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渺独自走在路上。
就在刚才,雨势再次骤然加大,仿佛天公提了一大桶水,不要钱似得往地面上洒,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雨点的声音。
三水花园是今年新启动的项目,原先夜市一条街的位置,在此基础上扩建成大型花园。
为了呼应上头新发布的文明城市建设,增强城市绿化,目标将这个花园打造成京市的著名观景点。原先的商户在年初就全部搬去了大学路,下班时间后,这里荒无人烟,只有高以蔽日的樟树和昏白的路灯,很像恐怖片中常见的场景。
选这里和宋时恺撕逼,好处是不会被人看见,坏处就是现在。
顾渺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
这里没什么出租车,要走到主路上车才比较多。两公里不到的路线,顾渺寻思着锻炼身体,谁料雨势增大,把她硬生生卡在半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有句话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照着这架势,今天估计没了不少人。
也不对。
或许在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也有其他和宋时恺一样披着人皮的死人,在大雨的冲刷下,暴露出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这么想也是件好事。
大雨向来伴随着大风,两者是密不可分的好兄弟,但在这时,顾渺只巴不得这两兄弟赶紧决裂,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伞面完全没有办法遮挡住雨势,狂风将雨点拍在她的脸上,衣服上,她的头发也被吹得乱糟糟的。
偏生这片全部隶属于荣北的地界,商户搬迁后,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要这么大一块地干嘛
再次踩进一个水坑,鞋里好像进了水,湿漉漉的,顾渺用力闭了闭眼,实在控制不住骂人的冲动。她先把宋时恺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犹嫌不够,不好意思骂沈爷爷,只好问候素未蒙面的接班人“要不是沈易修推进这个破项目,我哪至于这么惨,连个人都看不到。”
“活该没女朋友,我诅咒他这辈子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恰在此时,一辆黑色欧陆自后方驶至她身侧,男人缓缓摇下车窗,顾渺的抱怨原封不动地传进他耳朵里。
沈易修
他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也没出声,待顾渺觉察到他的存在,转过头来,才缓声道“顾小姐。”
顾渺脑袋顶上浮现出大大的问号,看看他的脸,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怎么在这里”
刚抱怨完就有人过来,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言灵功能
“淋雨会生病。”男人不答只笑,“先上车避避雨吧。”
雨远没有要停的架势,有好心人愿意捎她,顾渺当然不会拒绝。
春雨绵密,空气降了温,顾渺今天只穿了件薄外套,被雨水打湿后,冻得瑟瑟发抖。
顾渺收伞上车,将伞放在脚边,感受迎面吹来的暖风,才总算有几分活过来的感觉。
通过车内镜,她在后排望见那团花束,被妥帖安置在座椅的位置。
他没有直接丢掉,甚至带上车,不知怎么的,顾缈心头涌上莫名的欢喜。
她送出去的东西,还是有人在好好珍视的。
尽管对方和她只是初见。
“干毛巾在你前面的储物格里,刚买没多久,没人用过。”
男人的话令她回神,顾渺按开暗格,在里面看见条橙色的干毛巾,她道了谢,拿出毛巾开始擦头发。擦完头发,她思忖片刻,把薄外套也脱了下来,她里面是件短袖,打湿了的外套黏在手臂上,怪不舒服的。
她果然和下雨天八字不合。
顾渺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尤其在狭小的空间里,混着她浅浅的呼吸声,带来极为强烈的存在感。
沈易修侧目,望了她眼,很快便收回目光。
“要去哪”
“唔,丽水湾吧。”
丽水湾是京大周边的高层公寓,都在市中心。顾渺考上京大后,家里怕她适应不了住宿的环境,就在那给她买了套房,随时可以过去住。
顾渺比较幸运,分配的室友都挺好相处,几个朋友经常约在她家里开派对,久而久之,她就常住在那里了。
沈易修“好。”
对话宣布结束,车内再次归于沉默,名为尴尬的小分子在悄悄蔓延。
顾渺看得出来,这位白衬衫帅哥不是话多的性子。
顾渺也不是个擅长和男生聊天的人,尽管从小到大追她的人很多,她真正称得上男性朋友的可能就一个,还是个能叭叭几小时不停的二世祖话唠,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不用怕冷场。
可是。
她更难以忍受这沉默的气氛。
顾渺绞尽脑汁想话题,倏忽间灵光一闪。
“对了。”
她扭过头,撞见男人的侧颜,呆了瞬。
他的下颌线流畅凌厉,没了那双桃花眼中和,整个人气质要冷淡好几个度。
仿佛天生的高位者。
顾渺只觉得他脸更好舔了,要是出道,即使什么都不会,也能靠这张脸混成大明星。
就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可具体在哪,她又说不出个所以来。
总不可能说“嘿帅哥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对方大概会觉得她脑子不正常。
顾渺愣神的这几秒,沈易修已经望向她“怎么了”
他这一打岔,顾渺立即停止深入思索,想起先前要问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姓顾”
她还记得,刚才他邀请她上车时,用的称呼是“顾小姐。”
“我从地下车库出来,刚好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往花园走,我猜是你的男朋友。”
仿佛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男人笑了下,和她解释“这片区域近期在施工,人流量非常小,如果对方要做对你不利的事情,你束手无策。你是第一个送我花的人,如果可以,我还是不希望你出事。”
其他无需多言,宋时恺最后大喊她的名字,是个人,耳朵没聋,都能听见。
和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聊自己的男朋友,尽管已经是前任,顾缈还是感到小小的窘迫,连忙转移到另一个话题。
“第一个送你花的人以前没有人送过你花吗。”
不可能吧,凭他这个外貌和家庭条件,上赶着给他送花还差不多。
顾缈不擅长藏事,在想什么几乎都写脸上,直白地可爱。
沈易修别开眼,目视前方,尽量避免自己看她。他说,“没有,家里管得比较严,要忙学业和工作,没什么时间思考这些,送的东西也只能交给别人处理掉。”
“不止是花,我也没有收到过礼物。”
他语气平静,仿佛这些都理所当然。
顾缈抿唇,第无数次感慨顾家父母的开明,对她和顾璟几乎是放养状态。
京市有钱人云集,然而真正称得上od oney的家族还是少数,时代和潮流在不断更迭,也不断有外地人来这里扎根、打拼,落后就会被淘汰。
无论处于哪一派系,都不能坐吃山空。
大家族对于血脉的看重近乎执念,为了保证正统血脉继承人能够顺利接手企业,有些人生来就受到精英教育,被当成机器对待,生活里只能有工作和学习,学习业余技能也只为在应酬时更方便,对投资商对症下药。
生气不被允许,私人情感也不被允许,到了合适年龄,家族就会安排联姻,和一个完全不熟的人结婚生子。
精英圈有很多这样的塑料夫妻,婚后都各玩各的,双方全无感情。
由于不在同一个圈子,顾缈对这些也只是听说,现实里也接触不到这样的人。在她看来,和一个感情全无的人结婚,共度余生,实在是件恐怖至极的事情。
顾缈豁然开朗。
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有了解释,男人身上的风度涵养,被陌生人塞了一大捧花也不觉得累赘,反而珍视至极,怕她跟宋时恺单独离开会出意外,不放心的跟上来,还好心送她回家。
他只是单纯有礼貌,且没被好好对待过而已。
尽管看起来光鲜亮丽,穿着五位数的衬衫,开着欧陆,其背后的辛酸苦楚无人知。长这么大连礼物都没有收到过,这是什么绝世小可怜
想到这,顾缈心底泛起浓浓的愧疚感,觉得自己简直太不是人了,小声道“要不你还是把那束花扔了吧。”
沈易修“嗯”
“你也知道,那束花我原来是要送前男友的,抓到他出轨才随手塞给你。”顾缈实话实说,“反正这花也是我开花店朋友塞给我的,我没花钱你别要了,我们加个微信,改天我送你束新的。”
实在是可爱,随便说两句,就主动要加他微信了。
沈易修需要极强的自控力,才能让自己的笑意不要那么明显,不会被她发现。
许是上天感知到他的煎熬,沈易修拐了个弯,丽水湾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到了。”
沈易修解开安全带,半旋起身,拿到后座的西装外套,递给她“你的外套湿了,外面冷,里面还有段路要走,穿着这个进去吧。”
其实他更想送她进去。
但是,他们目前的关系,远没有到送到楼下的地步。
他真的好周到
顾缈接过外套,披在身上,放外套的位置正对着风口,吹得整件外套暖烘烘的,还残留着淡淡的柑橘味。
和宋时恺分手的难过已经完全被她抛之脑后,顾缈现在一心集中在眼前这个,外貌家境性格俱佳,只是有点缺爱的小可怜身上。
她揪紧披在身上的外套,决定脸皮厚点,再问他一次“你愿意和我加个微信吗我可以把花和衣服一起给你。”
“可以的。”
还好没拒绝,顾缈松口气“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我扫你吧。”
他的头像是只小黑猫,浅黄色的眼睛圆溜溜的,躲在纸箱后边,探出一颗黑色猫猫头。
顾缈下意识感叹“你的头像好可爱”
和他本人的画风截然不同
“我弟弟养的猫。”似乎回忆起什么,男人唇角上扬了些,“脾气很好,很亲人,只要给它喂吃的,就可以随便摸。”
惨,太惨了。
顾缈想,大家族的长子总是要承受接班人的痛苦,其他的孩子笼在光环下,可以随意吃喝胡闹。
长子就连喜欢只猫,都只能去弟弟那里蹭。
不愿提起他的伤心事,顾缈果断换话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改个备注。”
“沈易修。”
“”顾渺瞬时凝滞住,像个石化的雕塑。石化了好几秒,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他就是沈易修
那个疑似要和她联姻的沈易修
沈易修怎么会在这,他现在不应该在和顾璟他们吃晚饭
瞧着她呆滞的脸,沈易修少有如此耐心,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沈易修。”
“还有。”
他忆起先前听到的话,笑着补充“我不被允许吃垃圾食品,所以没吃过方便面这种东西。不过在美国留学时身边朋友经常会吃,听说味道不错。”
顾渺
随后,沈易修看着顾渺的脸从白到红,再到黑,最后又变成浅浅的粉色,浅粉色蔓延至耳尖,她鼓着嘴,像只粉红色的河豚。
她的神色变化实在是精彩,沈易修绷着唇角,控制住没有笑出来,忍耐的非常辛苦。
顾缈耷拉着脑袋,没抬头,也就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罪人。
不知情也就算了,她现在知道了沈易修压抑的生长环境,回想起刚才那两句诅咒,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还说他活该没女朋友。
顾缈太了解那些吃人的家族了,沈易修注定会成为联姻工具,那些长辈怎么可能允许他有私人感情他当然不会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顾缈忍不住跺脚,为他感到生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没想到沈爷爷和沈伯伯看起来乐呵呵,很好说话的样子,对沈家小辈也很温和,私下里竟然也是这样的人,不把长子当人看。
顾缈顿时使命感爆棚,拍拍沈易修的肩膀,义正言辞地向他保证“没事,会好起来的。”
男人只笑“借你吉言。”
他目送顾缈离开,欲点烟,忆起什么,又收回摸向口袋的手,只拿出打火机。
火光在漆黑的车厢里明明灭灭,倒映出男人瞳眸里的势在必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