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思换了台，是财经频道。

    “据悉，宝仑集团主席虞苇庭病重无法掌事，一切事务已交由助理石泰川处理。宝仑股价因此而受到影响，不少公司蠢蠢欲动欲收购宝仑股票。”

    怎么今晚的新闻都让人说不出的别扭。一个曾经让她失去老公和孩子的一代枭雄死了，一个她扎在她感情心中的刺，也即将离开人世。可雅思丝毫感觉不到开心，那些所憎恶的，所在意的，全都随着人的离去消失殆尽了。所有的计较和波澜都毫无意义，死亡会带走人身上的戾气和恨意，让留在世上的人或忘却这个人，或徒留怀念和遗憾。她想，贺峰也是别人眼中的坏人吧别人想起他时会是什么想法呢会像她一样，忘却所有的怨只记得他的好吗

    贺峰来到沙发边时她本想坐起来给他让位，却被他拉着一起躺下，她的背靠着他，仍旧看着电视。

    “谢谢你把iia介绍给我，以后天堃和宝仑仍旧会维系紧密的合作。”贺峰抚着她的胳膊，吻了她的耳后一下。

    雅思怕痒躲了一下，“你觉得iia的能力怎么样”

    “他在年轻人中时佼佼者。但是，如果对手太强的话，他应该保不住宝仑。一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年轻人突然接下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是很难维持的，仅凭聪明和野心是没用的。”

    贺峰的话，让雅思想到了自己。

    “他需要一个有实力的伙伴”雅思说。

    “嗯。”贺峰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腿也压在她的腿上，更别提胳膊也已经还了过来。

    雅思察觉事情不妙，想要逃，“我困了，我要去睡觉。”她说。

    没用，贺峰并不放开她。于是，雅思觉得先发制人。

    “你想入股宝仑，这是商业决策，我不介意的。”她说。

    贺峰轻轻笑了，没说话，又揽紧了她。

    “我也不介意你去看看issa，和她商量一下再入股宝仑，可能会更名正言顺一点，iia也不敢提反对意见。我想她应该也不想家业被iia毁掉。”

    “只是如果你入股宝仑，以后会更忙了。”

    “我不打算过多参与宝仑的决策，iia那个年轻人，不会甘心受控于人，过多干预会起反作用。让他不走错路就行了。”

    “那你负责享受股份分成以及参与重大决策。”

    “issa会同意吗”

    “还不知道。不过，issa想让我陪她再去一次那座岛，我想到时候可以谈谈。”贺峰轻轻的说。

    “嗯，你去吧。”人永远在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在意，还是忍不住心里发堵，“我不想你有遗憾。”

    “什么遗憾”

    “你知道，别问我。”

    “如果我有遗憾，那也是对你不够好。”

    “不信。”

    “我进入半退休状态多陪陪你，好吗”

    “不好。我有迅迅就够了。”

    “那我呢”

    “不要了。”

    贺峰强行把雅思扳过去面对他，低声说“我可以不去。”

    “我只是单纯的吃一点点醋而已，但是我真的不介意，你去吧。”她不希望贺峰认真。

    “听说最近有一个丹麦画家想来画廊办艺术展”贺峰忽然问。

    雅思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转的如此之快，“是，还是一个华裔。他的气质真的很像你，我猜你年轻的时候应该就是和他现在差不多。不过智慧谈吐和你相比就差了很多，艺术家太多愁善感不切实际了。”

    他笑了，“那如果我和他同时出现，你会选谁”

    如果说她对这个人有异于其他异性的特别，那也不过是因为他像贺峰。可贺峰显然是介意了。

    “当然是选你了，我要求很高的，我要最好的那一个。”她把脸埋到他怀里。

    贺峰轻轻地呼吸，“还会觉得和我在一起会辛苦吗”

    这个敏感话题，让雅思警觉起来，她立即斩钉截铁诚实的回答，“不会。”

    “那如果人生重来一次，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你从不喜欢假设性问题的，今天连着问了两个。”

    “你就当我无聊吧，老婆。”他亲了她一下。

    我已经再一次选择你了，雅思在心里回答。

    “可能不会吧。”她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为什么”他身体一僵，声音却平淡又温和，“因为我对你不够好”

    “不是。”

    “因为我不让你参与公事”

    “不是。”

    “因为issa”

    “算是吧，但又不完全是。”她摆弄他胸前的扣子。

    “嗯”

    “你的人生有时候会让我觉得有点厚重，有很多我无法改变的东西。我没能参与你过去的人生，没能陪伴你那时的生活。有一些我介意的特质恰恰是陪伴你许久的，甚至是和你相依为命的，又有什么资格让你为我改变呢。我不想对你那么苛刻，我也不想自己背负这么厚重的东西让自己痛苦。”

    “选我吧，在你觉得痛苦的时候再把我一脚踹开。”

    “你觉得我有能力踹开你吗”

    “可以。”贺峰说，“你可以看着我说贺峰，我不需要你了，滚到坟墓去。”

    “别乱说”她恼了，锤了他一下。

    “可是，你说的那些，我确实没办法改变。可我又想让你选我，怎么办呢”

    听到他声音里的沙哑，雅思忽然抬头，她的眼睛再次被他的手遮住。

    “又想撞我”他说。

    她没有挪开他的手，心疼的说，“art，我说的不是认真的。我会选你。”

    “你不会的。”他说，人和吻一同覆了上来，“我知道我不配。”

    轻柔的吻中混合着难过，雅思温柔的回应着，额头相抵，鼻尖相触，他的唇离开了她的。雅思睁开眼，落入通红的眼中。他轻笑，“可是我还是会选你，哪怕你不想要我，这也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我很无能是不是”

    “不是。”她的手抚上他的脸，“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让你伤心最厉害的那一个”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间。

    “art，你对我一直很好不是吗你从来没有让我伤心过。你今晚怎么了”雅思伸手抚摸这个平日里呼风唤雨却忽然在她面前软弱的男人。

    “我希望你最幸福。”

    “我是，我已经是了。”雅思温柔的笑，“你知道吗有一天我和大姐二姐聊天，他们说terrence和cav会说我爱你这种话。我一点也不羡慕。因为我觉得那对你来说太浅薄了。cav会那么说，但是他的脾气还是不好，也很粗心。terrence会那么说你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样，我也不多说了。可唯独你，我想不到你的缺点，你会身体力行的替我想好每一件事，做好每一件事，以及爱屋及乌我家人的事。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你说过，我们在一起不容易，要学会珍惜。我知道你很珍惜我，我也很珍惜你。如果重来一次，我没有记忆的话，如果你喜欢我，我又怎么逃得过你的手掌心呢如果重来，我有记忆的话，我本身就是爱你的，为什么不选你我想要的，是从来不会放手的。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不是吗”

    雅思感觉到颈边的男人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叹了口气，“万一terrence见到你现在这样，一定会以为我虐待你了。他总觉得我给你灌迷药了拜托你以后在他面前表现得对我坏一点，我可能会得点同情分。”

    她真的怀疑男人年纪大了没有生病是不是也会变得多愁善感，只好下猛药了，“老公，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所以在忏悔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他终于出声，却是低低的笑了出来，而不是开口解释。

    “你笑什么”本想威胁他如果有女人会带着迅迅跑之类的话，但想到这个男人在敏感期，就没再开这样的玩笑。

    “老婆这么努力的逗我开心，我当然要领情。这种待遇不是天天都有。”

    “你干嘛总是装的惨兮兮的，就是因为这样，别人才总是认为是我在支配你。”

    “老婆，你要不要想一想。除了公事，我哪件事没有听你的”

    “”还真是，无法反驳，“我决定了，为了证明我有多爱你，我要把迅迅培养成和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听你的话吗”

    “喂”她锤了他一下。

    他又笑了。

    “老公，你的心情好点了吗”

    “嗯。”

    “我要被你压的喘不过气了”

    “明天起你恢复晨跑吧。我咨询过医生，可以了。”贺峰翻身下来，侧身抱着她。

    “为什么”不得不承认，生了孩子以后她变懒了点。

    “你之前减肥身体本来就比较瘦弱，生了孩子元气更受损，除了补品以外还需要适当的运动。还有”贺峰附在她耳边低声说

    “那是因为我生了孩子以后变得更敏感，你又知我哪里敏感，频率高了自然力气消耗的快了况且，我求你你也没停呀，影响你什么了”雅思红了脸，不满地说。

    贺峰笑出声，“好，是我的错。不过，syvia和nstance有的，你也有。我说过的。”

    那三个字吗雅思忽然来了精神，问他，“什么时候”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

    “在求婚的时候，在你睡着的很多时候。”为了让她开心，贺峰坦诚的回答。

    “没有亲耳听到的不算数，现在说。”她捧着他的脸不让他逃，“说你爱我。”

    “你知道，别问我。”他学着她刚才的语气报复她。

    “贺峰”她的手掐了他的肚子一下，这让他呼吸加重了很多。

    贺峰因她的样子而笑了出来，把唇附在她的耳边，嗓音低沉和缓的在她耳边呢喃了很多遍，她想听的话。

    “为了奖励你，我今天可以主动一点。”她心满意足，甜蜜的往他耳朵里吹气。

    两天后，丹麦画家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取消了和艺思画廊的合作。对此，雅思只能无语望天，始作俑者是谁不用猜都知道。如今作为首富的女人，除了首富本人全香港还有谁敢和她抢生意呢其实贺峰是一个很自信的人，没那么容易吃醋，但是这个人丹麦画家气质确实和他像了一点，她的确是因此比对别的异性多和这人聊多几句。没想到这样就让贺峰不舒服，暗地里出手干预。

    一周后，贺峰陪着虞苇庭来到了印尼小岛，虞苇庭的身体很虚弱，已经需要人搀扶。贺峰一路都扶着她。

    “其实你身体这么虚弱，应该在医院静养。我可以去医院看你，我们没必要来这里。”贺峰说。

    “再不过来，可能连上岛的机会都没有了。”虞苇庭虚弱的笑了笑，被贺峰扶着躺在了躺椅上。

    “不会的。”贺峰坐在了自己的躺椅上。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虞苇庭问。

    “为了见到那尊佛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

    “我相信起码这件事你没骗我。毕竟我在你们分手的时候见到你在这里看着远处的天空，那不像是不期待佛出现的样子。”

    “那你现在想求什么”贺峰笑了笑，问她。

    “我想求那尊佛让我回到1975年。”

    贺峰点点头，没说话。

    “你想吗”虞苇庭问他。

    “我会纪念我们相识的年份，但我并不想回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很落魄不是吗”

    “看来你很可怜我，现在一句假话都不愿意对我说了。”

    “有很多事是被逼无奈，如果你还是怪我瞒你宋世万那件事的话，我无话可说。如果这件事令你对我们三十几年的交情产生怀疑，我想我可以再次跟你道歉，对不起，issa。”贺峰认真的说。

    “你和jessica已经认识两年多了吧”

    “两年零八个月。”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75年几月几号认识的”

    “”贺峰神色无奈，露出苦笑，“我已经老了，三十几年，我真的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75年是你的事业开始蒸蒸日上的年份，也是我们相识的年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75年和08对你来说哪个更重要一点”

    “都重要。”贺峰温声回答。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更重要一点的呢”

    “75年我认识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好朋友，我们可以谈心，她会在事业上帮助我，我们互相扶持，共同盈利，我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年。至于08年。”贺峰叹气，而后温柔的笑了笑，他想到了肉嘟嘟的小儿子，和小儿子的母亲，他的小妻子，“我知道你们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在这把年纪还要选择一个女人，一个你们眼中并不好的女人。甚至我自己都觉得这把年纪身边应该已经不需要一个女人了，所以我一直希望有人能相信，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没有准备的意外。我就像选了一把利剑悬在胸口上，你们觉得很危险，我也觉得很危险。但是你们看不到，这把利剑上挂满了糖霜，只有靠近了才能看见，她很甜很甜，甜到让你上瘾。上瘾到，即使她已经没入到我的胸口，我还是欢迎她，我还是想要这份甜。这份甜可以让我忽略掉生活里那些苦和不如意，让我的精神愉悦又满足。所以，我只能仔细的，全心全意的哄着她，养着这把唯一能伤到我的武器，让她乖乖待在上面，不要让她不高兴，不要让她下沉，更不能让别人拿到她来攻击我。我一直以为，我在尝过甜以后，在剑尖接触到我以前我就会把她挥开，或者筑起铠甲防御。但是看到她徘徊在外面进不来，为进不来而难过的时候，我只想邀请她进来。所以，你问我08年是一个什么年份，我没有办法准确的下一个定义。它甚至对我来说不是一个特别安稳的年份，因为它在我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它让我陷入了一种无能为力，至今还在无能为力。我以前会觉得只要她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就可以了，现在我只会觉得，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图我什么都可以。图我的钱更好，因为我只会让钱越来越多。”说到最后，贺峰轻松的耸了耸肩，开起玩笑，“我知道你又要嘲笑我无能了。”

    “不会，起码你把她控制的很好。起码她现在还很爱你。毕竟，就像你说的，是她让你来见我。”虞苇庭有一种看开了的淡然。

    贺峰轻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苦笑，却没说话。

    “我说的不对”虞苇庭问。

    “我向来不敢质疑你的看法。”

    “那你在笑什么”

    “我只是想起了她生气的时候。你没见过我有多惨”贺峰还是在轻快的开玩笑，“她的确像你说的一样对你表现的很大度，但是这些统统都会在我身上找回来。他要求我至少陪她三十年，超过我和你认识的年份。”

    “你不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下台阶的理由吗有争执就代表有问题存在，你也要改善先才行”

    “issa，你都病的这么重了还不忘了挖苦我。”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对她好起来越来越没有底线，真到了她想离开你，觉得你老了的那一天，你要怎么抽身”虞苇庭说，“我真的只是出于对老朋友的关心，不是挑拨你们夫妻的关系。”

    贺峰静静的瞥了虞苇庭一眼，又看向远处，“她不会。”

    “这么肯定”

    “她是我连天堃都可以交到手上的人，我为天堃拼了一辈子，它比我的命还重要。我当然信任她。”贺峰说，“我相信你对iia也是一样，我也相信宝仑对你来说也像天堃对我一样重要。所以，如果我入股宝仑同iia一起替你和苏民守住它，你愿意吗”

    “我很感动你不是在我死后同iia争，而是和我商量这件事。我想只要你在，这是iia唯一的选择，也是我唯一的选择，起码这能避免争斗带来的损失，使利益最大化。”

    “谢谢你。”贺峰笑了笑。

    “我也想谢谢你。”虞苇庭看着远处的天空，“看在我快死的面子上，今天终于对我坦诚。”

    一个月后，他们抱着迅迅一起出席了石泰禾的婚礼。

    一年后，雅思陪同贺峰一起出席了虞苇庭的葬礼。他们共同的那座岛，虞苇庭没有留给石泰川，而是送给了贺峰。贺峰没有留下，而是把它卖掉了。卖岛所得到的钱，全部捐了出去。

    捐款，一半是以虞苇庭的名义，一半是贺峰和她的名义。

    贺峰的半退休状态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把很多事交给了贺哲男。贺哲男忙不过来的时候会非常抓狂的邀请贺峰回去主持大局。往往这时，贺峰怀里的迅迅会主动请求出战，举着小胖手说哥哥，我去。

    后来，贺哲男再去找贺峰的时候他经常不在家。彼时，迅迅已经上小学。因为贺哲男比较宠弟弟，所以迅迅通常会给贺哲男汇报贺峰的行踪。比如

    爸爸陪妈妈去逛街了。

    爸爸和妈妈在画廊喝咖啡过二人世界。

    他俩出去旅游了，没带我，哼

    哥，你觉不觉得daddy是有意躲你

    哥，经过我多年的观察和对事件发生得概率推算，你通过我妈咪约到daddy的成功几率可以达到百分之百。

    贺哲迅同学因为得天独厚的优势从小耳濡目染了商业管理这项技能。所以，他大学的专业里就没有再选择这一项。他学习了哲学，数学，计算机，天文和物理。

    在迅迅已经接管天堃后的某一个清晨，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吃饭，他忽然发问

    “daddy，你听说过平行宇宙吗”

    “不知道，是什么”迅迅的妈妈抢答。

    “大概是指同一个你可能分身在不同的宇宙空间里，但同一条件下你会在这些空间里做不同的选择，这就导致你的命运是不同的。比如你和爸爸，可能你们在某一个平行宇宙里就没有在一起。也可能你们在一起又分开了。总之就是有遗憾，但是你们在现在这个宇宙里，就是圆满的。”

    “哦”他的妈妈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在这个宇宙里带一个女朋友回来给我。”

    大迅迅同学翻白眼，“daddy”

    “如果注定要有遗憾的话，那我希望只有一个宇宙是有遗憾的。其他的都是圆满。”贺生微笑的牵起老婆的手，“但是你妈妈说的也没错，我们是我们，你是你。”

    “今天结婚纪念日，你们今天打算做什么”迅迅转移话题。

    “去听歌剧。”妈妈甜蜜的挑了挑眉。

    贺峰在九十岁的寿辰上许下了一个生日愿望，当时他深爱的妻子问他许下的是什么愿望。

    贺峰的目光温柔的在妻子没有太多岁月痕迹的脸上流连了很多次，最后一如既往，儒雅温和，眉眼微弯的笑着对她说“愿你我在平行时空里再相遇时，年龄相当。”

    幸福绵密悠长，情深意重丝丝不能忘。

    宇宙中有无数个平行故事。

    但愿平行故事里，总有个我没辜负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