同情心泛滥之辈。
他正值议亲的紧要关头,自然分得清楚孰轻孰重,此时婚事尚未谈定,绝不该同个深陷丑闻的女子牵扯过密,这若是被人瞧见了,只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出于人道主义,赵琅先是温声安抚了几句,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姑娘一时困顿而已,熬过这一关,说不定就有大福在后头等着呢”
说完这几句,赵琅也不欲多呆,生怕与她沾上丝毫干系,道了声“告辞”,立马扭身顺着斜径就离开了。
不是
就这么走了
尤妲窈望着他的背影,呆楞在原地丝毫缓不过神来,这原本是天赐的良机,可她甚至都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人就走了且赵琅这副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更是让她心中有种浓浓的挫败感。
她或是道行还不够深
胆子不够大
计划不够详尽
须得再拜拜狐仙娘娘
此时身后传来阵细微脚步声。
尤妲窈不由心中一喜,不会是赵琅又寻回来了吧
她眸光锃亮,裙摆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蓦然转身,瞧见的却不是赵琅,而是个黑衣男子的胸膛,她被来人吓得脚底一软,直直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落在地。
腰间却被股遒劲的力道拖住。
她抬眸缓缓向上看,映入眼帘的,竟是恩人那张英朗非凡的面庞
他穿了身乌黑沉沉的劲装,给人压迫感十足,只单手捞着她,却并未将她扶起。
甚至俯低了身子逼近,眉峰微挑,望着她的眼底尽是狭促,语气中也满是调侃。
“还当尤姑娘有何高明手段
若仅是方才那般,想撩获人心,狐媚天下恐难于登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