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与将军成婚前不能相见,医馆的事却不能耽误。
即使保和医馆开业并未多久,口碑还未在周边立起,来看诊的人也少,姜沅却只打算在成婚后休三日假,其余的日子,还是要如常授课医病。
只是,成婚的前一日,就在姜沅刚把接下来三天的事情安排好,打算提前一会儿离开时,佟秋却慌慌张张得从医馆外面跑进来,道“师父,我见到一个妇人晕倒在咱们医馆外边了,她昏迷不醒,怎么喊也不应,我看不出来什么毛病,您快去看看吧。”
佟秋和严青刚跟师父习医不久,只会些简单的诊脉之法,一旦遇到突发的复杂病症便束手无策。
病者病情紧急,其他的事都要排在后面,姜沅听完没说什么,当即快步走了出去,佟秋和严青则提着药箱,一左一右跟在师父的身后,亦急匆匆走到了医馆外。
此时暮色四合,医馆外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待姜沅走到外面时,一眼便看到有位妇人靠在五丈外街道旁的粗槐树处昏迷不醒。
她身旁放着个盛荷包香囊的篮子,另一边还有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姑娘,那姑娘满脸慌张地半跪在她身旁,急得唤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娘,你醒醒,你快点醒醒”
待看见姜沅走近时,姑娘急忙往旁边让了让。
方才她是亲眼看到姜沅从医馆出来的,她身后的两个年少医徒还提着药箱,不消说,她一定就是这医馆的大夫了。
姑娘道“大夫,我娘方才说头晕难受,不知为何突然晕倒了,求求您快些给我娘看看是什么毛病吧。”
姜沅点头未言,躬身蹲在那妇人身旁看去。
她看上有四十多岁,眼角已爬上细微,那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似是气血严重不足的症状。
姜沅伸手去诊她的脉搏,夫人脉搏跳动虽微弱,但呼吸尚算平稳,暂无性命之忧。
不过,待姜沅的视线落在她微微凸起的腹部时,眉头不禁突地蹙起,思忖片刻后,疑心自己诊断有误,她重又帮妇人诊了小半柱香的脉。
诊毕,确定那妇人凸起的肚腹并非是怀孕所致,姜沅问那姑娘“你母亲平时可常有小腹疼痛,月事不调的症状”
姑娘已知晓妇人的月事,虽提起这个话头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很快如实答道“有,母亲的月事一向不准,常说小腹疼痛。”
姜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片刻后,她拿出银针,在妇人的人中穴位连刺三针。
受到疼痛刺激后,那妇人的手指动了动,没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醒来,只是眼神依旧十分涣散,问她什么,她似乎听不明白似的,摇头答不出话来。
她这种情况,姜沅并不能安全确定是什么病症,还需到医室里进一步诊断,而且,她还有些问题要问清这妇人和姑娘,她收起银针,立即吩咐道“先把人背到医馆里。”
师父的话音落下,严青立刻挽起袖子,躬身蹲在了妇人身前,那姑娘和佟秋则一左一右
扶起了妇人,片刻后,严青稳稳将人背起,快步向医馆走去。
回到医馆后,姜沅细细问那姑娘的姓名、住处,她母亲近日是否奔波劳累,饮食情况如何,是否染过其他病症等,那姑娘自称叫小玉,一五一十地说道“我们是住在城郊的,我和我娘今天一早进城是为了将绣活送到绣坊,早晨起来,我娘说没胃口不想吃饭,谁知道还没走到绣坊,她说难受头晕,便晕倒了。”
姜沅沉吟不语。
小玉的母亲本就身体虚弱,方才她检查过她的腹部,那里生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肿囊,用手指一按便能摸出来,她这种病症,让姜沅不由想起当初在孟门渡时,为那位唐夫人破腹看诊的病症。
虽然隔着几百里的路程,奇怪得是,她们的症状,是极其相似的。
这种病,光吃汤药是消解不了的,她身子比常人弱太多,用从城郊到永安坊的绣坊,少说也有二十多里路,两人一早便赶路到此,定然十分疲累,由此引发昏迷晕倒也不足为奇了,而且,更重要得是,她的病症不容再耽搁下去,那囊肿得尽快取出才行。
思忖许久后,姜沅吩咐严青去外边粥铺买了一碗开胃养脾的山楂红枣粥过来,待喂小玉她娘吃完粥,又服下三枚人参养荣丸时,妇人那煞白的脸色逐渐好转,涣散的眼神聚焦,人也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姜沅告知了她的病情后,道“夫人,你这种病,需要今晚尽快破腹取出囊肿,若是不取,虽然现在看上去并无大碍,但只要疲累些许,便会引发囊肿破裂,届时将会有性命之忧了。”
破腹治病,听起来便让人害怕,那肚皮被划破,从里面取出脏器来,万一有个闪失,人怎么还能活下去那妇人听完连连摇头,绝不肯同意她的诊治法子。
她不同意,姜沅也并不意外。
时人讳疾忌医,很多女子患有女科病症羞于找大夫诊治,一辈子没有踏足过医馆的比比皆是,若是破腹诊病,她们更是难以接受,当初给那位唐夫人诊病时,那位唐公子一开始也是拒绝的。
不过,姜沅却并不想失去挽救这位妇人性命的机会,她想了许久,避开那位妇人,劝小玉说“你母亲的病症是很严重的,若不及时诊治,明日返家的路上便有可能会出现意外你家里除了你和你母亲,还有其他能拿主意的人吗”
若是个有见识的,劝一劝那位妇人,兴许可以改变她的想法。
小玉听完咬紧了唇。
她对那破腹取囊的法子怀有未知的恐惧,但有可能失去母亲的巨大恐慌很快战胜了这种恐惧。
“大夫,表哥来京都参加春试,如今住在我们家,他学识渊博,我母亲相信表哥的话,麻烦您帮我照看着母亲,我去请表哥过来。”小玉说完,便匆匆离去。
她一去一回将近一个半时辰,待到暮色四合时,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医馆。
随她一同来的,还有一位肤色白皙,容貌清隽的男子。
彼时,那位妇人已有些昏迷之症,姜沅正
在医馆内焦急地踱步等待,馆门被人推开后,一声清朗的男子声音随之惊喜地响起“姜大夫”
这嗓音有些熟悉,姜沅迅速转身看去,待看清了来人,她不禁愣了愣。
唐平拱了拱手,有些激动地走上前道“路上听小玉说起医馆的大夫,我便猜测是您,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再次见到他,姜沅很是意外,彼此叙过几句话,姜沅寥寥几语讲清唐公子姨母的病症,他这位姨母与唐夫人乃是一母同胞,所生的病症也很相似,唐平他娘的病早已痊愈,他对姜沅的医术深信不疑,所以,听完姜沅的话,他当即去劝说他的姨母接受诊治。
他的话颇有分量,没多久,妇人便一改之前的态度,点头应下。
她勉强打起精神,对姜沅道“姜大夫,我姐姐的病是你看好的,我也信你,你要怎么诊治,就都依你。”
她的病症,实在不能再耽误了,饶是外面天色已晚,明日还是与将军大婚的日子,姜沅还是决定立即给她诊治。
医室内,灯烛通明,直到过了寅时,东边天际泛起一点鱼肚白时,妇人肚腹内的肿囊总算成功取出。
诊治完,姜沅又观察过她了半个时辰,直到确认她无恙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期间,唐平与小玉一直守在医室外,半步未曾离开过,待姜沅走出医室后,唐平忙上前道“姜大夫,我姨母怎样”
姜沅道“已无大碍,不过还需要在医馆内住上三日用药换药,待伤口无碍,可以行走自如时,便可以回家了。”
唐平感激不尽。
姜沅已忙碌一晚未曾休息,那白皙的脸庞上有疲惫之色,唐平看了她几眼,道“姜大夫,身体要紧,您先回去休息吧。”
姜沅抬头去看外面的天色。
此时晨光大亮,将近辰时,一个时辰之后,将军来迎亲的花轿就该到了。
想到这儿,她不禁悄然弯起唇角,道“是该回去了,我今日还有要事。佟秋和严青在这里,换药护理的事,我已交待他们,若是有紧急的意外情况,就让严青到姜宅来找我。”
唐平应下,送她到医馆外。
几丈远之外,裴元滢带着丫鬟香云向医馆快步走来,却在看到姜沅的那一霎立时刹住了脚。
今天是姜沅和大哥成亲的日子,她竟然到这会儿都没回府,她问过了,姜宅的人说她在医馆给人医病,一晚都没回府,她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事能比成亲还重要,这也就罢了,她勉强可以理解,可此时此刻,她分明亲眼看见,一个身着浅蓝长袍面容清隽的年轻男子站在那医馆门口,他站得离姜沅很近,两人看上去很熟悉,那男子不知低头跟她说了什么,两人脸上都带着显眼的笑容。
裴元滢哼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香云“你看见了吧”
香云揣摩不透小姐的心思,满头雾水地哦了一声“小姐,我看见了。”
裴元滢冷笑着撇了撇嘴,道“算了,今天是大喜
的日子,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以后我可得替大哥多留心我这位大嫂。”
言毕,裴元滢双手抱臂站在原地,也不往前走,抬着下巴,不悦地等着姜沅过来。
与唐平告别后,姜沅便一眼便看见了裴元滢,不过,看她那脸色不妙,唇角绷紧,似乎不太高兴的模样,也不知什么又惹到了她。
姜沅快步走到她跟前,道“你怎么来了”
饶是心里头有怀疑,但想及大哥沉冷的脸色,裴元滢对这位大嫂,还是立刻摆出了敬重的模样。
“大哥差我来的,待会娶亲时,大哥担心宁宁无人照料,让我看顾着。”
将军考虑甚是周到,胡娘子和宁宁还未曾去过将军府,有裴元滢这个姑母亲自照看,确实妥帖许多。
裴元滢一早便赶了过来,若论起来,实在称得上尽心尽力,姜沅道“多谢。”
裴元滢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谢我干什么,你对得起我大哥的一腔真心就行。”
她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姜沅看了她一眼,大度得没有计较她的阴阳怪气。
医馆距离将军府不远,两炷香的时间便回到了府中。
等回到青苏院,景夫人早就等急了。
看到女儿回来,慈爱地埋怨几句后,便忙让等候已久的嫁娘上前,给她画上新娘妆容,换上大红嫁衣。
一群人掐着时间忙得团团转,姜沅乖乖坐在妆奁凳上,任她们梳妆打扮。
待迎亲的锣鼓声在府外响起时,嫁娘在那白皙光洁的额前印上一枚花钿,姜沅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镜子,还没看清自己的模样,已被一张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蒙住双眼。
随后,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裴元洵渐行渐近,一步一步,穿过院门,循门前三级石阶而上,跨过门槛,在她面前停下。
姜沅垂首,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看到将军的大红吉服袍摆荡漾起些微涟漪,又沉稳落下。
他朝她伸出手来。
他的大掌刚劲修长,肤色很白,长指骨节分明,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
不知为何,方才梳妆时还分外淡定的姜沅,此时,面对这只早已再熟悉不过的大手,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得砰砰乱跳起来。
她没有犹豫多久,便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她的手纤细精巧,肌肤细腻如绸,洁白如玉,触感有些微凉,裴元洵不自觉握紧了这只手,唇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
他道“走吧。”
隔着盖头,姜沅听出他嗓音中的笑意,她轻轻点了点头,被他牵着慢慢向外边走去。
跨过门槛,循阶而下,裴元洵牵着她的手始终很稳,为了适应姜沅的步子,他也特意走得很慢。
新郎新娘并肩走出府门,大红吉服与大红嫁衣撞入眸底,喜庆的气氛达到顶点,震天的锣鼓声咚咚擂动,恭贺的热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喜轿下压,喜娘扶着姜沅上了花轿,放下轿帘前,姜沅轻
声道“将军。”
外面很热闹,她的声音几乎被淹没,但裴元洵耳力敏锐,还是一下便听到了。
“怎么”他低声道。
昨晚一夜未阖眼,直到这会儿,姜沅还滴水未进,此时觉得有些饿了,不过,新娘子出嫁,哪有坐在喜轿里吃东西的,还是先忍耐几个时辰,待拜堂以后再说吧。
未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姜沅想了想,道“无事,让轿子走快些吧。”
裴元洵微微挑起了眉头。
从姜宅到将军府,一路上要将近一个多时辰,这时间是太漫长了些。
所以,下一刻,那迎亲的队伍便惊奇地看到,那身着大红吉服的大将军不知低头对新娘子说了什么,一开始,那新娘子似乎还有些犹豫纠结,但过了一会儿,她略点了点头后,裴将军便吩咐人将系着大红喜结的白马牵来,他扶着那新娘子纤细的腰身,双手轻松地一举,新娘子便稳稳坐在了马背上,而他随后长腿一跨翻身上马,一手揽紧身前的新娘子,另一只手扬鞭催马,拍马疾驰离去。
那迎亲的队伍是神策军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兵,个个都擅骑射,一看大将军策马离去,立刻严整有序地翻身上马,打马追去。
骏马在飞驰,耳旁有呼呼的风声掠过,姜沅一手按紧了大红盖头,生怕它被吹走,心里却忍不住思忖起来,成亲时的规矩,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高门贵地,新娘子都要坐轿子的,新郎新娘共乘一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姜沅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她的轻笑声,那条揽紧她的铁臂往怀里用力带了带,头顶传来裴元洵低沉的声音“笑什么”
姜沅没说他改了规矩的事,而是摸了摸肚子,道“我昨晚诊治了一个病人,没有用饭,现在有些饿了。”
她的话音落下,那身下的白马速度又蓦然加快了一倍。
到了将军府,喜堂三拜,随着喜娘最后一声高昂有力的“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姜沅便被那只有力的大手带去了新房。
入了洞房,喜娘照例要说些吉祥话,待喜娘说完离开后,新房内便只剩新郎新娘两人。
按例,下一个步骤,便是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了。
玉如意就在一旁,裴元洵握在掌中,垂眸沉沉盯着眼前身着大红嫁衣披着盖头的姜沅。
她就那样温婉柔美地坐着,一双白皙的纤手搁在膝头,静等着他挑开盖头。
不知为何,面对本来已是分外熟悉的人,裴元洵行事一向是沉稳冷静的,此时却莫名感到有些紧张。
许久后,他深吸一口气。
玉如意缓缓上前,玉柄触到盖头的一角,裴元洵手腕稍稍上抬。
盖头落下,姜沅下意识抬起眸子,弯起唇角,冲他轻轻笑了笑。
不知为何,裴元洵怔在原地,失神似地盯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她本就是很美了,今早又刻意装扮过,一双眸子潋滟含情,额上一枚绛色的花钿,美得
不可方物。
看将军没有开口,姜沅挑起秀眉,细细打量着他。
他身材高大挺拔,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下颌线是冷硬紧绷的,那一身大红吉服被他沉稳肃然的气质驯服,显得英武俊朗,气势非凡。
室内寂然片刻,喜烛噼啪几声轻响,对视许久后,裴元洵回过神来,道“我先差人给你送些吃食过来。”
不过,姜沅还记得喜娘所说的流程,提醒他“先喝了合卺酒,再用饭吧。”
挑完盖头后,是该先喝合卺酒,方才一时神思恍惚,竟差点忘了,
裴元洵略一颔首应下。
他大步走到桌案前,提起那红色的茶盏,将倒扣的酒盏翻过来,倒了两盏酒。
很快,酒盏便端到了姜沅面前。
红色的酒盏中,酒液轻缓地撞击着盏壁,泛起阵阵细小的涟漪。
稍顷后,裴元洵伸展长臂过来,示意她喝交盏酒。
姜沅自觉抬起手来,小臂绕过他的臂弯,担心酒会洒出,她的动作很轻,不过,两臂相交,距离倏然拉近,衣袖依然难以避免得相触摩挲着。
一种奇异的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喝了这盏酒,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与以往一样了似的。
就在姜沅神思飘忽间,裴元洵已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姜沅学着他的模样,唇畔触到盏沿,纤细的脖颈仰起,尽力将一杯酒都咽了下去。
那酒入喉有些辛辣,她还从未曾饮过这么多酒,刚喝完,便被那辣味刺激得咳嗽起来。
她咳嗽得厉害,裴元洵伸出大掌体贴得轻拍着她纤薄的背,道“怎样”
姜沅拧了拧眉头,这酒入喉辛辣,回味悠长,但片刻之后,那味道便已淡了下去。
她轻声道“还好。”
喝完合卺酒,裴元洵还要去招待参加喜宴的来宾,待他离开后不久,便有丫鬟端了饭菜过来。
姜沅吃了一碗红豆粥,用了几样菜,吃饱了以后,外面的天色也有些暗了。
虽然坐在新房中,她还记挂着医馆里的病患。
不过,府里没打发人来,唐公子的姨母应当是平安无事的。
昨晚没有阖眼,今日成婚又折腾了一天,刚刚用完饭,头脑晕晕乎乎的,姜沅有些撑不住困倦的眼皮。
本想等裴元洵回来一同就寝的,奈何她实在太困太累,实在等不及他了。
入夜后,送走最后一拨亲友,裴元洵大步走回新房。
这是他的慎思院,原来霜冷空荡的内室,推门而入后,那张他独卧四年的床榻,终于迎来了一对绣着并蒂莲的红枕。
只是,他的新娘,此刻却没有坐在榻沿等他。
那喜被隆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姜沅侧身躺着,她的钗环脂粉皆已卸去,如瀑青丝铺在身侧,双眸紧阖,呼吸均匀悠长,俨然已睡熟了。
裴元洵轻手轻脚上榻,盯着那温婉精致的脸庞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唇畔的弧度,未
曾平直过。
喜烛还在燃烧,沐浴过,裴元洵上了榻,在姜沅身侧躺下。
只是,人虽已躺下,那婚后应看的下册书目里的内容在脑海中如走马灯似的,层出不迭,循环往复。
他定了定神,才勉强将那焦渴的念头压下。
身畔是熟悉的清新淡雅的香味,裴元洵抬手,将那一缕柔顺的乌发缠在指尖。
片刻后,他忽地起身下榻,将姜沅的头发剪下一缕,然后剪下自己的一缕墨发,两股头发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发丝装进香囊,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在柜中。
半夜时分,姜沅迷迷糊糊醒来。
那合卺酒的余威尚重,身畔有温暖的热源,又有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想也没想,便贴住了那坚实的胸膛,手臂轻轻一抬,搭在了男人劲瘦强健的腰腹,纤细笔直的小腿晃了晃,攀上了男人结实有力的长腿。
枕边人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
还在姜沅睡意朦胧之时,一双大掌握住她的腰身,轻而易举得将她翻到身下,不到片刻,那高大挺拔的身躯便覆在了她的上方。
微凉的唇含住了她的双唇,轻柔地辗转起来,令人羞耻的细密水声逐渐响起,愈来愈重。
不知过了多久,从颈侧到胸前,白腻的肌肤沾上水痕,不知羞的人握紧那纤细的腰身,不顾枕边人轻柔低泣着哀求,攻城掠地大力征伐起来。
喜烛灿烂地燃烧着,直到晨曦微亮时方止。
姜沅再醒来时,只觉得腰身酸软得厉害。
裴元洵就躺在她身侧,他还在沉睡中,只是长臂却习惯性将她圈在怀里,是一个亲密又保护的姿势。
他昨晚实在太过分了,似乎将他没上战场的劲头全都用在了她身上,想到他一晚上的纵情孟浪,与他平素的沉着稳重全然不同,姜沅的脸几乎都要红透了。
依偎在他怀里,姜沅忿忿地想,等他醒了,她一定不能轻易原谅他。
可,这个念头不久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下一刻,裴元洵察觉她醒来,一双眸子盯着怀里的人,又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了过去。
再次停歇下来,已到了辰时。
他的额前挂着津津汗珠,姜沅却不胜疲累,又闭眸沉沉睡去。
清晨的亮光照进室内,暧昧地穿透大红床帐,旖旎地洒落在帐内,身旁那精致的脸庞,似乎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温婉柔美,明艳动人。
裴元洵垂眸盯着姜沅,拨开她额前那被汗水浸湿的鬓发,餍足地亲了亲那柔软的红唇。
这不是以往醒来即散的梦境,是辗转许久的灵与肉的贴合,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当初离开的遗憾,午夜梦回时的刻骨心痛,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失而复得的圆满。
他说过,以后两人惟有生同衾,死同穴,白头相守,百年偕老。
他还说过,若是她喜欢,便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他要牵紧她的手,看朝云暮霜,看山河湖光,看烟火尽绽,看白云苍狗。
余生漫长,他要与她一同度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