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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正思索着哪里还能像这里一样幽静,住户少,适合她生活时,游纾俞走过来。

    她今天没有打扮得像前几日那样有攻击性,或许是工作疲惫,连高跟鞋也舍弃掉了,因此显得比冉寻低了几厘米,只能微微仰头望着她。

    冉寻想起从前,游纾俞性格总是最好强的。自己171,她168,连身高这件事也要比一比,每次见她时,都穿着带跟的鞋子。

    像在昭示自己的姐姐身份。

    “你还住在这里。”游纾俞开口。

    说话时,她早已将视线移开,镜片后那双墨眸低低垂着。由上往下的视角去看,有种刻意掩饰情绪的不自然感。

    冉寻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在学生面前的游老师是一副面孔,酒醉的游纾俞是另一幅面孔,清醒后的游纾俞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嗯。”她简单回应,“不过之后几天可能就搬了。”

    巧合太多了,会有人刚刚回国两天的时间,就已经与闹得不愉快的前任偶遇三次吗

    游纾俞不作声了。不过冉寻视力很好,看见女人下唇被咬出了粉色月牙痕迹。

    “一起回去吗”冉寻故作轻松地邀请。

    事实上,因为今天上午练琴引发出的那些回忆,她不太想再和游纾俞扯上关系。但打破沉默,无疑是从如今的尴尬中逃离出来的最好办法。

    游纾俞很意外,抬眼扫视她,没有拒绝,“好。”

    夜路不长,中途,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之间也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隔了层玻璃墙。

    冉寻心知肚明,游纾俞大概是买下了她附近的房子,隔壁,或者是上下层。

    果然没有意外,两个人走进同一间电梯。按楼层时,冉寻侧身问“游老师在几层。”

    游纾俞站在电梯角落里,试图从她那双始终盛着浅浅笑意的眸子里捕捉到异样,但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种对待陌生人的礼节。

    她蜷了蜷手指,轻声答“九层。”

    冉寻按了九层和十层。

    “抱歉,冉寻,我不是存心想打扰。”电梯上升,游纾俞的声音也像在狭窄空间失了重。

    “我不知道你回来后在这里住。”

    “没关系。”冉寻礼貌回复。

    这里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谁都有权居住。

    和游纾俞再次碰面,如同今夜的一个小插曲,但冉寻不认为会是偶然。

    oasis相遇那晚,女人倚在她怀里,酒精催化时说的话,与如今的行为处处契合。

    电梯升到五楼,谈话余额过半。

    “冉寻。”游纾俞再次喊她。

    女人叫她的名字时,咬字总是很特别,让人忍不住想听下去。

    冉寻侧眸,礼貌地注视对方眉心,等待她说下一句话。

    “奶奶过来我这边住了。”游纾俞撞进她的视线里,平静开口。

    听见女人提及李淑平,冉寻微怔,旋即了然般地笑一下,“挺好的,这里清净,适合奶奶。”

    “嗯,在我这里住几周,再回姑姑那边。”游纾俞回答。

    李淑平是游纾俞的奶奶,也是位亲切和蔼的高中物理老师,从前就很宠冉寻。

    知道她喜欢吃馄饨,每次来作客时,总会亲手给她包馄饨吃。口味提前和游纾俞预约,总能吃到心仪的。

    每次和老人相处,都有种自然到像家人的错觉。冉寻甚至觉得,李淑平太过溺爱她,对她比对游纾俞还好上几分。

    “奶奶很想你。”游纾俞垂眸,“她今天上午给我打了电话,说听到了钢琴曲。”

    “还像个小姑娘似的和我炫耀,说该不会是”

    话到一半,戛然止住,那个亲昵的称呼还是没能说出口。

    “该不会是你回来了。”游纾俞侧过头。

    冉寻内心有些钝疼,轻声答“我有时间会去看奶奶的。”

    她没想到,李淑平竟然还惦记着她。

    六年前她猝然出国,走之前甚至来不及和奶奶告别。老人聪慧,或许很早就看出她和游纾俞的关系,就算这样也没有埋怨她。

    “那在你搬走之前,可以吗”游纾俞语气有了细微差别,夹着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希望。

    意思是,再等等,不要搬走。

    分手六年了,冉寻还是能听出来女人话里的潜台词。

    谁叫她当初是个舔狗,曾经彻夜不眠,只为了揣摩游纾俞不经意抛下的几句话。

    “游老师,你说”冉寻转身面向女人,勾起唇,语气变得略微嘲弄。

    “想要我去看的,究竟是奶奶,还是你”

    游纾俞怔住了,眼底浮现出一丝难堪,沉默着站在电梯角落,再没能说出其他的话。

    电梯仿佛变成被水注满、无法逃脱的囚笼,她被打落浮木,挣扎着窒息水中,于明亮灯光下无所遁形。

    冉寻忽然想起昨晚她被抵在洗手间单间,游纾俞轻轻印在她唇边的那个吻。那个时候的游老师,不论是情绪还是行动,都比现在要真实的多。

    “真实”吗或许只是失去后,为了麻痹自己,潜意识里的表演。

    游纾俞最会演,从前就是如此。

    电梯荧光屏幕上的数字停留在九楼。冉寻不再看游纾俞,只是温声提醒“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游纾俞顿了一下,应声,擦肩而过时,余光扫过冉寻。

    暖光下依稀可见她浅色的双眸,长睫翩跹着,唇角始终是照面时那种恰到好处的弧度,挥手和她道别,笑意却不达眼底。

    冉寻这几年样子变化很小,从报道、到新闻,还有游纾俞搜集到的各种比赛独奏会录像中,都矜持柔软,端庄温和。

    让游纾俞乍一看就移不开眼。

    但唯独性格,始终都不像游纾俞记忆中的样子。

    在学校一直在工作备课,时间已经很晚,游纾俞回到家,李淑平已经歇下。

    她匆匆把公文包放下,烧热水,去给老人换药和擦身体。

    折腾好一阵,游纾俞端着盆出来,偶然发现客厅茶几上摆着电饭煲。

    打开看,里面隔水温着一碗黑芝麻汤圆,一碗馄饨。

    她眼皮被热气熏得有些红,捧起那碗汤圆,用小勺舀起来,慰藉着发寒的胃。

    李淑平已经很久都没给冉寻做过馄饨了。因为游纾俞曾告诉过老人无数次,那个女孩已经不在嘉平。

    老人偶尔会迟钝个三四秒,温吞地答“这样啊。”

    但电饭煲里还是时不时会出现馄饨。李淑平总会问她“小寻呢,今天你们不在一起住吗”

    游纾俞去刷了碗,盯着那碗多出来的馄饨看了许久。

    每次都是她放冰箱冷藏,第二天自己吃掉的。可是,她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冉寻按下的电梯楼层。

    九层、十层,隔得那么近。

    近到她出门之后,不到半分钟就能站在冉寻家门前,一墙之隔。

    冉寻等待屏幕上的数字跳到十层,步出电梯,接着开门,换鞋,一气呵成。

    再待一会,她怕自己动摇搬家的念头。

    电梯门关合前,她明明看见游纾俞余光在瞥她,一双漂亮的墨眸隐在镜片之下,并不像表面那样波澜不惊。

    可依旧朝她微微颔首,仿佛她们只是简单纯粹的邻居。

    但哪有曾经接过吻,甚至做过更过分事的纯粹邻居

    浴室的玻璃门逐渐泛起雾气,热水流淌,冉寻放空思绪。或许是没有睡饱,她在浴缸里不知不觉阖上眼。

    蝉鸣的夏季,噪声永无止歇,空气似乎粘腻到了临界点,淅淅沥沥能拧出水来。

    那时她们做了假的邻居,却可以真正同居。

    那个夏天,冉寻受邀来游纾俞家做客。

    说是受邀,其实是橡皮糖一样黏上来的。

    李淑平家不在嘉平市区,要坐客运站的轮次班车,整整七小时,人都挤在集装箱一样的旧大巴车里。

    但冉寻不觉得辛苦,她练琴早就练出了铁屁股,坐一天也能受得了。而且,旁边是游纾俞。

    班车从早七点开到下午,午后,乘客吃了东西,昏昏欲睡,她们便借着老旧破烂的椅背遮掩,偷偷亲吻。

    游纾俞被她抵在玻璃窗旁,呼吸紊乱,眸含水光地瞪她,“就不该带你来。”

    冉寻委屈巴巴,“那下次我开车带姐姐来,就不用这么辛苦啦,而且随时都可以亲。”

    也不必照顾优等生的自尊心,连声音都不让出,她快憋得只进气不出气了。

    那时冉寻没有注意到她的话会刺伤人。有私家车的话,谁会坐班车。

    她只是觉得,有苦同甘,她想尽力变得甜一点,讨游纾俞的喜欢。

    李淑平在离嘉平有一定距离的小镇高中工作,教物理,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初次见冉寻,老人笑眯眯的,手掌心很热,亲昵拉着她谈了好一阵的话。

    “小俞第一次带朋友来我这里,你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呀。”

    冉寻认真点头,拉着游纾俞的手,郑重地在奶奶面前许诺。却在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手指滑进游纾俞的指缝里,扣得很紧。

    那个夏日,游纾俞帮李淑平打下手,也接一些镇子里的家教,赚取微薄补课费。

    偶尔得空了,家里也没人在,吱呀破旧的老式木板门一锁,冉寻便揽着初出茅庐的“小游老师”做朋友,联络感情。

    蝉鸣延长成线,热浪依旧翻涌成海,时间仿佛落入极限求导法的圈套中,无限趋长、趋于静止。

    冉寻躺在游纾俞的臂弯里,鼻息间的香味很好闻,是昨晚对方用过的沐浴露味道,清冷馥郁,她埋进柔软里吸了很久。

    “如果有机会,真想和小游老师做邻居。”她用补习班孩子的口吻撒娇耍赖。

    “要姐姐给我补习物化生,还要奶奶的小馄饨。”

    游纾俞的耳廓这时便会飞速粉起来,发着烫,那层冷冰冰的壳也融化了。

    尝一尝,小游老师的构造原来是虚张声势的苦苦巧克力外壳,里面是甜的棉花糖芯。

    她推冉寻的肩膀,喊她的名字时咬字特别,“冉寻,别你起来说。”

    未免太不经逗。

    冉寻贪心地交流了更多次感情,直到晚餐吃李淑平的馄饨时,她发觉游纾俞的手竟然在抖。

    对方穿着合体的白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秉持着“食不言”的宗旨,沉默正经,在被奶奶问到她们下午都做了什么时,平静回答

    “帮小寻补习高数。”

    好好的联络感情成了补习高数,冉寻乖乖点头,“是的。”

    她学习到很多。果然是生物系专业第一的好学生,对人体奥秘熟稔于心,手把手教她该怎么做。

    这是第一次,游纾俞带冉寻回家,也纵容她的所有。

    日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很多次。但冉寻之后记得的只有最后那一次。

    还是那张带了些时间磨损的餐桌,李淑平不在,游纾俞便不再继续装下去。

    她双手交叠,认真的时候让人不由被她的眼睛吸引,乖乖听下去。

    尽管说的话悖冉寻心意。

    她说“冉寻,快要毕业了。”

    “我们真的不太合适。”

    盛夏像一支陡然打翻在地的巧克力甜筒,满地狼藉,草草收场。满心期待滚落进泥土,失重感让人喘不上气。

    冉寻从浴缸中坐起来,骨头泡得酥软。

    才发觉,刚才只不过是疲惫时无心回忆起的往事。

    她懒懒地擦干自己,裹上浴袍,出浴室,开了空调,22度,存心让刚刚的燥热错觉消散殆尽。

    回忆太多,不太利于睡眠。

    房门笃笃响起。

    睡了一觉,意识恍惚,还以为是在国外独居公寓,点的夜宵到了。冉寻将湿发挽成低垂的丸子,用德语隔门回应“您放在门边就行,谢谢。”

    走廊里静了许久。

    冉寻也后知后觉,现在是在华国。她懊恼抿了一下唇,心道怪不礼貌的,去看猫眼。

    竟是游纾俞。

    女人姿态端正,穿着款式简单的深蓝家居服,腰间细带勾勒出婀娜腰身。墨发未乱,仍是刚才她们车库时偶遇的模样。

    她静静注视冉寻这边的方向,手里面还提着什么。

    一个小食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