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班的105人挤人。
安浔站了一路,腿发酸。
到站那一刻安浔心里谢天谢地,勾了下差点挤掉的包带,猛吸了一口夜间清新的空气。
谢谢,活过来了。
从站牌回家是一条长长的上坡,攀到顶有地势差,途经一段称不上桥的人行道,往下看是一洼特别浅的排水沟。疏于管理,常年飘着几个塑料袋子。
路灯不是很亮,安浔盘算着在求职网站上再挂个家教的兼职,注意力没放在路面上,被一个特硬的东西绊了一脚,差点摔个脸着地。
他低头去看绊到他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南瓜孤零零地躺在地砖上。
“娃儿,你木丝吧”
安浔这才注意到靠着栏杆坐着个奶奶。口音听着不像本地的,门牙掉了,说话漏风。
她跟前就地摆着三个南瓜,加上绊倒安浔的那个一共四个。
安浔摇头示意没事,弯腰把滚到脚边的南瓜拎起来,搬回老奶奶跟前。
这条道本来就窄,视线也不好,不适合摆摊。
依然选择在这人行道上卖,想也知道是城管不让出摊。
他放下南瓜朝奶奶微微点头,就继续往前走。
“娃儿,买点吧,甜的咧。”
安浔回头摆摆手拒绝“奶奶,我不爱吃南瓜。”
他刚走出去了两步,路灯的光从上往下,安浔这才瞥见老奶奶膝盖肿得老高。
安浔当然也看见了立在栏杆边上的小推车。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把南瓜搬到这来的。
奶奶拍拍南瓜,南瓜一个个被擦得很干净。大概是觉得安浔没直接离开就有戏,她执着地又说了一遍“买一个吧。”
人上了年纪,眼睛玻璃体浑浊。
但她眼神挺有神采,吐字不太清楚,安浔勉强能分辨她在说什么。
大体上是说,不然晚上她还要把这四个南瓜带回去,要走好远。
安浔沉默片刻,重复了一遍“奶奶,我确实不爱吃。”
这是实话。而且南瓜硬不好切,家里没合适的刀。
切过才知道多费劲。
安浔抿唇朝奶奶点了点头,转身往家走。
他一路走到单元门口,楼梯间里黑漆漆的,他停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眼余额。
安浔在楼梯口站了两分钟,想起昨天送外卖闫贺安给他打赏了一百。
意外之财不能留,得尽快花掉。
他走回桥上,停在南瓜摊跟前。
“买四个的话,便宜多少。”
老奶奶看见他又回来了,凝视了他一会儿回答“帕斯。”
安浔没听清“多少”
老奶奶重复“趴寺全带走。”
安浔“八十”
老奶奶点头。
安浔蹲下来掂了掂重量。他经常去菜市场,拎一下大概多重心中有数。
南瓜市场价大概一斤两块二,这四个南瓜差不多三十斤。
安浔垂下眼。
老奶奶给的这价高了,多报了二十块。
他平静抬头问“我怎么带回去”
老奶奶一指用旧了的小推车“车子送你。”
安浔扫二维码给她转了账。
扫完安浔道“这附近住的人,十个里面八个老头老太太。别再来了。”
他面无表情拉着八十块包圆的南瓜回家,浑身散发着沉沉的低气压。
路过的狗对上他杀气腾腾的眼神都要夹着尾巴逃跑。
八点左右,文静雅下班回来,刚爬到三层半就听到咣咣剁东西的声音。
别说,听着跟恐怖片凶杀案似的。
文静雅听着这动静越靠近自己家越响,多少对是谁在扰民有了猜测。
她正掏钥匙,剁东西的声音突然停了。
文静雅“”妈的更吓人了,你继续啊
她犹豫着开锁,屏住呼吸开门。
安浔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块儿磨刀石,正在淡定地咔咔磨刀,杀气腾腾。
文静雅“儿子,谁惹你不愉快了”
乖,咱犯不上跟人拼命。
“我很愉快啊。”安浔微笑抬头,用下巴点了点门边的南瓜,“晚上吃南瓜吧。蒸南瓜,烤南瓜,南瓜小米粥,南瓜大米粥,妈你选哪个”
文静雅想说你不是不爱吃南瓜吗,况且她也不爱吃啊。
不过她看出儿子心情不太爽,从善如流选了一个“烤吧,正好试试我拼团的小烤箱。”
安浔点头,阻止文静雅瞎琢磨“妈,你少看点悬疑剧。”
文静雅爱看电影,狂热的类型跟她的外表特别不符。
安浔小的时候文静雅也迷过一阵子爱情片,古早狗血韩剧她如数家珍,后来就不爱了。
近几年她爱看悬疑片,恐怖片,动作片,越暴力血腥越爱,特别符合当代社畜的精神状态。
上着破班哪有不发疯的呢。
安浔有一次周末半夜睡醒,就看黑暗里一张被屏幕照的贼亮的脸,她妈把手机搁餐桌上兴奋地熬夜追剧,屏幕上某个知名打星正在一拳一拳狂锤反派,跟切水果似的,血浆不要钱。
文静雅有点遗憾“怎么光用拳头不动刀啊。”
安浔“”
妈,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挺吓人的。
这边晚上吃南瓜宴,城市的另一端,闫贺安正踩着平衡车打扫卫生。
他不爱让陌生人踏进他的私人领域,所以不找保洁阿姨。
闫贺安技术高超,踩着平衡车在家里左拐右拐玩儿漂移。
打扫了半个小时,不过是将垃圾和要扔的快递包装都堆到了门口,视觉效果特别爆炸。
他巡视了一圈自己的领地,宣告乔迁新居大扫除就此结束。
闫贺安踩着车往沙发上一倒,摸摸肚子,饿了。
他不会做饭。搬来第一天把锅给烧了,现在想煮泡面都没有锅能用。
点外卖吧。
不知道什么毛病,他一点开外送a,就想起来安浔那张冷淡的脸。
上课的时候安浔打瞌睡,他睡着的时候眉头是皱着的,不太明显。
他醒着的时候沉稳,冷静,淡定,可靠,拒人于千里之外。
睡得迷迷糊糊没什么防备,就泄出一丝消沉,一点疲惫。
光从窗户外头落在他的侧脸,闫贺安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把打在他眼皮上的阳光挡住了。
他看见安浔眉头松了松,接着下课铃声响了。
安浔跟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比班上所有新同学都早一步意识到他“人傻钱多”,却一点儿主动跟他拉近关系的意思都没有。
一直以来,花点钱别人就能更轻易、更快地接纳他。
闫贺安不在乎别人在经济上占他便宜。他有钱,钱多的花不完,如果用钱能买来友谊,他挺乐意的。
他从来不认为“有钱人得不到真朋友”,相反他觉得用钱换来的关系更坚固。什么叫真朋友一直维持下去的朋友才叫真朋友。
靠纯情谊维系的友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散了,吵一吵架,计较着谁的真心比谁更多,失望累积久了,早晚有一方会先走的。
只要别人愿意为他两肋插刀,就算是图他的钱又怎么样
闫贺安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安浔另类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明明很需要钱。
他为什么不“利用”他,让自己过得好点
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传递来饥饿的讯号。
闫贺安甩甩头,把那张脸从脑子里扔出去。
他定定神,开始刷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一圈看下来他兴趣缺缺。临城比首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这种差距体现在方方面面,综合指数就挺让人失望的。
闫贺安看外送都是先扫一眼差评,一看差评就萎了,退出去又点一家,一看差评又萎了,循环几个来回他就没耐心了。
于是闫贺安又点开昨天吃过的那家。
一般水准,不难吃,就它吧。
点完闫贺安从书包里摸出语文课本,打算完成一下背诵任务。
他跟有病似的,看两眼课本,盯一眼防盗门。
等门被敲响,闫贺安几乎是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杀过去开门。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开门的那一刻他嘴角挂着笑,对上外卖小哥陌生的脸之后,笑容慢慢收敛。
他道了声谢关门。
闫贺安习惯性给外送员打赏,输入金额时,眼前再次闪过安浔的脸。
闫贺安“”
草。他肯定是中邪了。
他病得还不轻。
闫贺安把外卖袋子拎到眼前,面无表情地走神。
确实是他异想天开了。
这一片儿送外卖的这么多,他就算点同一家,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送。
闫贺安一顿。
他突然反应过来,开学以后安浔是不是压根不送了
闫贺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
如果刚刚来的真是安浔,又能怎样
他思考了半天,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表情。还有了解。
闫贺安得出结论。
他想看安浔的表情。
他想看安浔在校外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是跟校内一样冷淡,还是会流露出更多真实的情绪
他想了解安浔。
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这么想。
他想知道安浔除了在学校上课学习打瞌睡,平时还做什么。
他想知道他为什么对任清华的态度,和对他的不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