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裴元洵大步流星地迈出门槛后,外面立刻响起船家惊喜相认的声音。
他出去后,顺手虚掩上了门,姜沅忿忿地站在房内,隐约听到他吩咐了几句什么。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过去,吱呀一声,庙门被推开,进来得是那大船上的厨娘。
厨娘提着一个包袱,见到姜沅,高兴地抹着眼泪,说“姜小姐,昨晚找不见你,我还以为你们”
她抽抽噎噎地说了几句,便赶紧放下包袱,道“这里是衣裳鞋袜,刚才裴公子让我从船上带下来的,你先换上吧,等你换好了我们就走,船家和裴公子就在外面等您呢。”
姜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赤着的双足。
将军虽是可恶,却倒是细心,生怕她这个模样被人看见,她没说什么,谢过厨娘后,便很快换好了衣裳鞋袜。
待她走到庙外,便看到裴元洵负手而立,举目望着岸畔的不远处。
那边有一群身着皂衣的差役黑压压往这边走来,为首的人身穿四品官袍,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副官,三人皆是一脸慌张的模样,一路提着袍摆气喘吁吁地飞跑着往这边赶来。
见姜沅出来,裴元洵大步走到她身旁,道“已差船家去报了官,来得是当地知府。”
姜沅“哦。”
她的脸上还有愠怒,唇角也轻抿着,一副不想理会他的模样,裴元洵深深看了她一眼,视线掠过她唇上嫣红的咬痕,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疼吗”
厨娘就在不远处,姜沅怎好意思跟他谈论这个问题,想起他方才的孟浪,姜沅气呼呼地看看着他,想要生气地斥他一句,可她一向又不会说出重话来,看了他半晌,那股怒气莫名其妙消散了不少,她摸了摸唇,疼得轻嘶一声,不满又霎时涌上心头,索性扭过头去不理会他。
他方才真得是气到她了,裴元洵不自在得轻咳一声,道“抱歉,我”
话未说完,一群属官吏员差役们浩浩荡荡地赶到了近前,见到大将军,为首的孟知府大人赶忙行礼请罪“下官不知将军到此,听闻将军遭遇水贼,下官实在难辞其咎。”
未说完的话被贸然打断,此时当以公务为先,裴元洵肃然挺直身板,立掌挥手,示意他不必客套,而是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孟大人,当地水贼之患,不可不除。”
孟知府苦着脸点头“将军所言极是,只是下官无能,多次剿贼无功而返,此番难得遇到将军,还请将军能够指点一一。”
裴元洵思忖片刻,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先回府衙吧。”
一行人去了府衙后,将军与那孟知府去商议要事,姜沅便暂且只能在官邸住下。
那大船上死了水贼,此番也不能走了,要留在这里要配合审问,姜沅对这里不熟,若是离开,就只能另雇车船再走,她先前给母亲的去信上写明了归期,若是耽误了时间,只怕母亲和宁宁担心,可留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姜沅在官邸住了一天,临近傍晚时,裴元洵商议完公务,便到这里来看她。
他来得时候,姜沅正在和她的丫鬟慧儿重新整理行李,慧儿年纪尚小不大懂事,先前大船上闹了水贼,她却什么都没听见,呼呼大睡了一整晚,直到这会儿,她还不知道主子昨晚经历的惊心动魄,这会儿她们又要重新出发,慧儿还当是个好玩的差事,一边重新把那些书册摆整齐了装进木箱子里,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看到将军过来,姜沅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对慧儿道“你去街上糕点铺子买些茯苓糕蜜饯之类的零嘴,咱们路上带着吃。”
慧儿最喜欢吃零嘴,当下拿了钱袋,高高兴兴出去了。
她一离开,房内便安静下来,姜沅看了一眼肃然立在门槛处的将军,没有作声,而是低下头,继续整理着白日翻看过的医册。
裴元洵大步走近,沉声道“还在生我的气”
姜沅抿了抿还有些发疼的唇,不小心碰到了咬痕,有些疼,她忍不住轻嘶一声,秀眉也微微蹙了起来,可方才在庙里头的话还没说清楚,对着他,她又发不起脾气来,纠结半天,幽幽对他道“将军蛮横,仗着力气大,就可以欺负人了吗”
裴元洵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歉意从心底蹿起,她那唇上的咬痕还很明显,一小块红,像涂了鲜艳的口脂,都怪他当时情绪冲动之下莽撞冒失,是他欺负她了,既然这样,他怎么弄疼她的,就让她加倍还回来。
裴元洵伸出大掌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往自己胸膛靠近,道“姜沅,是我不对,不该唐突你,你有气就尽管往我身上撒,你想怎么打骂我都可以,别气坏了身子。”
他的大掌像铁钳,生怕她离开似的,抓得很紧,姜沅挣了两下没挣开,他说要她打他,可她怎么舍得打他一下,看她不肯还手,裴元洵沉声对她道“那我怎么咬你的,你就如是咬回来。”
姜沅微微愣了一瞬,用这个法子,到底是他受她欺负,还是他占她便宜
不过,他那张俊冷的脸近在咫尺,薄唇棱角分明,线条平直而有力,姜沅盯着他的唇看了几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低头靠了过来。
唇齿轻轻一碰,裴元洵没敢乱动,似乎等着姜沅在咬他。
他的唇微凉,不同于在庙里亲吻时的急切,带着一种清冷好闻的气息,蓦然相贴,一股异样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像细微的电流在心头划过,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姜沅耳根一热,脸唰得红了。
她急忙往后一仰,生怕他的唇又跟过来,便赶紧道“将军放开吧,我没生气。”
裴元洵没有作声,而是细觑着她的脸色,那玉白的脸颊有些发红,眼神也闪烁着不肯看他,他抬起大掌,带着薄茧的大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放缓声音道“真得不生气了”
姜沅慌乱地点点头,道“本来就没怎么生气,不过,将军一向冷硬,以后要温柔体贴些。”
以后,她提到了以后。
一种巨大的惊喜在眸底悄然蔓延开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肯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照顾她和宁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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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洵无声勾起唇角,沉声道“既然不生气了,那,我在庙里说的话,你是不是同意了”
他的星眸乌黑深沉,垂眼看着她的时候,眸底带着无尽的疼惜与爱恋。
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姜沅确定,莽撞的亲吻,落水施救,那碗熬煮了大半个时辰的红豆粥,以及此前的种种,都是他对她的真心爱意。
只不过,她现在还不能马上同意他照顾她和宁宁,因为,在将军的想法中,照顾,便意味着他要马上娶她回府,她想,这件事情不能着急,她还有许多药堂的事要做,也还要多陪陪母亲,也许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诸如他府里的家事,她现在一时摸不着头绪,只想过一段时间再认真考虑。
姜沅看了他许久,轻声道“我想先和将军相处看看。”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裴元洵眉头拧紧了一瞬,又悄然松开。
他要顺从她的心意,不可操之过急,她想怎么办,只要她肯与他重归于好,他照做便是,裴元洵神色严肃地点点头,道“如你所言,该怎么相处”
具体该怎么相处,姜沅也没想好,但他要办理公务,她不能一直在这里守着,母亲和宁宁还在清远县等她,姜沅温柔地握住他的大掌,道“将军先忙好你公务上的事,我回清远县见母亲和宁宁,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吧,待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们再商讨怎么相处。”
裴元洵大手握住她的腰,一缕郁色在眸底翻腾起来。
她的嗓音温婉柔和,说出分别的话却如此平静,当真是没有心肝,明明刚说了要与他相处,却马上要跟他告别,此时分开,岂不是要许久不见,他怎么忍受得了
他恨不得,每一刻每一息都与她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
裴元洵沉声道“我陪你一起去清远县,到了清远县之后,不要逗留,我们马上带宁宁和夫人回京都。”
回京都之后,只要她觉得相处满意了,他便立刻差人上门提亲,定亲需要三个月吧,时间太长了,但他会耐心等待的,将军府距离侯府不远,他们还可以经常见面,而成亲之后,他们便可以厮守一处,白头偕老。
想到这里,裴元洵唇角悄然勾起。
他伸出长臂,揽过姜沅的肩头,让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她身上清淡的香味,像初夏的青荷,丝丝缕缕的,萦绕肺腑,裴元洵低头埋在她的颈间深嗅着,道“若要彻底铲除当地的水贼,尚需一些时日,这些日子我不在这里,你就住在官邸等我,待我处理完这里的公务,我们一起去清远县。”
他抱着她,姜沅便回应似地伸出纤细的胳膊,用力环紧他劲瘦的腰身,不过,听他说完这些话,姜沅嗔怪似得轻声道“将军要我等你办完公务,那需要好久,你很不讲道理。”
她轻柔的嗔怪也如此悦耳,裴元洵低头吻了吻她的乌发,勾唇轻笑道“明日我离
开以后,你若觉得清闲无事,便在当地逛一逛铺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喜欢的钗环首饰,绫罗绸缎,都尽管去买了,我会安排人跟着你,安全的问题,你不必担心。”
她喜欢什么,他其实了解得还没那么清楚,诸如钗环绫罗,那些京都贵女最爱谈论的,也是三小姐裴元滢最喜欢的,其实她根本不在意那些,不过,将军的好意她还是心领了,等他说完这些,姜沅很快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也不喜欢逛铺子,不过,如果此地有医术高明的医堂的话,我想去拜访学习一下。”
她想怎样便怎样,不爱逛铺子便不去逛,想拜访医堂便去拜访,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他们三口之家终要团聚,喜悦便不可抑制地溢出眸底,裴元洵道“那等我回来,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姜沅的脑袋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那心跳声安稳又让人放心,她下意识闭上眸子,轻轻嗯了一声“我等着将军。”
裴元洵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唇角不可抑制地扬起。
不过,姜沅今日那乌黑柔顺的发上插着一支凤簪,那簪子的光泽耀目,是京都最流行的样式,裴元洵的视线落在那凤簪上,默默看了几眼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沉冷起来。
几息后,他摸了摸衣襟,从怀里掏出一支栩栩如生的赤凤祥云纹金簪来。
那是他当初从边境特意给她带来的,也是后来她离开将军府时当掉的东西。
这簪子价贵倒是其次,只是那颗东珠上的姜沅两个小字,是他伴着边疆黄沙,夜冷孤寂之时,一刀一刀亲手刻上的。
过了一会儿,裴元洵状似无意地碰了碰姜沅头上的发簪,语调轻飘飘道“这簪子与你的衣裳不相配,还是换下吧。”
姜沅愣了愣,意外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竟不知道,将军这么一个连衣裳都只爱穿玄色墨色的沉冷之人,在他眼中,想必无论女子的衣裳款式有哪些样式都不清楚,此时竟然会注意到簪子与她的衣裳相不相配。
不过,看到他大掌里捏着的那只凤钗,姜沅惊讶了许久。
所以,当初他找到清远县来,并非是碰巧相见,而是他查到了这支簪子,追踪线索才找到了她。
姜沅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簪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眼圈也悄然泛红。
良久,看她没有作声,裴元洵又沉声道“我给你换上。”
那只凤簪很贵重的,是他的心意,戴在头上万一丢了岂不可惜,姜沅鼻腔有些酸酸的,闷声道“还是收起来吧,我怕丢了。”
她不肯换下,裴元洵神情古怪地盯着她发上的簪子,轻咳一声,道“你这簪子,是你自己买的吗”
姜沅闷闷点了点头“从首饰铺子买的。”
她惯常爱穿浅青色的长裙,这颜色虽然清雅,但对她这个年纪来说,会显得性情有些冷淡疏离,她便戴了一支凤簪,那簪子的款式大方活泼,是她特意在首饰铺子买的,与她常穿的衣裙是相补的。
顿了顿,她又道“将军送给我的簪子才是独一无一的。”
他送她的簪子,才是她最喜欢的。
裴元洵满意地勾起唇角,笑意自心底愉悦地弥漫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