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气氛不凝重,但也不活络。
普通寻常的家庭晚餐,冉寻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但她却在社交破冰上天赋异禀。频频牵起话题,发言时礼貌且妙语连珠,倾听时又安静专注。
游纾俞坐在她旁边,全程无言,只有在必须需要回应的场合,才清淡嗯一声。
冉寻察觉到,她在刻意躲闪与自己的视线交集。
连手臂处的衣料不小心接触到,都避之不及般撤开距离。
怕家里人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吗
一餐结束,果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游纾俞用餐巾拭净唇角,神色淡淡起身,示意想离席,并轻声留下一句“失陪”。
游盈仿佛观望似地打量她一阵,余光又去瞥冉寻,见她在喝茶,没有一同要离开的意思,语气也不由松了些。
“嗯,早些回去,夜路开车不安全。”
冉寻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完,又和餐桌几人语气温和地交谈几句,错开和游纾俞的时间差,这才说要走。
回琴房取随身物品,本以为游纾俞已经走了,毕竟两个人没有知会过,默认十一点在郊区那边见。
可一推门,却望见游纾俞背对她,端坐于琴凳上,正凝视着琴上曲谱。
“今天教小佳的,是欢乐颂吗”女人显然听出她的脚步声。
“对。”冉寻内心情绪微妙,但没有表露。
她上前去取手包,拿到后,便安静站在游纾俞身后侧稍远一些的位置。
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游纾俞低垂的睫毛,以及置在膝间的规整双手。
今天的女人身着通勤风修身大衣,裹住略显清瘦的躯体,典雅黑灰二色与氛围很搭。
坐姿端庄,眉目清冷,单是看着便赏心悦目。
本该就此离开,可冉寻被显然是故意在这里等她的游纾俞勾起兴趣。
上前几步,如同老友碰面般,视线拂过熟悉乏味的八十八颗黑白颜色,最终指尖停在高音区c键。
清透又不失收敛的音色,像水晶。
她一直认为游纾俞的声线就是这样,也实践过,从前乏陈可数的那几个夜晚,女人抵在她耳边的吟声便如此。
“游老师这样问,难道是想我教你弹吗”冉寻含笑试探。
她想起初遇后酒吧的夜晚,游纾俞的模样从未有过的低弱,抱着她,说要她收费教她弹琴。
可琴声响起,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游纾俞果然推拒,“不用。”
拒绝得太过生硬,她抿唇,又补充“今天推迟和你的见面时间,抱歉。你可以先回去,我和姐姐还有事要谈。”
冉寻望一眼女人,先乖乖应了,又装作不经意问
“生气了”
气她不打招呼,通话里还骗人,只为触碰底线,看她在家人面前隐忍不自在的模样。
若是从前,冉寻是断然不敢这样做的。因为游纾俞会立刻切断和她的联系,拉黑整整半个月都算正常。
“没有生气。”游纾俞答。
她更换坐姿,转了身,微微扬头,沉静双眸倒映冉寻,“我怕你等不及。还好,在这里碰面了。”
这反倒出乎冉寻意料。
如同不经意被羽毛拂了一下心尖,痒且发酥,她头一次没掩饰好表情,纵容情绪,唇边泄露些许笑意。
指尖从琴键上抽离,去抚女人精致侧脸。
“游老师。”她俯身,试探性接近那瓣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的唇。
“想亲你了。”
说到做到。
咫尺之间独属于女人的木质香调扑她满面,冉寻轻啄一下,发现游纾俞不像表面那样冷,反倒烫且软。
这种体验有些奇妙,在她奉献人生近二分之一时间的钢琴前,与衣着肃穆的教授做这种事,竟莫名心悸。
抽身时,萦绕在冉寻脑海里的念头是身后的门究竟关了没有。
游纾俞侧过头,呼吸微微紊乱,膝头的手本能攥紧大衣下摆,“好了,冉寻,你先回家。”
冉寻弯眸,并不怕,只意味深长地提示女人“这算不算偷情呀”
游纾俞似乎被惹到,蹙眉,冷淡瞥她。
隐在发后的白玉耳廓却有发热迹象。
“好,不说了。”冉寻点到即止,拎起手包,右手轻柔地按在游教授肩上,“一会见,你应酬也不要太晚。”
“应酬”,特地延用女人通话里的用词。
冉寻没有追问。有关游纾俞和姐姐的关系,这是她自己的事。
作为合格的一周情人,她不会过多探究。若游纾俞信任,自会告诉她。
尽管这份真相,事关她们六年前分开的原因。
冉寻驱车回去,行驶在空荡人少的内侧高速车道上。
霓虹灯擦过侧脸,褪去社交辞令般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把持方向盘,神色转淡。
从前有朋友评价她,表面温柔体贴,实则心里冷得很,只装着事业和自己。
以前,或许还有游纾俞。
但现在阔别六年,按照她的忘性,个中细节早该清空。
好奇心害死猫。她不该好奇,也不准自己好奇。
因为情人关系,就只剩几天。
当晚,游纾俞敲响十层的门。
冉寻在整理谱子,闻声下楼,迎人进来。
女人仍是刚刚碰面的规整着装。室外冷,她指尖捎带春寒,面颊也是冷白色,轻抿着唇,并不多言。
只在看见冉寻脸庞时,表情稍微松动一点,变得柔和。
游教授深夜来拜访,自然不是单纯的做客。
冉寻恪守情人职责,酝酿今晚该有的氛围,门关后,圈住女人清瘦腰身,将她发冷的手覆住,捂热。
体贴地问“想做些额外的事吗还是直接上楼就好。”
楼上除了琴房只有卧室,这是句昭然若揭的暗示。
游纾俞不语,手却遵循真实心思,蜷了蜷,恰巧勾住冉寻小指。
冉寻觉得侧脸被吻了一下。
女人垂眸,肌肤染上一层浅淡粉,刻意不去看她。
“随你。”
今晚,不知道是否有刚才“偷情”的楔子在,总觉得游老师的表现不同以往。
话少,但行动多。
冉寻随手把琴谱放在客厅,牵她上楼。
掌心里的手始终发冷,捂了很久,没有起色。
进卧室,关好门,她去找空调遥控器,想着把温度调高一些。
游纾俞身子骨瘦弱,可能是长期蹲实验室烙下的病根,从前手就总发冰,或许今晚实在太冷了。
但刚迈开几步,冉寻觉得背后有人拉住她。
黑暗中,她轻笑一声,调戏,“嗯游老师喜欢刺激一点的”
没得到回应。
按理说不太正常,游纾俞作风正派,性格一丝不苟,肯定会教导她,叫她不要说轻浮的话。
冉寻调整措辞,语气温和了点“我去开灯,再把空调温度调一下。今晚冷,冻到就不好了。”
还是没有声音。
她转过身。
卧室窗帘没有完全拉,月光擦亮游纾俞的侧脸。本就肤色白如雕塑的人,如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怎么了,游老师”冉寻抿唇,这才察觉到游纾俞不对劲。
游纾俞收紧她的手腕,发丝随动作低垂,依旧不声不响。
直到上前几步,将冉寻从身后抱住。
清冷持重的女人,情绪波动那么少,现在肩膀却在颤,吐息飘忽发热。
“冉寻。”声音如耳语般轻,“下次不许了。”
“不许再去那边。”
她无声埋进冉寻睡衣领口处,额头抵着衣料,滚热温度与冰冷双手形成鲜明对照。
冉寻没见过游纾俞这副模样。
游纾俞将脸偏过去。
分明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冉寻却察觉领口却陡然沾上冷湿。
心脏酸涩抽疼。
她恪守情人本分,轻搂住女人细腰,顺着话柔声安抚,“是我不对,应该提前和你打声招呼的。”
“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想,吃过晚餐后,我们可以一起回来。”
游纾俞低低呼吸着,听到她的补充,无言抬眸。
可肤色太白,眼尾一抹明显殷红无论如何都掩饰不掉,透过镜片,显得脆弱至极。
“发生什么了吗你可以”
冉寻循循善诱,想说“告诉我”,可是没有说完,抱她的人已经仰脸吻了过来。
唇齿纠葛之间,所有理性和探寻都显得不堪一击。
游纾俞像是在用肢体语言宣泄情绪,又或者是通过亲密接触,从冉寻身上汲取安全感。
吻到脸颊发热,氧气被剥离殆尽。
大概因为不是在九层,是从前她们一起住过两个月,做过更过分事的楼上,所以连吻都大胆许多。
明明是早春的夜,带着微弱入骨的冷意,此时却烫得惊人。
游纾俞的修身长外套跌在地板上,但是没有人去在意。
冉寻得以用手丈量教授腰身纤细尺寸,而怀中人竟也乐意纵容她。
亲吻间隙,她有时会想,游纾俞在躲避什么、又想隐藏什么甚至不惜以主动吻她来转移重点。
但没一会,注意力就被拉了回来。
游纾俞嗓音低柔潮湿,仿佛浸透水汽,叫她“冉寻。”
又低低唤“冉寻。”
“我们还可以,再多一周吗”
仿佛不抱希望,却孤注一掷,倔强说出口。
冉寻现在想通游纾俞为什么不让她去开灯了。女人生性自尊心强,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乞求的模样。
她去抚游纾俞微红的眼尾,把长睫上缀的月光揩净,动作轻柔,像对待珍宝。
但两个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对待情人的假象。
因为紧随其后的,是柔软且真诚的婉拒。
“不急,游老师。还剩三天,没那么快。”
最终还是要结束。
“怎么样做,你才可以留下”游纾俞不依不饶,静望着她,低声追问。
“没什么条件呀,及时行乐,到期截止。”
冉寻说完,弯起眸子笑。
“非要定一个标准,嗯,游老师想让我发现更多秘密的时候”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没心的。
防备设下了,也刻意保持距离。
但吃一堑不长一智,依旧愿意给游纾俞留后门。
游纾俞被冉寻吐在耳畔,近在咫尺的提示弄得耳垂发烫,只好视线微移,掩饰情绪。
秘密。
冉寻想知道的秘密。
经由刚才的亲密接触后,似乎不用调空调温度了。
怀里原本冷得像冰的人,脱掉外套后又软又热,依偎时体验感很好。
冉寻补充“不用今晚就告诉我。你很累了,明天也还要工作,维持现状就好。”
游纾俞抓着她睡衣的手无声收紧,默了默,才答“嗯。”
“那还想在这里亲吗。”声音又恢复了方才的打趣,“或者,想我再哄哄你”
黑暗中,冉寻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只来得及窥见月光下蔓延粉霞的白皙颈侧。
游纾俞脸皮薄,果然后退几步,想和她拉开距离。
但脚边还有刚才吻得厉害时掉落下来的外套。
“小心。”冉寻视力向来好,抿唇,想把人拉回来,以免摔倒。
但有点来不及了。
还好卧室铺着很厚的羊毛毯。
从前,游纾俞就体寒,搬来这里住的两个月,频频感冒生病。她们又喜欢在床以外的地方胡闹,冉寻遂购置了羊毛毯,铺满地板。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到。
搂着游纾俞摔进还算厚实的地毯,只是闷闷磕一下,不太严重,甚至没多疼。
唯一能让冉寻觉得讶异的,是女人轻飘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单薄体重。
游纾俞慌乱想起身,看看冉寻有没有摔坏了。
摸索着,反倒摸到对方的掌心,柔软温暖。指尖颤了颤,就想收回,可是却很快被握住了。
黑暗中,这个姿势显得比刚才暧昧数倍。
也顾不得坏心眼的小猫这个时候还在盘算什么。
“冉寻,你怎么样”游纾俞匆匆俯身,懊恼刚才如果开了灯就好了,想去看冉寻的具体情况。
后背却忽然被按住,力度轻柔,引着她贴近。
“不疼。”黑暗中是冉寻带笑话音。
“不过,如果游老师摔倒了,我会心疼的。”
“你这么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