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还在那颗荒芜的垃圾星上生活时,亲眼见过许多生离死别。
把他捡回去养活的奶奶是个和蔼的老人,虽然贫穷,却分外善良,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她脑子有毛病,否则怎么会在连自己都养不活的情况下,还要养一个跟自己无亲无故的弃婴后来老人家去世了,姜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某种疾病生活在垃圾星上的人病痛实在是太多了,估计医生都很难判断她到底是死于什么病。
那年姜岁两年,大部分的孩童还处在记不住事的年纪,姜岁却将那些人的指责记得很清楚
“我就说不该养他吧,这孩子漂亮是漂亮,但就是个白眼狼你看姜老婆子死了,他哭都没哭,真是让人心寒”
“要不是家里多了张嘴要吃饭,姜老婆子也不至于活的这么辛苦,死的这么早哎,你说她图什么呢咱们这地方的人,自己活下来就不错了,哪还有空管别人呐”
“这孩子是叫姜岁不他该不会是个谁傻子吧怎么不说话也不动弹”
有好事者蹲下问姜岁“喂小孩儿,你知道什么是死了吗”
小姜岁大而无神的眼睛看着这个人,呆呆的说“死了,就是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时至今日,姜岁还是觉得那些人其实骂的对,他就是个白眼狼,他很早慧,在那个年纪已经知晓了死亡的含义,但他还是没有为奶奶的死掉一滴眼泪,起初他觉得自己可能有某种情感障碍,后来,在某些时候,他会忽然想起奶奶,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潸然泪下,他才发现,其实只是他太迟钝了。
他对死亡的接受能力太弱,以至于他要花比常人多出好几倍的时间才能慢慢的接受它,相对的,失去的痛苦也会姗姗来迟。
姜岁害怕死亡,也无法接受身边之人的死亡,这种迟缓再一次的表现在了祁暄身上。
祁暄死了五年,他很少为这个人落泪,也没有特别的难过,显得格外冷漠,五年之后,那种钻心蚀骨的痛苦骤然出现,让他无法喘息。
原来,祁暄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他们是真的要永别了。
“黎天师。”姜岁哭着看向黎猗“我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我不能”他哭的浑身颤抖,抓着祁暄的手,力气大的指尖都陷进了对方的肉里,“我不能没有他,我求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黎猗半跪在姜岁面前,眸中含着一丝悲悯,道“姜先生,我只是一个道士,不是神,做不到这样的事。”
“他该走了。”
祁暄的脸越来越白,却还是勉强对姜岁笑了一下,轻声说“岁岁,别怕,就像我曾经教你的那样,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
他想要摸摸姜岁的脸,可他已经无法控制祁成煦的身体,只好握着姜岁的手,“只是这一次,岁岁。”
“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他的笑容模糊起来,姜岁拼了命的想要抓
住他,却只在抓住了一手溢散的流光,姜岁撕心裂肺的尖叫“不不要”
黎猗垂下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道“姜先生,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兑现”
姜岁跪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就像是一个漂亮精致却没有生命的玩偶。
祁成煦脑子里像是有一万根针在同时往下扎,扎下去后还要搅动脑髓,他捂住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就见他竟然靠在姜岁的怀里,而姜岁在无声无息的落泪。
“你”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为姜岁擦去眼泪,姜岁惊喜的低下头,却又转瞬苦笑“你醒了啊。”
祁成煦只记得自己吃了两颗安眠药准备好好睡一觉,按理说他睁开眼睛时应该仍旧在自己家,然而眼下他根本来不及深究自己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了,他看着姜岁流眼泪只觉得心如刀绞,笨嘴拙舌的道“你别哭啊,有谁欺负你了吗”
“嗯。”姜岁说“但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此生,来生,他再也不会见到祁暄了。
就像是一颗万里废土的星球上某日忽然得见雨露,干裂贫瘠的土里里长出了一株鲜红的玫瑰,妆点了一切荒芜,,而又在某日,这株玫瑰凋谢了,废土仍是废土,荒芜仍旧荒芜,就好像只是这颗星球做了一个富有玫瑰香气的梦。
梦醒后,他仍旧贫穷。
祁成煦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医生建议他最好是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因为他们完全搞不懂祁成煦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虚弱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精尽人亡的样子的,医生们的视线多有古怪,委婉的相劝,祁成煦气得不轻,但越解释就越像是掩饰,他干脆就闭嘴了,并且拒绝了住院的建议,因为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
走出医生办公室,祁成煦就见姜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他好像很喜欢发呆,现在很多人完全离不开终端,只要有点碎片时间就要打开终端看看,但对于姜岁来说,终端好像真的只是一个通讯工具,不具备其他功能。
“医生说没什么事。”祁成煦轻轻咳嗽一声道,“我们走吧。”
姜岁仰起头“你脸色很难看,真的没事吗”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做什么”祁成煦一把将姜岁拉起来,道“走了,不是说要去看我哥去晚了太阳大,晒得很。”
姜岁没有去过祁暄的墓地,也不知道地方在哪里,他沉默的跟在祁成煦身后,看见了那座还很新的墓碑,照片上的祁暄面无表情,很俊美,却也很冷淡。
祁暄将所有的温柔和疯狂都给了姜岁,其他人眼里的他便只有冷漠无情这一个模样。
“其实下葬的时候还出了点事。”祁成煦道“就是我哥的骨灰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最后没办法,只能葬了几件衣服进去,其实没多大意义。”
姜岁轻轻的哦了一声,
祁成煦扭头看着姜岁“你反应怎么这么冷淡要不是当时你被拘留,我都要怀疑这件事是你干的了。”
“我只是知道它在哪里而已。”姜岁说。
祁成煦疑惑“在哪儿”
姜岁并没有回答,他用软毛巾擦了擦祁暄的照片,说“我们回去吧。”
“你真要走啊”祁成煦憋了一路了,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非走不可”
“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姜岁道“我已经害了你哥了,不能再害了你。”
“不是你的错。”祁成煦皱起眉,“我们家这是遗传病,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岁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如果祁暄没有遇见他,没有那么患得患失,他大概率是能多活十来年的。
只是这些他已经不想跟祁成煦解释了,这些年来祁暄一直没有给过祁成煦任何压力,应该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想要祁成煦过的轻松开心一些。
黎猗来接姜岁的时候,殷照玉竟然也来了。
殷照玉神色有些疲倦,他只是看了姜岁一眼,并没有说话,黎猗拆开一颗橘子味的棒棒糖放进嘴里,道“如果不告别,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殷照玉道“你不会再回来吗”
“也许。”姜岁说。
殷照玉就又沉默下来。
姜岁仰起头,“其实你知道的吧,我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而已,我是故意让他们欺负,引你过来的,也是故意在你面前哭的。”
“嗯。”殷照玉说“我知道。”
姜岁点点头,跟在黎猗身后往前走,殷照玉忽然一把拉住他,却没有侧过头去看他,只是声音很哑的问“姜岁,五年里,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阳光清透,夏蝉在树上叫的人心烦,姜岁感觉到殷照玉抓住他那只手在轻微的发抖。
泰山崩与前而面不改色的典狱长,竟然在等待他的回答时,忐忑不安。
“也许。”姜岁仍是那句回答。
殷照玉闭了闭眼睛,松开姜岁,轻声说“恭喜你,自由了。”
姜岁和黎猗一起离开了首都星。
黎猗这人做事情比较随意散漫,没有具体的计划,走到哪里算哪里,不过姜岁也不在意,本来他也没有目的地。
“其实你找我要的报酬,也包含在祁暄的委托之内吧。”姜岁站在飞行器舱门口,看着阔别已久的却仍旧没有什么变化的“母星”,黎猗坐在悬浮台上看太阳落下,听见姜岁的话,他随意道“对啊。”
“他希望你能跟我到处走走,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宇宙,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这个世界。”黎猗随手塞了一颗糖球进姜岁的嘴里,“他这人太自私,只有在死后才能放你自由。”
姜岁尝到了糖果的酸甜味道。
他和黎猗一起坐在悬浮台上看黑暗吞没最后一缕属于太阳的光,绚烂的光彩里,远处矗立的废弃高塔响起凝涩的钟声,那是信教的人在开始祈祷明天还能找到足够存活的食物。
有飞鸟自高塔穹顶展开双翼,趁着最后一抹余晖,飞入了无垠的天地。
这一刻,它得到了短暂的自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