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芒正端了一盆热水赶过来, 就看见宿九曜从前方快步而至,阿芒刚要打招呼,没料想少年来的极快。
两个人的手臂在瞬间碰了碰, 阿芒一晃,盆内的水差点儿泼洒出来。
“喂”阿芒叫了声,转头看时, 少年已经疾步出门去了。
阿芒瞪着眼睛“横冲直撞的做什么,年纪不大, 力气倒是不小。”
忽然看到卫玉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又像苦笑,阿芒急走过来告状“这小九爷怎么了先前做饭的时候还好, 怎么这会儿脸上下雪走路带风的呢。”
卫玉叹了口气。阿芒福至心灵“玉哥儿你招惹他了”
“不是”卫玉打住“少说两句。”
她心头却有些发愁,只管看着宿九曜离去的方向出神。
此时阿芒把热水端进来放在床边, 一抬头,竟见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银鱼抱蛋。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舔舔嘴唇靠近了一看,还有大半碗。
阿芒搓了搓手,回头问“玉哥儿,你怎么还不快吃, 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卫玉差点忘了,转身看过来,望着那碗难得的美味, 她原本是一口也不能放的,毕竟这是两人重逢后,第一次吃他做的东西。
可一想到刚才宿九曜那冷峻沉郁的脸色,卫玉如鲠在喉。
又见阿芒眼巴巴看着自己,卫玉便知道了他的心思, 忍痛割爱道“我不吃了,你想吃你就吃吧。”
阿芒听了,脸上生光,就生怕卫玉会反悔一样,赶忙答应了声,一把将碗抄了起来。
他风卷残云,三口两口,已经吃了个底朝天。
卫玉觉着自己才答应着,下一刻阿芒就把碗清空了。卫玉怀疑他根本不知道味儿,挑眉问“好吃么”
阿芒闭上眼睛回味着“好吃是好吃,就是就是太小碗了。”他恋恋不舍地舔着嘴角“下回倒是让他多做一些。好让我多尝尝嘛。”
卫玉叹气“还不知道有没有下回呢”
阿芒没听清,问她说的什么。卫玉只说没事“你也自去洗漱,早点歇息吧。”
“玉哥儿,小九爷脾气虽一般,做的东西真真好吃,你可不要惹他了”临去,阿芒意犹未尽地说。
这一夜,卫玉睡得很不安稳。
她做了好些梦,但又不记得都是什么,次日天还不亮便起身了。
正忍着寒冷穿好了衣袍,外头脚步声动,是阿芒跑来,向着她房间内东张西望。
卫玉问“你看什么”
阿芒道“小九爷不在这里”
卫玉一边系领口扣子一边走到门口“谁说他在我这儿”
阿芒支吾道“我、我因为醒得早,想去找他做点好吃的谁知道小孟那里,两位执事房中还有别的地方都没看见人,所以才觉着他睡在玉哥儿你这这里也不在,又去了哪儿”
原来阿芒昨夜虽抢吃了半碗银鱼抱蛋,但也似把馋虫勾出来一样,整宿都梦见吃东西。
天还没亮他已经饿得肚子骨碌碌叫,所以才按捺不住起来找人,谁知各处都不见。
卫玉心头微动,下意识咬住唇。
此时两位执事也走来,一看到卫玉的脸色,袁执事便猜到了“小九爷也不再这里”
整个衙门里都不见宿九曜。
阿芒突发奇想“他该不会是出去采买东西做好吃的了吧”半碗银鱼抱蛋,已经把阿芒吃的服服帖帖,一提起宿九曜,除了仍是有点不习惯他冷冽的脸色外,第一反应竟是吞口水。
袁执事跟平执事两个到底是有些心机的,彼此对视了眼,便猜到卫玉跟宿九曜之间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私下里不免嘀嘀咕咕,百般猜测。
虽然卫玉也想让宿九曜回京,但是他突然之间、一声不响地就消失不见,她心里却着实的不好受。
偏偏当着众人的面儿还是要掩饰,假装无碍。
心里无奈之余,只暗暗祈祷他能够顺顺利利地回去也就罢了。
眼见都起了身,除了小孟跟董侍卫两人留下养伤外,袁执事跟平执事两人跟着启程。
忽然有武威镖局的几位镖师赶来送别,其中老五对卫玉道“卫巡检,虽然有些话不必咱们多说,但我们这些粗人也没有什么坏心,只提醒一句,从这里往顺德府去,请务必小心留意。”
卫玉问何事。老五道“后日就是顺德府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来来往往的江湖客多如牛毛,那些人里也未必都是好的,每当这种日子里,街头打架斗殴甚至出人命,都是家常便饭,所以提醒卫巡检一句虽说您是朝廷命官,但万一遇到些亡命之徒或者江洋大盗如银蛇剑之类只怕容易吃亏。”
卫玉道谢,又问道“你们镖局的人不去凑热闹”
老五苦笑道“本来按照惯例是会去的,可今年您也知道,还是别去出这个风头了。”
如今虽然假冒的“杨知县”已经被拿住,可那个跟武威镖局有过节的什么一鹭镖局就在顺德府,而且他们的少主又受了伤,他们不去,自然也有道理。
这种江湖事,卫玉不便插手。
从定县往顺德府方向,在雪地里颠簸了半天,路上人渐渐多了。
虽然路依旧不好走,但四面八方,车辆人流不断。
前方隐隐约约可看见城池,顺德府属于燕赵旧地,自古燕赵之地多豪侠悲风,所以顺德府此处,宗派帮会龙蛇混杂,泥沙俱下。
卫玉从车门处向前打量,望着那古旧城池巍峨耸立,心中掠过一点阴影。
武林人士聚集之处,确实容易出事,尤其是里头再混入几个居心叵测的细作,那事态自然更加严重。
前世在宿九曜镇守豫州,跟西狄人交手最激烈的时候,偏是在顺德府这种心腹之处,有几个宗派竟揭竿而起,反了朝廷。
卫玉只风闻是有细作在内四处挑拨作祟,导致朝廷在最后腹背受敌,雪上加霜,处境艰难。
马车往城门口处行驶之时,却发现城门口有许多士兵在检查进出城的行人,吵吵嚷嚷,队伍行进的十分缓慢。
卫玉在马车上向下看时,只见行人之中,确实也有很多膀大腰圆、形貌气质极为彪悍的,一看就知道是江湖客。
眼见要排到他们了,一个士兵大声呵斥“什么人,还不下车来检查”
平执事正想拿出令牌,忽然城门口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本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们的马车,听士兵出言不逊,便叫道“不可冒犯”
他喝退了士兵,自个儿快步走了过来,仰头笑问“敢问车上的,是京师来的卫巡检吗”
两个执事都一惊,连卫玉在车内也听的惊讶,毕竟此处并没有她认识的人。
袁执事问道“怎么,阁下是”
那人见他认了,喜形于色,忙道“真是卫巡检,小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原来这等候男子,竟然是顺德府郭知府的管事。
赵管事道“我们老爷早就听闻卫巡检打此经过,一早就派小人来此等候,幸喜遇到,万请卫巡检赏光去府衙一叙,我们老爷已经准备了酒席为您接风洗尘。”
卫玉道“我只是经过,稍事歇息就走,请知府不必费心。心意却是领了。”
赵管事赶忙拦住马“本来我们知府老爷是要亲自来接的,只因为明日的武林大会,诸多事务一时脱不开身。请您不要见怪。”
袁执事见卫玉不愿多言,便主动道“不必误会,我们巡检是最随和的人。也早听说了武林盛会之事,所以两下大可不必惊动。请自回去告诉知府大人。”
赵管事面有难色,袁执事见这会儿进出城百姓们都看向这里,就说“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还请快快回去吧。”
那管事见他们执意不肯,也不敢强求。
只得行了礼退后数步,等他们的马车离开了城门口,才赶回知府衙门报信。
时间急促,也不必去驿站,只随便找了一处酒楼想吃了饭就启程。
可走了几家,几乎都是人客爆满,门都进不去。
袁执事无奈说“还想着天冷,热乎乎地吃上一顿,看样子竟没这个福气。”
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座三层酒楼,袁执事笑说道“这里看着地方宽敞,应该不至于也满座吧”
马车将要到门口的时候,只听到里头一阵呼喝喊叫,紧接着卡啦啦声响,有人竟从二楼窗户破窗跳了下来,就地一滚。
紧接着又有人在楼上探身,指着地上的人叫“你算什么东西敢跟老爷叫嚣,打不死是你跑的快”
地上那人虽然摔的不轻,但还是踉跄起身,他抬头望着楼上,说道“你等着,有种就别跑”说着分开人群跌跌撞撞而去,想必是去讨救兵了。
袁执事吓得慌忙后退,这会儿就算给钱他也不想进内了,万一被人扔下楼,他可没有能耐再跳起来,只怕当场就挺直了。
那些围观的人看热闹没有了,这才一哄而散。
小袁没有办法,只得对卫玉说“我看我们还是别躺这浑水,赶紧离开顺德府为妙,别肚子没吃饱,反无端端苦了皮肉。”
卫玉不置可否,转头去见阿芒。
从离开定县,阿芒就沉默寡言,按理说这会儿他必定饿了,以他一向的脾气,就算楼上在交锋,他也要冲上去先吃一顿再说。
此刻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卫玉就问“你敢自不饿怎么一路上没声儿”
阿芒才道“玉哥儿,你说小九爷到底去了哪里他不回来了”
“你这样记挂他”
“我一想到吃不成他做的东西了,心里就苦苦的,像塞了黄连。”阿芒叹了口气。
卫玉啐道“少胡说,以前不认得他,你怎么吃的来着”
阿芒说道“玉哥儿你也说以前,你怎么不早说小九爷做菜那么好吃我现在后悔昨晚怎么就吃的那么快,应该留着,这会儿慢慢地吃”
卫玉无语。旁边两位执事听的稀罕,平执事问道“什么小九爷会做菜吗”
袁执事也瞪大了眼睛道“他年纪那样小,又是行伍中人,会做菜我以为他只有打架厉害。”
阿芒仿佛不想只有自己遗憾“你们两个没尝过,要是尝过,必定不会放他走。”
卫玉本就暗暗揣测了无数次,提心吊胆,不知宿九曜到底去了哪里,只是面上强做镇定。
如今被阿芒几句话掀动心绪,她正要喝止,就听见前方鸣锣开道,路上百姓急忙退避,有人道“是知府大人”
顺德府的郭知府听那管事报说卫玉不肯赴宴,立即抛下手中所有杂事,赶忙亲自来接。
知府大人之所以如此,自然不仅仅因为卫玉是京城出来的巡检,就如同卫玉从野狼关回来的时候,豫州知府众人也是如获至宝,都因为她是东宫的心腹,天下皆知。
而能够亲近太子的机会,对他们这些外官而言难如登天。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位皇差出现,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郭知府亲自下轿相邀,也不顾这是在闹市,人多眼杂,卫玉难却盛情,只得同他一起去往府衙。
却不料两人这般举动,看在周围百姓行人眼里,十分惊讶,议论纷纷。
有人在猜测卫玉的身份,不晓得到底是何人才会让知府大人纡尊降贵亲自迎接,其中倒也有知情的人,分析说道“那小爷儿年纪轻轻,又甚是貌美,听闻京城来的一位巡检先前在定县办了一桩大案,估计就是这位。”
旁边的人笑道“我看他娇娇嫩嫩,花容月貌的,还以为是哪位大人的相好,刚才还在怀疑知府大人为什么为了这样的人破格来迎接呢,原来大有来头。”
“你可不要见他长得好就小看了人,听闻这位巡检大人手段极其高明,定县那里的消息没听说么原来那位杨知县大人是假冒的,真正的身份是江湖上一个狠辣的魔头,叫什么银蛇剑的,他藏得也算极深了,却给卫巡检一眼识破。”
“你说的难道就是先前闹得很厉害的城隍庙闹鬼的事儿我也才听定县的亲戚说起,原来就是那位杨知县杀人作祟,啧啧,这谁能想得到一个江洋大盗居然会成为朝廷命官。幸而有这卫巡检打这里经过,不然的话岂不是叫他祸害了很多人”
“谁说不是呢不过看咱们知府大人对卫巡检如此恭敬,难不成他也是为了武林大会来的多半不差。明儿的武林大会一定越发热闹了。”
又有一个人说“话虽如此,可哪一年的武林大会不死几个人我们不是习武的,这种事还是离得远点儿好。”
不说百姓们议论猜测,只说卫玉同郭知府到了府衙,郭知府恭恭敬敬,询问她在路上的情形,又问定县如何。
“我已经暂时叫当地县丞料理县衙事务,想必朝廷也会不日调派人来,”卫玉又道“给知府大人的文书应该也已送来了吧”
郭知府擦擦汗道“一早就到了,真真多亏了卫巡检,本府竟被那小人蒙在鼓里,实在失职。”
卫玉笑道“大人别怪我多管闲事就罢了。”
郭知府忙道“哪里敢还要多谢卫巡检替本地拔除祸害才是。”忙请卫玉等落座用饭。
府衙早就备好了中饭,阿芒到底饿了,呲牙咧嘴埋头苦吃。袁执事跟平执事两人虽则陪坐,但也很快吃了个七八分。
卫玉吃的极少,多半时候在听郭知府“诉苦”。
原来这三年一度的武林胜会,是山南北道一带,所有宗门跟江湖豪客都可以参与的,起初为的是禁止北道武林人士私下械斗,所以要在武林大会的比试上选出一位总盟主,以号令约束武宗。
前一位盟主是武当山天玄道长,他连续历任了六次十八年,因武当本就是名门正派地位尊崇,天玄道长又是德高望重实至名归,所以就算他连任,群雄也都信服。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天玄道长年纪太大,早有退出之意,近来又在闭关,所以此次并不参与胜会。
郭知府满面忧愁,道“之前几次,都有天玄道长坐镇,虽然也有死伤,但不至于有大事,这次道长不来,本府实在忧心。”
卫玉问道“这次来参与胜会的有多少人”
郭知府叹道“按照以往的经验,大概总有四五千人左右。”
先前卫玉经过酒楼,处处爆满,又加上路上走过的三人之中仿佛有一个是武林人士,她就知道来的人数必定不少。
可听了郭知府所说,仍是惊了一惊“这样多”
她理解了郭知府的担忧,这么多武林人士聚集在一起,闹得不好,把一个城池冲垮了也不在话下。
毕竟他们可不是寻常之人,而是一个个身强力壮武功高强之辈,而这些人中偏偏又有许多不知王法甚至为非作歹的。
果然,郭知府道“自从半月前,府衙的所有差役几乎每天都在城内巡逻,每日打架斗殴的不计其数,最后只能放任不管,除非闹出人命来唉”
卫玉心中所想的,是宿九曜最好原路返回了,可千万别到顺德府来搅着浑水。
郭知府悄悄打量了卫玉几眼,却又笑道“卫巡检恰好经过此地,又正好遇到这胜会,不如留个两三天,也一同看看热闹”
卫玉侧目,笑而不语。
这郭知府的算计,卫玉如何不知,他自然是害怕城中出事,他压不住,所以想挽留卫玉。
毕竟万一真的闹出什么不妥,有东宫的人跟他站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也好歹不至于被一下子压死。
卫玉知道他的打算,又加上本来就没想逗留,所以到底婉拒了。
郭知府满面失望,但又不敢强留,只好强做欢颜,送出了城。
卫玉自然不晓得,只因为郭知府在大街上亲自恭迎,此刻整个城中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有东宫的特使来至武林大会,那些江湖人士闻听,自然越发振奋,甚至原本不想来参与的,听了消息,也得来看看贵人了。
卫玉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出了顺德府,一路往南。
原本出京的时候是六个人,现在小孟跟董侍卫留在了定县,半道加入的宿九曜又不知去向,只剩下他们四人,有一些杂事之类,两位执事只能亲自去办。
横竖阿芒只负责贴身跟随卫玉而已,如此又走了四五天,路上一直不停地听行人说起顺德府武林大会种种,今日是这派赢了,明日是那帮出了风头据说有许多人设立了赌局,猜输赢,以及最后盟主所归。
卫玉只留心有没有闹出事来,所幸倒是不曾听说。
一直到第五天,他们在一处码头准备改换水路的时候,听旁边正议论武林胜会,一人突然道“今年的盟主只怕要爆出冷门了。”
另一人问道“冷门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镖师。”
“镖师”对方那人大惊“敢是胡说如果是镖师,怎能服众又是哪个了不得的镖局是不是有黑幕呢”
“别忙,那镖局是定县一个小小的叫做武威镖局的,他们派出的那位连胜了赫赫有名的五家掌门人,众目睽睽下,几千百只眼睛,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黑幕吧。”
那人大叫“这镖局听都没听说过,为何如此厉害到底是什么人打赢五家宗师”
“说来更加奇怪,没有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啊这是什么话”
“据说他戴着一个面具狰狞古怪的,叫什么来着”
“快说呀。”
“叫、什么来着龙生九子的那个”那人抓耳挠腮,“反正是九子之一。”
卫玉揣着手正在看江水,从头到尾静静地听到这里,她转头看向那人“饕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