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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其实才睡了不到半小时,冯敛臣去卧室又睡了一觉。

    次日清晨他醒得很早,惦记着院子里的水管,想睡也睡不下去,无奈爬起来检查一番,目测自己也能修,于是到附近买了五金件,又去物业借了扳手等工具,换身旧衣服开干。

    谭仕章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上回在门口登记过,保安还有记录,直接把他的车放进了来。

    鸟鸣啾啾,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栅栏外,一双深邃的眼透过缝隙往里窥探。

    冯敛臣察觉,拉开院门把人放进来,谭仕章哑然失笑“这是怎么了,发洪水了”

    冯敛臣提醒他小心脚下“水管出问题了,正在换。”

    那双锃亮的皮鞋踩着半湿不干的地面走进来,也不介意会不会染泥,谭仕章四下环顾,院子还和上回一样寥落。他问冯敛臣“今天不是过中秋节吗,你这么恋家,怎么没回老家”

    冯敛臣举着两手锈迹笑了笑“您怎么也不在自己家过节”

    谭仕章说“中午就回去吃饭,顺便过来,把你的猫带走。”

    冯敛臣说“猫不在我家,还寄养在宠物医院。”

    他握着扳手,半跪在地上,膝盖下垫着塑料片,挽着袖子,手背上青筋毕显。

    谭仕章的目光从他手臂上略过,伸手要工具“拧得动吗我来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你别以为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前留学的时候,什么东西坏了我都是自己动手的。”

    谭仕章把扳手接过去,他不知力道大还是有巧劲儿,三下五除二把锈死的管道拧松了,又送佛送到西,蹲在角落帮忙修理管道。

    静谧的假期上午,顶头上司在自己家干活的画面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

    冯敛臣怔了怔,连忙从屋里拿来干净毛巾、纸巾和湿巾,总之能擦的东西都找来了,谭仕章干完了,随手抽了张纸弯腰擦鞋。

    循着记忆找到昨晚关了的阀门,再打开一切正常。

    谭仕章洗了手问“你中午打算怎么吃饭”

    冯敛臣笑道“现在这样,我不请您一顿都不合适了。”

    不过真要请他这一顿,比找个专业的维修师傅更花钱,属于得不偿失。冯敛臣是客套,好在谭仕章也不图这顿饭,他本来要回自己家过节的,突然说“你可以去我家一起吃饭。”

    冯敛臣道“我就不凑热闹了。”

    谭仕章说“也不算凑热闹,没有外人,走吧。”

    就这样冯敛臣被催着换了身体面的衣服,坐上副驾,谭仕章一脚油门开出他家小区。

    红灯,冯敛臣侧过头,谭仕章把胳膊压在方向盘上,他今天穿得很日常,剥离了西服套装和职场上那层身份,他也不过是别人的儿子和哥哥。

    这样的滤镜让他身上的威严感锐减,多了些普通的人情味。

    路上才知道

    ,谭仕章的妹妹今天还过生日,但不管合不合适,冯敛臣说不去也来不及了。

    他们在宠物医院停下,冯敛臣进去办了手续,咪咪软绵绵地冲他叫了两声。

    猫被装进太空箱里,谭仕章低头伸进去一根手指,被拿爪子拨弄了一下。

    冯敛臣说“麻烦您了。”

    谭仕章诚实地说对我倒是不麻烦,放在家里也是阿姨负责照顾。”

    他说的家里不是平时自己独居的地方,而是他母亲和妹妹生活的家。谭仕章说可以帮忙照顾猫的则是他母亲,冯敛臣自然又道了一遍谢。

    谭仕章闻言笑了笑,说他母亲其实是个品种主义者,一般也就只看得上品种的猫猫狗狗,不过咪咪送过去,应该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就是了。

    冯敛臣不好评判什么,车子很快开入一片林荫森森的别墅区,两人下了车。

    谭仕章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主人家的小孩过生日,冯敛臣也不好空手而来,刚刚路过书店临时去买的礼物,谭仕章帮他挑了一套科普丛书,算是礼轻情意到,也够了。

    谭仕章的父亲谭立文去世的时候,他母亲还怀着孕,留下的这个妹妹属于遗腹子。

    冯敛臣听到他感叹了一句什么,具体没听清楚。

    有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盛装跑出来,搂了谭仕章一下。

    谭仕章管她喊“恩雅”,虽然他情绪向来不外露,兄妹之间好像感情尚可。

    谭太太保养得当,看起来仿佛才四十出头,雍容华贵,从头到脚都写着贵妇人三个字。

    她对冯敛臣的出现视如寻常,也不觉奇怪,冯敛臣客客气气跟她打招呼,两人握了握手。

    家里帮佣的阿姨把太空箱接过去,笑着说“这猫倒是不怕生,叫咪咪是吗”

    谭恩雅好奇地趴在透气口往里看。

    谭太太笑道“仕章昨晚上跟我说了,楼上连夜专门给它收拾出一个房间。不过小冯你要是想自己养,随时接回去也可以,说一声就行了。”

    谭仕章说“以后再说吧。”

    冯敛臣被带到客厅坐下,阿姨上了茶水。他和谭仕章算来得早的,不一会儿便又有亲朋好友上门,所以到上司家吃饭也并不个个轻松的活计,大过节的还不得不笑脸陪人闲聊。

    临近中午时,人差不多齐了,大人小孩攒三聚五的,很是热闹。

    因为谭恩雅过生日的缘故,午餐摆在院子里,做成自助餐的形式。

    这是谭恩雅的十五岁生日,庭院里布置成了童话风格,很有仪式感。谭恩雅收到不少礼物,五颜六色地堆在空地上,阿姨笑眯眯把蛋糕推出来,谭太太笑着给了女儿一个拥抱。

    她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女儿。

    冯敛臣提前看到了谭仕章准备的东西,他送的礼物不像一般小女孩儿喜欢的,是个方解石矿标,一片一片,层层叠叠,倒是很好看,形如一朵淡粉的玫瑰花。

    能想到送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半

    是收礼物的人有这种小众的收藏喜好。

    谭恩雅当众拆开谭太太的礼物,抖开,则是一条芭蕾舞裙。

    裙子也是淡粉色的,裙摆极其繁复,坠满星星点点的粉钻,阳光照射下,光芒无比耀眼。

    那上面缀的应该都是真的粉钻,不是施华洛世奇那种水晶。冯敛臣按捺住习惯使然的鉴定欲望,只是在人群里望着谭恩雅。

    她脖子修长,两腿笔直,还有点习惯性外开,确实一看就是从小练舞蹈出身。

    谭恩雅脸色却有点微妙,笑容都不那么自然了,勉强说了句“谢谢妈妈”。

    亲戚朋友围着她唱生日歌,纷纷让这个小寿星许愿吹蜡烛。

    到处都是笑脸洋溢,谭恩雅站在蛋糕前,十指交握,做出许愿的样子。

    谭太太望着她的眼神有一些动容,眸底泪光闪烁“不知不觉,恩雅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希望我的女儿平安长大,实现梦想,以后成为一个名满天下的舞蹈家。”

    谭恩雅终于拉下小脸,她脸上的喜色一扫而空,像具木然的空壳。

    旁边的亲戚没有主意她的情绪

    “恩雅没问题的,这体型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腿长脖子长,跳芭蕾的好料子。”

    “恩雅快考过八级了吧”

    “国内艺术环境不行,没有欣赏芭蕾舞的环境,以后要不去国外歌舞团。”

    “趁现在恩雅先给我们签个名,等你以后出名了就值大钱了。”

    谭恩雅怨愤地望着母亲“我说过无数次了,我不想当什么舞蹈家,我都不喜欢跳芭蕾”

    她声音很大,周遭骤然静默。

    谭太太有些尴尬“傻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家都在呢。”

    谭恩雅喊道“你又来了你为什么总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我不喜欢跳舞,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只是你觉得好你有本事自己怎么不去当舞蹈家”

    亲戚反应过来,连忙上来打圆场,劝她不要这么跟母亲说话。

    谭恩雅委屈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你就是个者谁忤逆你都不行你总想控制别人的人生,以前我哥要去意大利学珠宝,不符合你的意思,你就砸了他的作品,把他的工具扔了,把他的收藏都藏起来你这种行为就是小偷你凭什么觉得子女的人生都是属于你的”

    她连蛋糕都没切,扯下头上的王冠扔在地上,哭着跑回客厅上了楼。

    生日聚会瞬间变得意兴阑珊,所有人脸上都有些讪讪,包括谭太太。

    她尴尬地说“这孩子,一点儿都不懂事,大家都是为她来的”

    冯敛臣隐在人群背后,远远把目光投向谭仕章。

    谭仕章面无表情。

    这顿饭终究食不下咽,送走所有的亲戚,家里重新冷落下来。

    谭太太被她娘家那边的亲戚带走劝慰,谭恩雅这才下了楼,哭过,两只眼睛肿得老高。

    她左右看看,发现只有冯敛臣在“其他人呢”

    冯敛臣宽慰她“别哭了,今天过生日呢。”

    阿姨走过来递给她准备好的冰袋,用毛巾套着,谭恩雅抽了抽鼻子,拿着往眼皮上按。

    她哑着嗓子说“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没做错,她就是个控制狂。”

    你哥哥其实也未必不是,冯敛臣心想,只是没有说出来。

    他似乎窥见了一角,谭仕章偏执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冯敛臣过去隐约听过谭立文这位太太性格强势,还是由于她在丈夫去世后,因为和公公谭儒相处不睦,便试图令儿子谭仕章也和谭家划断关系。现在看来,身为外人,还是难以想象其中种种。

    冯敛臣坐在沙发里,谭恩雅在另一边坐下来。

    她情绪稳定了,向冯敛臣解释“让你看笑话了,我妈妈这个人真的很让人抓狂,只要是她不想听的话,你跟她说一万遍,她都会选择性无视,永远自说自话,这是很恐怖的。”

    冯敛臣不能跟着批判,只好给了她一个宽和的微笑。

    谭恩雅翻以前的旧账“我跟你保证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小时候她就不让我见我爷爷还有那边的亲戚,至今他们对我来说都和陌生人没两样。她也不想让我哥接手爷爷的生意,所以我哥那时候要学珠宝,要去意大利,她表现得更极端,把他的作品和工具都毁了,连护照都撕了。但就这样我妈都不会发火的,她永远像慈母一样,表面上照样嘘寒问暖,让阿姨给他煲汤,背地里就从他钱包里偷银行卡其实被我哥狠狠闹了一次,她才收敛多了。”

    冯敛臣说“是吗”

    谭恩雅点头“严格来说不算闹,因为我哥这个人也不发火,这点和我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妈妈没有别的爱好,唯独特别宝贝兰花,我们家花圃里有很多特别名贵的品种,最长的都养了十年了,他当时一声没吭,把她最宝贝那盆不知带到哪去了,那是我头一次见到我妈妈急眼,撕扯着我哥的衣服让他拿回来,他纹丝不动,硬是过了半年才还。”

    冯敛臣有种在听别人家秘辛的感觉。

    但是吃瓜吃到上司头上,八卦要有个限度,谭恩雅还是个青春期的孩子,没有戒心,被安慰一下就竹筒倒豆子似的都倒出来,他主动打住话题,陪她聊点别的。

    冯敛臣问“你自己已经想好将来干什么了”

    谭恩雅说“也不算想好,我想当个地质学家什么的,能到各种地方收集矿石标本。”

    冯敛臣说“那练跳舞也没完全浪费,东奔西跑的,还是需要身体素质的。”

    谭恩雅破涕为笑“你觉得现实吗”

    冯敛臣说“只要能考上地质大学,应该就现实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