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整个身体都悬在深渊之上,全靠孟令秋抓着他的手才暂时没有掉下去,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姜岁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抓着孟令秋的手腕。
脚下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是刀山还是火海,姜岁仰头看着孟令秋,脖颈上的青筋都根根分明。
做了恶事的人就是容易心虚,他看着孟令秋冷沉的脸,竟然一瞬间觉得孟令秋其实什么都知道,不管是上辈子万魔之渊的仇,还是这辈子剔去仙骨的恨,他都了然于心,蛰伏到了此时,掌握了他的生死大权,只消轻轻松开手,姜岁就会如同上辈子的孟令秋一般,跌进炼狱。
姜岁忽然惶恐起来。
他生平作恶太多,可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后悔,更没有这般惶恐过。
孟令秋会放手吗他会不会
“师尊”孟令秋咬紧了牙,竭力拉着姜岁,“眼下顾不得许多了,你催动灵气御剑”
祝成绫慌乱大叫“不能动灵气要是把守墓兽惊醒了大家都要死在这里那东西很恐怖的”
他手忙脚乱的往这边跑,“师兄你坚持一下,我这就过来帮忙把师尊一起拉上来,千万不要冲动啊”
孟令秋简直要烦死这个无用至极的蠢货了,“师尊不要听他的,惊动那畜生又能如何杀了便是”
到底是上辈子叱咤三界的魔头,孟令秋冷着脸发怒的样子可怕至极,祝成绫被吓得差点直接一个脚滑飞出石桥,好险抱住了栏杆才保住自己一条小命,这种蠢货完全指望不上,孟令秋正要强行将自己体内积攒的微薄灵力抽出来,忽然又是咔嚓咔嚓几声闷响。
“”孟令秋垂眸看向自己脚下,就见他所在之地,竟然也开始寸寸裂开。
祝成绫都要吓疯了“师兄师尊你们运气怎么那么不好啊我祖辈记载这座石桥很安全的啊”
孟令秋忍无可忍“你他妈的闭”
不等他骂完,轰然一声巨响,他整个人连带着脚下的浮空石都朝下跌落,孟令秋来不及想别的,在空中猛地抱住姜岁,沉声道“师尊安心,我们不会有事。”
姜岁“”
这么深的地方想也知道下面不会有什么好东西,鬼才信你不会有事。
姜岁紧紧咬着唇,喘息急促,可他被少年抱在怀里,又汲取到一点莫名的安全感,让他骤然想起上辈子,孟令秋将他囚禁在魔宫的岁月。
那时候他很怕孟令秋会杀了他,却不担心别人会杀了他,因为他知道孟令秋这人极度骄傲,不会允许自己的仇人死在他人手里。
孟令秋虽然揭发了姜岁的罪行,但孟令秋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杀了妖王,一时间修真界群情激怒,多次讨伐孟令秋这个大魔头,后来他们发现不太能打得过的时候,就换了套策略。
他们不再想要弄死孟令秋,而是让孟令秋将罪人姜岁交出去受罚。
姜岁被掳去魔宫的第一年,孟令
秋剑下斩杀十几个修真界大能,这些人连姜岁的面都没有见到。
姜岁被掳去魔宫的第二年,修真界意识到武斗不行,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让孟令秋明白只有把姜岁这个人渣败类交出去,被全天下的唾沫星子淹死,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报了仇。
这一批人,被孟令秋割下舌头,赏给了部下佐酒。
在魔宫的那十三年里,姜岁日日夜夜提防孟令秋毁弃承诺杀了他,却从未担心自己会死在他人手中。
当没有危险的时候,孟令秋就是最大的危险。
上一世那种诡异的安全感,竟然在此刻重新体会到了,让姜岁一时间有些怔忡。
他真的重生了么还是说这一切,其实只是他在那奢华富丽的金殿之中,蜷缩在白玉床上做的一场梦
他们下坠的速度很快,起初还能隐约听见祝成绫焦急的呼叫,后来耳边就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他们却仍旧在往下坠落,等触及到那一片云雾般的黑色后,姜岁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姜岁躺在一条铺满了碎石的深沟之中,周围环境昏暗至极,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事物的大体轮廓,姜岁摸了摸自己身旁,没发现孟令秋,看来哪怕是在下坠的过程中孟令秋极力抱紧了他,两人还是分散了。
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姜岁活动一下肢体,吹燃了火折子,幽微火苗照亮一小片空间,此处确实是一处很狭窄的空间,两侧岩壁爬满了湿漉漉的青苔,还隐隐约约有粘稠的水声,往头顶看去,却是一片漆黑,想来这里就是深渊的最底部了。
姜岁微微皱起眉,四处走动了一番,明明火折子只有那么一小点火苗,姜岁却觉得很热,没走几步竟然出了一身的汗,他只好将领口扯开几分,决定继续往前走找找孟令秋。
“醒了”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姜岁喜道“岑逢笙”
“嗯。”一身白衣的岑霁提着剑从远处缓缓而来,还在山林之中沾染了一身香气,等走近了姜岁才发现,他手上拎了只死兔子,大概是在林子里猎到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岁连忙上前靠在岑霁身边,看见岑霁,他一颗飘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不管这个洞穴有多古怪秘境有多厉害,都是岑霁一剑的事儿。
岑霁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坐下,道“进入秘境之后我没看见你们,便来寻阵心了。”
姜岁“你也是从石桥上掉下来的”
“什么石桥”岑霁道“我进了个山洞,直通此处,正要往里走,便看见你掉下来,便接住了你。”
难怪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一点伤都没有,原来是多亏了岑霁。
看来岑霁跟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只是殊途同归,他们都会在这里相遇。
“你有看见其他人么”姜岁问。
“未曾。”岑霁生了火堆,将处理好的兔子架在火堆上烤,他早已辟谷,不需要进食,这兔子自然是为姜岁猎来的。
姜岁吃不了辟谷
的苦,是以哪怕已经到了化神境,仍旧要正常的进食。
火堆上很快就飘出了香味,姜岁问我们什么时候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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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似有异兽镇守,不能动灵力,否则会惊醒它,到时候恐怕会有些麻烦。”岑霁将烤兔子翻了个面,俊美清冷的面容被跳动的橘色火光勾勒的更加深邃,语调淡然“等会儿继续往前走,总能找到出去的路。”
连岑霁都说那只镇墓兽有些麻烦,可见是真的有些麻烦了,到底是上古秘境、仙人的飞升之地,若是那么好闯,飞升之法恐怕早就被人取走了。
岑霁曾游历天下,常年露宿荒山野林,烤这些野味的手艺很不错,姜岁吃了半个兔子腿,就觉得有些油腻,不肯吃了,岑霁知道他素来挑食,也不说他,只是将火堆熄了,道“既然饱了,就继续往前。”
姜岁点点头,岑霁忽然又说“你身上可有什么灵物在此地身上带有灵物无异于是个靶子,最好还是取下。”
他这么一说,姜岁立刻想到了应持月的内丹。
这东西虽然看着平平无奇,却凝聚了应持月上千年的功力,戴在身上,寻常妖魔鬼怪不敢近他的身,岑霁说的是内丹吗
“一定要取下”姜岁轻轻蹙眉。
这可是个好东西,可以当护身符不说,要是应持月想要弄死他,还可以当个筹码换条活路。
“嗯。”岑霁语气冷淡,“怎么,是很重要的东西”
姜岁犹豫了一会儿,道“那头镇墓兽当真如此厉害,连你都忌惮”
“仙家驯养的灵兽,自然非同凡响。”岑霁道。
“我们先找找有没有出去的路吧,如果没有,我再丢了它。”姜岁说。
岑霁似乎有些不悦,但也没再说什么,带着姜岁继续往前走。
两人都有些沉默,一直到了开阔之处,姜岁已经热的汗湿衣襟。越往外走就越热,简直像是有个大火炉子在不停的炙烤,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岑霁蓦然停下了,道“后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了,你走前面,我殿后”
“什么东西”姜岁问“是那镇墓兽醒了么”
“或许。”岑霁的声音冷而急促“你跳进前方水潭之中等我片刻,不要让它发现了。”
姜岁向前看去,果见一口水潭,碧波荡漾,如此炎热之际,潭水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让人想要立刻跳进去洗掉浑身的热汗。
岑霁就要转身去应敌,姜岁忽然轻轻的道“岑逢笙”
“何事”
就在岑霁转身的刹那,姜岁召出自己的佩剑,眉目冰冷手上用力,一剑刺出,瞬间捅穿了岑霁的心脏,鲜血洇湿了他白色的外衣。
“你干什么”岑霁有些惊愕似的抬起眸。
姜岁冷冷一勾唇角,“我认识岑逢笙将近十年,从来只见他目空一切,何时见过他畏首畏尾,况且”
“岑逢笙从来不会留我一个人。”
他将长剑拔出,
就见“岑霁”扯开唇角对他露出一个怪异扭曲的笑,“你对自己的道侣下手都如此狠辣姜岁啊姜岁,你果真是个刻薄无情的败类”
“嘻嘻嘻嘻嘻你今日如此果断的杀了岑霁,焉知他日岑霁不会如此杀你”
姜岁脸色极其难看,他提着剑上前,“岑霁”却猛地炸开,变成了漫天红色的花瓣扑簌落下,霎时强烈的异香传来,正是在石桥之上他就闻见过的奇怪香气
姜岁连忙退开,怕这些花瓣和香气有古怪,但“岑霁”炸开后周遭就重归安静,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什么妖物竟然能变成岑霁的样子来哄骗他
“师尊”焦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姜岁紧握手中长剑,冷着脸剑尖直抵对方咽喉“妖物,还敢来”
“师尊”孟令秋被迫停在了原地,“是我啊”
姜岁眯起眼睛,看清楚了来人确实是孟令秋的模样,手中的剑却没有丝毫偏移,“我问你,当年我收你进门时,给你的信物是什么”
孟令秋毫不犹豫道“玉佩”
“上面雕刻了一条鱼的羊脂白玉佩。”
姜岁缓缓放下手中长剑,道“此地有古怪。”
“我正要同师尊说这个”孟令秋道“我方才看见了师尊,差点信以为真,师尊看见了谁”
姜岁“你怎么认出不是我的”
孟令秋“”
姜岁怎么可能靠在他怀里楚楚可怜的要他亲啊,不给他两巴掌都是心情好了。
“就言行举止不似师尊。”孟令秋心虚的眼神乱飘。
姜岁也懒得继续问,收回佩剑,道“方才那东西一直想要我跳进前面这口水潭,这水潭莫非有什么说头”
孟令秋愣了下,他连忙拉住姜岁“师尊不要再向前,这不是水潭,是岩浆”
姜岁一愣。
孟令秋想到什么,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姜岁手背上画了个符咒,符咒成型瞬间,姜岁就觉得眼前清明了许多,转头一看,就见前面不远处的哪里是什么水潭,而是流动的岩浆
原来那妖物哄骗他跳下去,是想要让他自寻死路
“它想要引诱我自杀,可见它没有能力直接杀我。”姜岁分析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摄魂花。”孟令秋声音沉沉,“这种花常和梦魔相伴相生,等梦魔吃完了后捡点残羹剩饭,看来我们之前遇见的梦魔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姜岁懵了一下。
他修炼全靠邪门歪道,没正经学过什么东西,有些寻常弟子都知道的东西他反而一无所知,能知道梦魔这个东西都是因为申屠谕在魔界养了两头玩儿。
孟令秋道“这种花没什么攻击性,但成片生长之下就能蛊惑人心,变成那人心中最想见的人,利用信任诱使他人自杀。”
姜岁微微一顿。
最想见的人他此刻最想见的人,竟然是岑逢笙么
也是,在这幻境重重的秘境之中,待在哪儿都不如待在岑霁身边安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有没有人能救一救”
两人头顶由远及近的响起惊恐的尖叫声,姜岁认出是祝成绫的声音,他下意识的躲开了好几步避免被祝成绫砸到,而后想起自己身为师尊不能这么不稳重,于是咳嗽一声,对孟令秋道“令秋,救一救。”
“”孟令秋十分不情愿,在祝成绫即将砸在地面上时闪电般出手一把拽住了他衣服,有了这一道缓冲,祝成绫总算是没有摔断胳膊腿儿,连滚带爬的起身对孟令秋感恩戴德,孟令秋“少废话,你也摔下来了”
“我自己跳下来的。”祝成绫挠挠头,“我在上面左等右等都没见你们有回应,实在担心,就、就”
“就跳下来送死了”
祝成绫“师兄,我也是担心你们。”
孟令秋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废物多说,姜岁看了看周围环境,找了条路继续往前走,祝成绫对这下面也没了解,帮不上什么忙,老老实实跟在两人身后,看他师兄一会儿崴了脚要师尊扶一把,一会儿眼睛痛要师尊给看看,破事儿一箩筐。
这条山体之间的裂隙非常的幽深,他们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周遭还是黑魆魆一片,看不见什么变化,也不知这夹道到底有多长。
姜岁有点累了,便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就在这时,一道冷月般的剑气凌厉四散,非人的、扭曲的嚎叫声响成一片
“哎呀我的头”
“叶子断了叶子断了”
“啊啊啊啊啊是我的茎秆断了”
姜岁悚然转头,就见这声音竟是从岩壁之上发出来的,亏得这一道亮堂堂的剑光,他们这才看看清头顶的岩壁之上竟然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花朵,那些花朵中间的却并不是什么花蕊,而是小小的、眼睛鼻子嘴扭曲生长的脸,此刻它们嘴里发出尖啸,鬼哭狼嚎,听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摄魂花”祝成绫惊恐道“这里竟然长满了摄魂花”
孟令秋下意识护着姜岁退出去好几步,远离这些恶心的花,下一瞬就见又是一道弯月般的剑气袭来,岩壁上的摄魂花被尽数砍碎,好似一颗颗头颅掉落在地,诡异至极。
“是岑霁”姜岁眼睛一亮,“想来他是不耐烦走这弯弯绕绕的迷宫,干脆一剑把这些摄魂花全砍碎了。”
“可是可是”祝成绫都要哭了,“动了灵力,那头凶兽就要醒了啊”
姜岁却还镇定,“既然岑霁动了剑,想必心中有数,我们趁此机会先出去。”
摄魂花全死了,夹道也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什么不见底的深渊,原来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断裂的石桥,夹道也并没有多长,只是因为摄魂花的香气作用,他们才会一直在这里打转
姜岁毫不犹豫御剑而起,好在临时想起了他大徒弟这会儿没有灵力无法御剑,又伸手把孟令秋拽上来,飞出了这
条街道,落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之上。
这里视野开阔,姜岁立刻看见一身白衣的岑霁站在凸出的怪石之上,手中沉疴还泛着点点灵光,岑霁也看见了他,淡声道“那畜生要醒了,你先出去。”
“你”而不是“你们”,可见在渡衡仙尊眼里,其余人都无关紧要。
姜岁点头,他也不想留在这里跟镇墓兽打架,带着孟令秋、身后跟着祝成绫就往山洞外面而去。
好在他速度够快,因为他才刚刚落在地上,就见那座生满了荒草怪树的“山洞”动了起来,山崩地裂不过如此。
“这这这这”祝成绫惊愕道“这整座山,竟然都是镇墓兽的身体”
“渡衡仙尊还在里面呢”祝成绫焦急道“镇墓兽醒了,渡衡仙尊还留在这里,不就相当于被吞进了肚子里吗”
“闭嘴。”孟令秋骂道“你死一万次渡衡也不会死。”
姜岁也不是很担心,他想要找个足够远的地方观战,免得受到牵连,却见那座还在不断崩裂的“山洞”上传出了惊恐的叫声“师尊啊啊啊啊师尊救命”
那一身鹅黄绣裙,不是佟绮是谁
姜岁简直对他这小徒弟没话说了,大家都在往洞里钻,怎么就佟绮这丫头往山上爬
“呜呜呜呜师尊这东西活过来了,它会不会吃了我啊”佟绮抱着树干哭的声音都哑了。
姜岁心想与其担心被这畜生吃了,还不如担心被渡衡一剑砍了。
他运起灵力传音入密,告知岑霁佟绮这会儿还在镇墓兽的身上,岑霁只简短了回了个好字,下一瞬众人就听“砰砰砰”让人骨头打颤的崩裂之声响起,一道冷如霜雪的剑光从镇墓兽的身体里狠戾劈出,那剑光气势磅礴骇人至极,祝成绫修为不够,竟是吓得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姜岁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岑霁这就是天下第一人只一剑,他就硬生生将镇墓兽劈成了两半
岑霁从断口之中飞出,一把抓住已经吓得要晕过去的佟绮朝姜岁扔过去,姜岁把人接住,“小绮吓成这样”
佟绮哇的一声大哭“师尊呜呜呜呜渡衡仙尊好可怕,我都以为自己也要变成两半了”
姜岁安抚她“不会的,镇墓兽那么大的躯体碰到他的剑光才会变成两半,你小小一个,碰到只会变成齑粉。”
佟绮“”
佟绮哭的更凶了。
姜岁被她吵得头疼,丢给另外两个徒弟安慰,自己起身对岑霁道“岑逢笙,我要它肚子里的东西,你弄死就好了,可别直接砍成碎块啊”
岑霁“麻烦。”
但原本凌厉的剑招还是收敛许多,卸了镇墓兽的四肢,又一剑破开它心脏,这东西甚至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死在了岑霁剑下。
确认镇墓兽死了,姜岁才靠近,假惺惺的给岑霁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岑霁一把抓住他素白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你在摄魂花的香气里,看见了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