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样做”艾莉森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她浑身湿淋淋的，脸上还带着血迹，活像个女鬼,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姜岁“博士，您一直是个利己主义者，我以为跟主管离开才是您当下最好的选择。”
“你说的没错，确实跟他离开才是我最好的选择。”姜岁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木板,“人鱼一族的生死、我父母的血仇乃至于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其实我都不是那么在意。”
艾莉森不解道“那您为什么还要”
“不知道啊。”姜岁抹了把脸上的水,他的呼吸已经很艰难了，肺腑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耳鸣越来越严重,眼前也看不太清了,“但我总觉得应该这样做。”
“你不也说了，我是个自私的人,当然是觉得怎么开心怎么来了。”他撑着闸门站起来，道“如果你不打算现在就杀了我的话，来帮我把卡福拖出去,我没什么力气。”
艾莉森抿紧嘴唇,而后她就像是过去七年那样，听从博士的吩咐，走了下来。
而后她猛地拔出匕首就往卡福身上捅，姜岁并没有怎么意外,只是喘息着说“别把人弄死了,不然炸弹马上就会爆。”
艾莉森咬牙一刀扎进了卡福的肩胛，这一刀虽不致命，却穿骨透肉,极为狠辣，卡福哪怕是在昏迷之中也痛哼出声，鲜血溅到了艾莉森的脸上，她眼睛通红，手指颤抖的擦去自己脸上的血，哽咽道“博士我真的真的很想杀了他”
姜岁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他看不清艾莉森的脸，便只是道“所以我只是让你别把人弄死了。”
艾莉森深吸一口气，脸色狰狞，提着匕首在卡福身上扎了十几个血洞，刀刀避开要害，期间卡福痛醒又痛晕，反反复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水，让本就呈现出脏污灰色的毒液变成更加怪异浑浊的灰红，让人看着就觉得不详至极。
“还差两刀。”姜岁忽然说。
艾莉森愣了愣，意识到他说的是卡福对阿瑞斯开了二十枪，她便抬手又捅了两刀，卡福只是普通人类，比不上人鱼的自愈速度，如今满身的血洞比起阿瑞斯当时还要触目惊心，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必定会失血过多而亡。
匕首落进水里，艾莉森捂住自己的脸崩溃抽泣起来，这一点她倒是和卡福很像，明明是行凶者，自己却觉得很委屈。
“博士”艾莉森嚎啕大哭“为什么这样的人能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活着，好人却总是不长命我母亲什么都不知道，高高兴兴的嫁给他，好好的一个千金大小姐，临死之前竟然形销骨立不成人形，她还不要我为她报仇，她是我的生母，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我怎么能不为她报仇”
姜岁当然不会安慰人，他淡声道“你母亲不让你报仇，只是怕你也会跟她一个下场而已。”
“或许我确实继承了卡福加西亚骨子里的卑劣。”艾莉森喃喃说“这么多年，我到底是
在隐忍蛰伏，还是真的贪生怕死我已经分不清了。”
“不是所有事都需要分的那么清楚的。”姜岁在水里摸索一阵，找到了那个炸弹，他轻呼一口气，将炸弹抱进怀里，道“把卡福带出去，他所谓的戏剧该要谢幕了。”
艾莉森把半死不活的人拖出灰水，姜岁勉强跟在她身后，艾莉森低声问“您想要做什么”
姜岁道“我这人不仅自私，还睚眦必报。”
他气喘吁吁的爬上高台，终于摆脱了那些灰色的水，用力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走出货舱时光线骤然明亮些许，已经是白天了。
船上经历了一场大战，有人的尸体，也有人鱼的尸体，到处都是属于血液的铁锈味道，姜岁只能靠着大致的色块来区分东西，走的很慢，他身上的水在行过之处落下蜿蜒痕迹，海风吹来，夹杂着雨水，砸在姜岁的脸上身上，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冷的人发抖。
“都住手”艾莉森抹去脸上的水，大声道“全都停下来”
还在缠斗的人和人鱼都错愕的看了过来。
有人道“艾莉森小姐，您这是”
艾莉森把卡福往甲板上一扔，道“我知道你们都害怕会死在这里，也害怕忤逆主管之后回到陆地他会找你们算账，普通人斗不过财团，我理解你们，所以我在这里承诺你们。”
“这里将是卡福加西亚的葬身地，他会永远留在这里，而我艾莉森劳伦斯会成为加西亚家族的继承人，我承诺你们，若你们选择放下手中的武器，回到陆地之上，我会给你们想要的东西，无论是钱财还是权势”
众人面面相觑，艾莉森冷声道“既然你们选择继续效忠卡福加西亚，那就留在这里给他陪葬吧。”
“不不不艾莉森小姐”虎背熊腰的水手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枪，“我是被逼的，我根本就不想来这鬼地方都是主管用我女儿的命逼我的啊”
“艾莉森小姐您真的能承诺我们不被追责吗我其实也不想来，但是”
“艾莉森小姐”
“只要我的父亲，卡福加西亚，死在这里。”艾莉森高声说“他这一生都在追寻人鱼的行踪，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人鱼岛，一时激动失足落水或是犯了什么病死在这里都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所有人眼里都涌出狂热的欣喜。
如果可以的话，谁想为了他人而拼命他们只是为了钱，为了自己的家人，只要脑子正常，都不愿意和卡福这个神经病一起死在这里。
“艾莉森小姐说得对”最先开口的水手道“主管找到了人鱼岛，一时激动失足落水了，我们无能，连尸体都没有捞回来”
“对加西亚主管落水了”
“海浪那么大，被卷进去肯定是找不到尸体的”
人群沸腾起来，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卡福的终局。
姜岁扯住卡福的头发，轻声说“我知道你醒了。”
艾莉森拖他出来的动作非常暴力，一路磕磕碰碰就是死人都能给磕活过来了。
卡福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嘶哑道“继承加西亚家族哈哈哈哈哈哈哈，做梦就凭这条养不熟的狗”
他怨毒的盯着艾莉森“我把你带在身边养了二十几年，倒是养出了条白眼狼你母亲那个贱人，如果不是她试图联系姜又雪说些不该说的话，她是不至于死的那么快的，她自己找死，我只是成全了她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艾莉森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不配提我母亲”
“卡福加西亚，众叛亲离。”姜岁撑着自己的下颌，微笑“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结局，喜欢吗”
卡福胸口不断起伏，强压着怒气“你和艾莉森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姜岁道“你总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
“我只是知道她不会弄死我而已，至于她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那就不归我管了，不过稍微一猜就知道，若艾莉森跟你是一样的人，如此杀父篡位的大好良机，她不会错过，若她跟你不是一样的人，为了她母亲的血仇，也不会放过你。”姜岁说“这还需要商量吗”
他说完一大段话，咳嗽起来，这一次再也忍不住，大口暗红色的血里混杂着内脏的碎块，手都接不住，滴滴答答的砸在甲板上，艾莉森大惊“博士”
姜岁看着手心的血液，闭了闭眼睛，道“找个重物，和卡福捆在一起。”
艾莉森一愣，卡福却已经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挣扎着想要去摸地上的枪给自己一个痛快，姜岁没给他这个机会，踩住了他的手，平静道“你不是很喜欢炸弹吗那和你的炸弹一起，在海水里炸成烟花怎么样”
他唇角微弯“用你的生命，最后来一场行为艺术吧。”
此时的博士脸色比鬼还苍白，越发显得眉眼乌黑，唇被鲜血染上艳丽的颜色，雨水沿着他的眉弓、眼皮、鼻尖、下颌往下滴落，猎猎狂风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比起人鱼，他才更像是择人而噬的海妖。
“不不”卡福想要去掐自己的脖子，艾莉森利落的将他手骨打折，又卸了他的下颌骨，让他连咬自己的舌头都做不到。
“现在知道害怕了吗。”姜岁垂着纤薄眼皮看他“当初算计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你会死在我手里吗”
已经有人抬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得有几百斤重，艾莉森指挥人把卡福和炸弹一起绑在石头上，姜岁靠在一边看着其实他现在已经连色块都看不清楚了。
“姜岁姜岁”卡福含混不清的嘶吼道“你以为你就赢了吗你知道姜又雪是怎么死的吗她是被人鱼活生生撕碎了的，那些畜生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让她尸骨连都没有留下你怎么敢跟人鱼在一起你怎么敢”
艾莉森骂道“闭嘴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姜岁却很淡漠，“那是我跟姜教授的家事，和你这个二十多年
前姜教授的前男友有什么关系”
这话简直是在往卡福心口捅刀子，气的他直接呕出了血来，水手们已经将石头推到了船舷边，艾莉森将氧气瓶和氧气面罩给卡福戴上，确保他不会一入水就死亡，那样炸弹爆炸必然会波及船只，她站在风雨里，抿紧了唇角，尝到了很苦的味道。
是雨水里混杂了泪水。
姜岁对卡福一笑，“被你自己的人送上断头台，感觉如何”
“或许你死后，你被炸成了碎片的尸体，也会成为咳咳咳咳咳，成为人鱼的食物呢。”姜岁咳嗽着说“成为你最看不起、最厌恶的生物的食物，这个结局，真的很适合你。”
卡福眼里流下血泪，却被堵住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没人知道这一刻他究竟是在忏悔还是在诅咒，姜岁也不关心了。
他会随着巨石一起急速往海底坠去，这个过程不会很漫长，但对卡福来说一定会是生前最恐怖的一段经历，水压会挤压他的内脏，让他整个人都变形，可他完全逃脱不了，只能绝望的等待自己自己心跳停止那一秒，炸弹将他的身体炸成碎块。
姜岁闭上眼睛，听见艾莉森一声令下，而后“噗通”一声，巨石入海，瞬间沉没，为了避免捕捞船受到波及，船员将船驶远了一些。
陈见卿和安瑟尔押着两个卡福雇来的打手，两人都是满身血污，脸都看不太清了，他们正急切的往船上赶时，就听一声很沉很闷的响，海里爆出巨大水花，打的捕捞船都摇摇晃晃，安瑟尔惊愕道“什么东西”
“炸弹炸弹在海里爆炸了”陈见卿喃喃道。
“可那条鱼不是让我去拆炸弹么，怎么”
陈见卿脸色巨变，也不管手上的人了，疯了一般蹑足狂奔，安瑟尔大声道“你忽然发什么疯”
“博士”陈见卿沙哑道“博士故意支开阿瑞斯，他一定是出事了”
船被炸弹的余威波及，晃的很厉害，船上一片咒骂之声，艾莉森抓着船舷，到处寻找姜岁，却都没有看见他，她有了点不好的预感，等船终于平稳了一些，她才问“你们有人看见博士了吗”
惊乱之中自顾不暇，哪儿还有功夫去关心别人，众人都道“没有没看见，是不是船舱里去了”“对啊，船舱里安全点，可能是进去了吧。”“我看博士的情况不太好，让医生去看看”
艾莉森心里的不安越发深浓，她沉着脸到处找人，忽然有人惊呼道“博士您去那里干什么”
艾莉森猛然抬头，就见姜岁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艏楼甲板上，他佝偻着身体咳的撕心裂肺，似乎要将自己的内腑都咳出来，让人听着都觉得心惊胆战。
“博士”艾莉森惊恐道“您去那里干什么赶紧下来，您的身体需要治疗”
她仓皇的想要上去，姜岁的声音随着风而来“不用上来了，艾莉森。”
他靠在尾舷上，清瘦的身体好像一张纸，随
时都会被风卷走，“之前阿瑞斯从水箱里逃出来时，我在海水里几近窒息，差一点就死了，那时候我就想，死在海里其实也还不错，我生来属于海洋，死后也该回到海洋。”
艾莉森潸然泪下，哽咽着说“博士，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您或许或许”
姜岁道“你很了解那些神经毒剂对我的危害吧，否则不会让我留在岛上，不要来这里。”
艾莉森哑然。
她确实很清楚那些东西对人鱼的杀伤力有多大，姜岁有一半的人鱼血脉，可似乎只遗传到了人鱼的美貌，自愈能力、水下呼吸，他都不会，的杀伤力却对他和人鱼一视同仁。
雨水落在姜岁的眼睛里，再顺着他的眼角滑下，就好像他在哭一样，艾莉森心如刀绞“博士，您”
姜岁叹口气，道“也不知道阿瑞斯怎么样了，那些东西对它影响也很大，如果”
他无奈笑笑“本想说如果它死了，劳烦你们为它收尸，可仔细想想，那条蠢鱼就是要死也会自己找个地方偷偷死掉，不会让我看见的，如果它还活着，你们又见到了它，就告诉它我已经回家去了，不要来找我。”
“我还是希望它活着吧，毕竟所有人里，只有它是无辜的。”
“博士”陈见卿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上了艏楼甲板，却又不敢贸然上前，他喘息着停在离姜岁四五米远的地方“博士，我们回去，一定会有办法的”
姜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从这里回到波多黎各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死个十七八次了。
陈见卿自己也知道这话没有任何可信度，死死咬着牙，手背上青筋暴起，和他以往的温和模样截然不同。
安瑟尔缓声道“姜岁，或许是有办法的，人鱼的自愈能力那么强大，或许你也”
姜岁道“你忘了希芙是怎么死的了吗”
安瑟尔哑然。
人鱼的自愈能力只能修复外伤，内脏的破碎是无能为力的，但偏偏就是腐蚀的内脏。
药石罔医。
“你们都得偿所愿了，开心一点。”姜岁背靠着船舷，雪白的脸上带着很淡的一点笑，“我也要到我的应许之地去了。”
他张开双手，往后一倒，整个人都翻出了船舷，陈见卿拼了命的往前跑想要抓住他，却除了空空荡荡的一缕带着血腥味的风，什么都都没有抓住。
他颓然跪倒在地，攥紧了手指，泣不成声“姜岁”
“姜岁”
姜岁坠入海水之中，冰冷彻骨。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看见了真正的人鱼岛。
巨大的礁石群被人鱼饰以各种奇怪的贝壳和骸骨，镂空的礁石内部有半透明的鱼卵，无数人鱼穿行其中，青年老年，雌性雄性，它们忙碌而祥和的在水面之下的过着自己的生活，没有灰水，没有爆炸，也没有居心叵测的人类。
越往下坠，水压
就越大，姜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不得解脱，海水溢进口鼻，他意识越来越模糊，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这是哪里，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迷茫的抬眸看着透出太阳光晕的遥远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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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太阳了。
他伸手想要触碰那一点破碎的光，除了无边海水，他什么也握不住，便有些无奈的闭上眼睛，安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忽然有人握住了那只手，冰冷的、手指之间连着蹼，发着抖。
姜岁蓦然睁开眼。
怎么好像每一次他要淹死了，都是阿瑞斯来救他呢。
明明把它支走，就是不想让它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呀。
阿瑞斯深蓝色的鱼鳞已经变成了暗淡的灰色，被腐蚀的伤口仍旧没有愈合，血液沾染了它俊美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仍在不停流泪。
姜岁有些无奈的捧住它的脸，轻轻推了它一下，让它离开，阿瑞斯却哑声说“sui岁。”
这是它唯一会的中文，发音很怪，姜岁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还说学不会，这不是挺聪明的么。
阿瑞斯扣住他后脑勺，两人接了一个充满了血液与泪水的吻。
“ioveyou。”它在姜岁耳边说“iifdyouaga。”我爱你，我会再次找到你
“aitfor。”等我
就如姜岁曾经做过的那个很长很长的梦，它们相拥着往最深的海底坠落，仿若永远没有尽头。
雨过天晴，万物可爱，人鱼岛风平浪静，阳光温柔。
这一天，没有人知道。
鱼为了它的心上人，淹死在了海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