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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粟米粥和腌香椿
    这一夜卫玉歇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里。

    只不过她并不是独自一人安眠。

    小丫头四毛吵嚷着要跟玉哥哥睡, 那个尚在蹒跚学步的婴孩也抱着她不放,飞廉都劝不住,嘀咕道“平时最听话的, 今儿不知怎么了。”

    卫玉望着哭的泪人一样的孩童, 说道“反正这床够大, 叫他们在这里就是了。”

    飞廉看向宿九曜, 少年道“怕你吃不消,他们晚上恐会闹腾。”

    卫玉听了这话,越发的百感交集, 怎么回事他竟然好像已经很擅长照看孩童了, 且大有经验的样子, 但他自己又大到哪里去。

    她想起先前老道士说的话“之前我本只想收留这个小子就罢了, 谁知这小子看着面冷,心却慈软,他竟大开方便之门, 接二连三弄进这么多来,如今又没有人来送香火钱, 我就叫他自己想办法, 他既然收了,就得养得起哼”

    她真想去狠狠地踢那老道士一脚。

    卫玉本来还是不想跟孩童同榻, 可听了宿九曜这一句, 那就非一起睡不可了。

    幸而四毛跟那小孩子都极乖觉听话, 两人不吵不闹,洗了脚坐在床边上等卫玉, 灯影下看着像是一对瓷娃娃,倒是把卫玉看怔了。

    她望着两个精灵般的孩子,一阵恍惚, 不觉笑了出声。

    四毛问道“玉哥哥,你笑我吗”她仰着头,担心地问。

    卫玉走到跟前,揉了揉小丫头的脑门,道“当然不是。”

    四毛喜笑颜开,旁边那孩子也跟着摇头晃脑,卫玉不解其意,四毛道“小无名也要。”

    卫玉扬眉,也举手在小孩的额头上摸了摸,两个孩子喜欢的咯咯发笑。

    床其实不大,卫玉怕孩子们掉下去,便靠在外头,最里间是小无名。

    四毛拉着卫玉的一只手贴在脸上,朦胧之时喃喃道“好香呀。”

    孩子们说睡就睡着了,卫玉虽然也疲乏的很,但脑中走马灯似的,一些事情连番闪过。

    从野狼关,到县衙,徐府乃至一些细节。

    野狼关那细作邹彦垂死挣扎,想要杀宿九曜之时,少年挣脱绳索将她揽住。

    那一刻她嗅到他身上风霜肃杀混合着鲜血干涸的味道。

    乃至在回长怀县的路上,他一人面对牛头山上众人,单薄的身影如同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刺入敌阵。

    半梦半醒中,卫玉打了个寒噤。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三个神秘杀手,一转眼,其中两人已经暴尸荒野。

    耳畔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该走了,不可逗留。”

    卫玉心中烦恼,虽在梦中,却也知道这句话不错,她费尽心机才避开地方盘查,眼线耳目,一路流离至此。

    可她一到,便闹出大动静,京城那边不可能不知道,也许这会儿,李星渊已经知晓了。

    说起来,卫玉有些好奇。

    她不知道纪王殿下、如今的东宫太子李星渊在知道她假死脱身后跑到这千里迢迢的地方,会是什么反应。

    会勃然大怒,会大惑不解,或者,只是单纯地为她的死里逃生而欣慰毕竟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她闭着眼睛,眼睫不安地抖动。

    卫家是豫阳大族,卫玉的父亲卫晓,只是族中一派分支,卫晓饱读诗书,为人正直,高风亮节。

    当时三殿下、纪王李星渊的封地便在豫阳,卫晓声名远播,纪王殿下礼贤下士,亲自登门造访。

    卫晓也很欣赏王爷的谈吐雅量,遂跟纪王殿下有了半师的情分。

    后来卫晓因身体之故早逝,大家族内暗潮汹涌,卫玉的生母又不在了,处境堪忧。

    幸而是卫晓的至交好友萧太清将她带了出来,当时萧太清只是纪王府的一名侍读,便把卫玉假扮男孩儿,留在身旁。

    卫玉就这样留在了纪王府。

    本来她以为纪王殿下会认出她就是卫青蝉,毕竟两个人曾经见过一面,虽然那日天黑雨急,仓促之间。

    可是也许真的是因为那天匆忙之中没看清楚,加上她又换了男孩子的装束,李星渊竟没有说什么,只偶尔夸她生得好,甚至对于萧太清所说、卫玉是卫家的远房亲戚、被他收留在身旁的说法并无异议。

    纪王李星渊很宠爱卫玉,就算听侍读讲课,也把卫玉留在身边,跟他一起听讲。

    因卫玉伶俐,很得纪王之心,乃至后来的王府公务,来往应酬,一应公文等,都由卫玉经手,是比心腹更加心腹的人。

    其实当时纪王府的情形不太好,吃穿用度堪称清贫,但因为纪王如父如兄般的疼宠,让卫玉度过了丧父离亲后那段难熬的时光。

    李星渊的生母是个宫女,打出生就一波三折,宫内似乎没有人看好他,等到他才蹒跚学步,皇帝就赶紧封了王,打发他出了京。

    这许多年来,一直呆在豫阳封地,朝廷没有传召,不得擅自离开。

    而纪王行事又从来默默然,京城乃至天下,几乎忘了还有这位三殿下。

    毕竟京城还有皇后所出的太子,贵妃所生的景王,两位皇子都有极强的母族靠山,各自朝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李星渊跟他们相比,自然很不起眼。

    没有人能想到,有朝一日坐上帝位的,会是那个几乎叫人忘记了名字的纪王殿下。

    不知怎么竟然想到了这些往事。

    大概是舍不得,在那段寒微时光中纪王殿下曾有的一颗真心吧。

    卫玉翻了个身,隐约听见外头刷拉拉的响动,好似下雨了。

    她觉着有点冷,但身边却暖呼呼的,卫玉一愣,此刻已经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两个小孩儿,等反应过来后,哑然而笑。

    两个孩童不约而同地凑在她身旁,呼呼酣睡,借着一点幽冷的夜光,卫玉轻轻地摸了摸四毛柔软的小脸,心想“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且也顺其自然就是。”

    卫玉睡不踏实,双目似开似闭间,仿佛看到窗外有一道人影立在那里。

    惘然地看了半晌,心头倦意袭来,竟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屋檐下还在滴水。

    卫玉洗了脸,又给四毛跟小无名也擦了脸,两个小孩儿喜欢的扎手舞脚,极为活泼。

    飞廉从后转出来,身后跟着大毛,二毛几个孩子,陆续有秩,手里各都端着一个碗。

    卫玉的鼻子跟着盘子转动“好清淡的香味儿,是什么”

    飞廉道“是红枣粟米粥。桌上还有些腌香椿。”

    卫玉搓搓手,一大早起来就能吃到可心意的东西,这简直是最令人愉悦的事,竟把昨晚上那些冥思苦想都抛的无影无踪。

    她来到堂下探了眼,不见宿九曜,心想他兴许还在厨下,刚要转去看,就见老道士走过来拿了一碗粥,一边吹一边说道“这个臭小子,难为他有伤在身还这么大精神,昨晚上耗了半宿不睡,早上还得起来干这些,呵,满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喽。”

    卫玉听在耳中,问道“昨晚上小九爷半宿没睡”

    姜白石道“一下夜雨,什么魑魅魍魉都冒出来了,原本我这里没有给人觊觎的东西倒也罢了,如今贵客临门的,呵呵警觉点儿好。”

    卫玉目光微沉,知道昨晚上必定不太平。

    飞廉不太明白,拉着卫玉道“玉哥哥你坐,九哥哥叫你尝尝合不合口味。这腌香椿是春天掐了第一波嫩尖儿,只有这么一小罐,一直没舍得吃呢,试试看好不好”

    卫玉望着桌上金灿灿的粟米粥,里间浮着鲜红的枣子,旁边是虽不名贵但在她心目中却无物可比的墨绿色的腌香椿,只先看这鲜亮的颜色就已经叫人精神一振,稻谷的香气跟腌菜的天然气息相辅相成,又怎么会不合口味,简直都好到了她的心窝里。

    姜白石那句“满天下找不出第二个”,真是最贴切不过。

    卫玉喝了一口粟米粥,绵,稠,香,甜,又吃了一颗红枣,枣核已经被去掉,枣肉十分软滑,丝毫没有粗糙感。

    再尝了一筷子腌香椿,香椿极鲜嫩,像是被一只手直接从春天擭到了初冬,没有什么时光阻隔,香椿那股独特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让人想尽快咽下去又舍不得,卫玉不由闭上双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什么纪王府,什么野狼关,什么蒙面人统统都不重要,好像天地的滋味都在这齿颊之间了,而她只需要沉醉其中。

    大清早,明掌柜的那个小伙计旺来,又送了一袋子白面跟许多菜蔬过来,顺便带来了两个消息。

    头一个是,安县丞连夜召唤徐公子到县衙,最终议定了,徐家赔付吴小姐白银五千两,作为交换,吴小姐不再提徐超当年杀人之事。

    不是安澄不想追究,实在是知情人都已经不在,连吴家人的尸首都不知所踪,只靠吴小姐一人口供,无法定罪,何况罪魁祸首徐超已死。

    让徐家赔付的这笔银子,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对于吴小姐日后安身立命,大有作用。

    第二个消息,就是武都头昨夜遇到了采花贼,那采花贼奸杀了南关的一个寡妇,如今怀疑是牛头山的匪贼残余,正满城搜捕。

    当时卫玉正跟飞廉讨了一张纸,在屋内画了半天,听到这消息,抬头看向外间。

    因为这种话不好叫孩子听见,旺来是小声跟飞廉嘀咕的,但旺来故意地凑在她的窗户边,显然是想让卫玉知道。

    冷不防白石道人在旁道“我就说过了,昨儿是三娘煞日,所谓迎亲嫁娶无男女,孤儿寡妇不成双。这不就应了吗”

    飞廉不经吓,打了个哆嗦“真有那么灵验”

    旺来道“真别说,我听两个临县的客人提起过,去年的时候,好像也有一个妇人被奸杀了的。他们还议论了一阵子呢。”

    姜白石问“也是三娘煞日”

    “对,他们说的真真的。”

    卫玉已经搁了笔。

    在这纯阳观找纸笔都极不容易,幸亏飞廉机灵,翻箱倒柜才勉强找出了能用的一卷旧纸,一块砚台,一支歪歪的秃笔。

    她费了半天劲儿才总算画成了一副。

    卫玉把手中的纸拎起来,让墨渍快些干透,然后折了起来,她叫了飞廉入内,吩咐道“找个可靠的人,尽快把这个送给野狼关的黄将军手上。”

    飞廉人虽小,极能干,干脆利落地答应道“交给我吧。保证送到。”

    小孩儿出了门,卫玉凝神细想,印象中似乎没有什么有关“奸杀案”的记载。不过地方上也不是每个案子都会上报的,只除了一些掩盖不住的大案

    对了,如果昨日徐家被灭门,当天晚上再发生一宗奸杀案的话,那么很可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灭门案上,自然就忽略了后者。

    让卫玉觉着不安的是,刚才旺来说的去年的三娘煞日,也有女子被害,这是个巧合,还是

    正在她思忖之时,外头大毛惊叫道“是柳家哥哥”

    紧接着有个孩子的尖利声音响起“京城里来的卫巡检在哪里”

    卫玉起身,走到门口,抬头却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半大孩子站在院子里,他的头发散乱,脚上甚至没有穿鞋,整个人气喘吁吁,显然是着急跑来的。

    他的两只泛红的眼睛正四处乱看,仿佛发狠又好像无助,直到看见卫玉,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你是卫巡检”

    卫玉还未出声,这孩子踏着地上的雨水冲了过来,他嘶吼着叫道“卫巡检,你帮帮我,帮我找出杀我娘的凶手”

    他的样子那样凄切,冲的那样急,卫玉望着他有点狰狞的脸色,脑海中掠过一道身着铠甲的少年残影,不由后退了半步。

    身后一只手臂探过来,及时扶住她,宿九曜说道“不要紧,他是柳狗子,他们刚才所说被害的女子便是他的娘亲。”

    “柳、柳狗子”卫玉听到这个名字,再看被旺来拦住的少年的神情,恍然道“他就是柳十”

    她的声音极轻,宿九曜没听清楚“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