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殿内
“杀戮之都”比比东手握权杖,翘着腿看向底下的胡列娜和雾韵。
尽管事先就知晓雾韵的打算,但当这件事真被提出来时,比比东心底还是有些疑虑。
她一手支着脑袋,“去杀戮之都修炼,极有可能回不来。和邪月与焱一同去死亡峡谷不也很好吗”
虽然武魂殿学院夺得了魂师大赛的冠军,但胡列娜并不甘心她与邪月的武魂融合技被唐三破解了。这一战,让她意识到自己仍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再者,作为教皇的亲传弟子,胡列娜希望自己不但不是拖后腿的存在,还应该更加优异才是。如果离雾韵还差许多,那么,她就先超过哥哥与焱好了。
胡列娜与其他三人言明了自己的想法,邪月对妹妹的决定表示支持,但也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小心为上。焱不吭声,只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邪月的看法。
雾韵则提出要和胡列娜一起前往杀戮之都,她认为固守在武魂殿未必是好事。不出去走走,领略外面的世界,接触新的力量,自己的魂力难以突破眼前的瓶颈。
对于两个男生的请求,比比东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但是对上胡列娜与雾韵执着而坚决的抉择,她有点头疼。
“老师,死亡峡谷虽然危险,但却不如杀戮之都。只有那里才能让我们更深刻地体验死亡,从而获得真正的历练。”胡列娜婉拒,“而且我也知道您其实一直都有派菊斗罗或者鬼斗罗暗中保护我们几人,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如何能学会独自成长”
守在一旁的月关听了,眼神中既含欣慰又不乏担忧。
比比东坐正身子,良久才温和开口,“此事容我再考虑一下。娜娜,你和鬼、菊两位长老先出去吧,我和韵儿要谈一谈。等我考虑清楚了,再找你,好吗”
胡列娜躬身,“是,老师。”她临走时还递给雾韵一个眼神,小幅度地举了举拳头,意思是靠你了。
雾韵用食指剐蹭了下脸颊,回应她我也没有把握。
待三人离开,比比东移至雾韵身边,目光沉沉,“关于杀戮之都的危险性,我并非在危言耸听。”
“你不要因为原本唐三和娜娜两个不到魂帝的人能成功获得杀神领域,就认为杀戮之都是什么好闯荡的地方了。”
比比东晃着权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也说了,唐三是承载斗罗大陆最大气运的人。在他之前,从杀戮之都中走出去的人屈指可数。”
“也不要以为你已经达到魂圣,就可以在杀戮之都中横行了,那里也有魂斗罗的存在。并且进到那个地方后,你的所有魂技都会失效,只能使用魂力来击败敌人。”
“最重要的是,在杀戮之都,每个人为了活下来都会不择手段。疯狂的亡命之徒有多么恐怖,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雾韵瞟了眼她有点冰封的容颜,“那也挺好的,这样在杀戮之都的时期就可以短暂地不做人了。”
沉默了一瞬,比比东脸色稍微缓和,然后又没好气地拿权杖的金翅尖尖戳了下她的肩膀,“我看你越来越会打岔了。”
“你的担心和顾虑我都懂。”见比比东舒展眉头,雾韵又不慌不忙地陈述理由,“但是师姐说得对,我们不能永远活在武魂殿和你的羽翼之下,不是吗不论是我,还是师姐,都发自内心地想要提高实力来更好地辅佐你,帮助武魂殿进一步壮大。”
“如果仅仅局限于这片天地,我们又能走多远”
比比东哑然,这些她都很清楚。曾经的自己也是同样选择外出历练,只是理智上明白和情感上果决地作出取舍是两回事。
重新坐回位置上,凝眸沉思少顷,比比东才轻声回,“好,我同意你们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把相思断肠红服下。”比比东红眸灼灼。
雾韵一愣。
“据说,相思断肠红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它金刚不坏的特性或许会在危急关头保全你的性命。服用它,让它成为你会活着回来见我的保障。”
雾韵从翡翠玉镯中取出那朵存放多年的花。
相思断肠红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涌起淡淡的粉红光芒,底下六片花瓣形似拉长了的枫叶,内里则酷肖曼珠沙华的叶片,艳红且狭长。花茎稍粗,是与白桦树几无二致的颜色。
它的根紧紧嵌入乌绝石中,此石若因刻意施加外力而毁坏,那么花的生命也会随之消亡,因此要想采下这朵娇嫩的花,绝不能鲁莽而为。
四目相望两秒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相思断肠红,雾韵轻轻抚摸着它的花瓣。
相思断肠红,采摘之时必须专心致志地想着心爱的人。稍有三心二意,便无法成功让它认主。采摘方法则是以血为引,用真情感化相思断肠红。
“等等。”
雾韵抬首望去。
紫金权杖漂浮在一旁,比比东手指轻拢,挤压了下银蜘蛛锋利的蛛腿,手环被顺畅地取了下来。皓白的手臂完整地露了出来,腕下细嫩的肌肤上有两圈浅浅的红印,兴许是长年佩戴手环留下的压痕。
今日比比东没涂丹蔻,指甲干干净净的,甲面是不加修饰的肉粉色,顶端淡白,犹如农历初三、初四时的峨眉月。
目不转睛看完比比东摘掉手环全过程的雾韵陷入了片刻的失神,而令她清醒过来的,是手上多出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与重量。
比比东站在她面前,一手捧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快速将蜘蛛手环的尖端划过雾韵的指腹。
微疼。
一滴红莲般的血珠滑落下来,坠入相思断肠红的花蕊之中。
整朵花周身萦绕的红光愈发炫目,炽盛的光辉映入比比东的眼眸。这一刻,她的心稳稳落地。
光芒慢慢褪去,相思断肠红挪开身子,抛弃了乌绝石底座,缓缓浮动到雾韵的脸前,细长的花瓣招摇地晃动,似是在说,“快来吃掉我呀。”
不待雾韵反应,一条手帕就裹住了她的手指,比比东力道轻柔地将她手上的血迹抹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会或多或少地传达一个人的心绪。然而,比比东此时是低着头的,所以雾韵没法与她对视,也就无法捕捉她的想法。
擦干净后,比比东自然地将手帕收好,然后再次伸出手,掌心浮跃出阵阵幽冷的紫光,一块银白的魂骨从中显现,“这块魂骨,你也吸收掉。虽然品质不如娜娜他们仨的那个,但也是佳品,吸收之后能给你带来一定的增益。”
雾韵从善如流,“谢谢冕下。”
她干脆的接受,而不是拂了自己的好意,这让比比东心里一暖。再珍贵的东西都要被使用才能彰显其价值,何况比比东不喜欢被拒绝,尤其是被雾韵拒绝。
自己能坦然甚至喜爱雾韵的付出,对方理应也该如此。不然,她会不高兴。
动作缓慢地把手环戴好,比比东狡猾地耍赖,继续提着要求,“还有,要定期用通讯器与我联系,让我及时了解你的状况。万一遇到什么事,直接来问我。”
语意是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又是柔软如水的。温柔的表象之下,是霸道的本性。
“我是武魂殿的教皇,亦是娜娜与你的老师,换言之,我是你们的依靠,无论你们在斗罗大陆的哪里,这点都永远不会改变。”
俏丽的脸蛋上,定定看着自己的红眸如海之深,如日之杲。雾韵微微一笑,“嗯。”
出发前,比比东又特地来送别两人。胡列娜握着比比东的手,言辞恳切,“老师,请您不要再派任何人来保护我们。我们师姐妹相互照应,一定会平安归来,届时我们将成为您更得力的助手。”
“好。但是你们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明白么” 比比东拍拍她的肩,宽慰道。
“是。”
左看雾韵没说话,右望比比东没表露出要走的意思,胡列娜悄咪咪掐了下雾韵的腰,后者身子隐隐一颤。
“冕下,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过操劳。”
比比东有理由怀疑,这话是在揶揄自己。她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可能不会照顾自己,不过她的确不怎么把身体健康放在心上。而如果雾韵在身边,不仅会适时地劝她注意身体,也会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地让她的生活更舒服。
思绪是风筝,在心中的天空飘飘荡荡,比比东拉动线绳将它拖拽回来,面上反应平淡,嘴上却催促着几人出发,“嗯。好了,你们赶快上车吧。菊长老,辛苦你送她们一趟。”
马车上,胡列娜撩开窗帘,仰头对上已占据了天穹正中央位置的太阳。日光实在刺眼。
前些时候还是暴雨如注,如今被洗涤一番后,晴空碧蓝碧蓝的,宛若风干后的水彩画,好不雅致秀美。暖阳高照,鸟语花香,深秋难得可人。
“你和老师终于正式回归原状了”缩回脑袋,胡列娜想着路遥日长,不急于修炼,先打趣雾韵一下也未尝不可。
不过,胡列娜关心二人关系进展也是因为她还抱着一个隐秘的想法。不管师妹和老师间是修成正果还是和好如初,她们的变化都能为自己一个参考答案。
他们都不小了。焱明里暗里的想法,她不可能不知。然而,胡列娜自认对他没有特殊的情愫。但是该如何道明这是她无法想明白的。
闻言,雾韵不自在地抠了抠衣上的纽扣,“嗯算是吧。”
说完,她就侧过身子,防止胡列娜追问下去。
总觉得,把自己和比比东联系到一起的事情,都让她羞于启齿。
见此,胡列娜收回视线,惆怅地转向窗外,和雾韵构成一个轴对称图形。
看来,时机还未成熟,答案还不够明朗,取经之路漫漫。
雾韵倚着窗缘,迎着和风,阳光灿烂,凉爽而又温晴,真是惬意极了。
其实,雾韵觉得杀戮之都一行或许不单有助于修炼。她自认对比比东的性格十分了解,又早就对她的突然转变有所怀疑。比比东追杀唐昊回来的那天,雾韵心底想说的话只说了一半。
她本来是没有意识到什么的。但是当胡列娜模仿着比比东的情态和语气向她凉飕飕地转达“如果她执意不来见我,就不要再待在武魂殿了”这句话时,雾韵内心不禁产生了疑窦。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巧合,一个人也不会毫无征兆地作出改变,雾韵对这点深以为然。当晚回到屋里后她就坐在书桌前,反复回忆武魂殿纲要和研究报告的摆放位置。
但那个时候,三本厚厚的武魂殿纲要都摞在一起,研究报告是摆在旁边几本资料中间的,太具体的位置自己也记不清,只能说她回来后看到的书本排列都是合理的。
或许是因为训练太疲惫,被比比东疏远的滋味也过于难受,一走进卧房,她白天强装平静的情绪就举了投降的旗帜,偶尔人在桌前,魂就三步并两步地蹿入云霄了。
既然如此,她不小心把书放混了,被告知错误信息的胡列娜把书一股脑儿全捎走了,比比东顺理成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为了避免被察觉还支开自己,再悄无声息地调换了书的摆放位置这个推论成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紧张、羞涩、尴尬、后悔百感交集之后,雾韵最想弄明白的还是,如果比比东真的看过了那份名为研究报告实则写尽自己不可告人心思的本子,那她反过来主动弥合二人关系的用意是什么
是同情是想要破冰,好好相处,还是其他
她只能一头雾水地,默不作声地,小心翼翼地观察比比东,试图从她偶尔不一样的举动中解读出她的意图,进而划定一个日后与比比东妥善相处的好对策。
魂师大赛上的那个挑眉和眼神,就反常得很。比比东笑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那样柔情缱绻,令人心旌摇曳的注目,她还是第一次见。
那她是否可以奢求一丝丝的可能,也许,比比东改变了心思
可要想从比比东口中听到什么确凿的话语,比登天还难。雾韵只好继续从蛛丝马迹中拨开迷雾,探寻真相。
为什么会说教皇冕下是个骗子因为她的谎言十分拙劣。
伞上的灰尘是它很久未曾被使用的证据。比比东也没有像一直心跳怦怦、理智出逃的自己一样,忘记了用魂力隔绝雨水。那伞不大,靠在一起也避免不了衣服会湿上一点,事实是,比比东的仪容始终大方,衣裳依然整洁。大雨无损于她的美丽,她根本不需要伞。
她也并不是因较真而心血来潮想量一量身高差。雾韵所说的两个指节的长度,是比比东和自己净身高的差距。即使没有了银冠,比比东也还踩着好几公分的高跟鞋呢,哪里能量对误差太大,绝不只是两个指节。但她却对自己说,猜得很准。
很难不去推断,比比东是故意靠近自己的。
摘手环取血也是。且不说,比比东为何笃定自己能打动相思断肠红这件事。雾韵的链剑可以作为利器,再不济,她也可以强行逼迫体内气息倒流,然后吐落鲜血,试验自己能否让相思断肠红认主。
那比比东为什么偏偏要多此一举,把手环解下,用它来割破自己的手指呢雾韵盯着她的手腕时,满腹疑惑。
还有啊。
微型通讯器是非常现代化的工具,它就像是雾韵原世界中的一个聊天软件。拿雾韵个人来说,她没有什么事是不会主动点开某人头像,发送一条消息,展开一段对话的。
那,比比东以玉小刚和千仞雪两个与她毫无关联的人为引子,借此来与自己开启一段聊天,是出于什么心理呢变相要求自己在杀戮之都时要经常向她“打卡”,又该作何解释
单独看,汇报“人没死,还活着”的安全状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和其他种种异常举动串联在一起,事情似乎就不太单纯了。雾韵要承认,她自己也不愿意将这一系列意味不明的、像勾缠交杂的海草一样混乱的事往单纯的一面想。
不切实际的,黢黑一片的幻想世界被戳掉一个口,渗进丝丝缕缕的光,这是她抗拒不了的。雾韵想顺着裂缝,多多享受到光明的温暖。
只是,一切都要等到重逢之后再去深入求证了。
以前,雾韵从未真正离开过比比东。出发天斗,是身离心不离。武魂殿内的冷战,是身犹在而心生隙。
那么去杀戮之都呢有身死的风险,尽管微小。有情淡的可能,人总会在长期无法接触的现实条件下,渐渐磨掉连接彼此的绳子,默许着它被时间的针一日一日磨细,直到粗绳中间的部分变为细线,一条绳子彻底断裂成两截,各自拥有了新的首尾。
而她们在不久前,还处于结冰期。雪融化了,也不代表冬天不会再来,冰面不能重新冻上。
所以,这次分别何尝不是一个恰当的缓冲期让自己,也让比比东心平气和地审视清楚俩人的关系该何去何从。
毕竟教皇冕下惯会假公济私,心情就像十一月的天气一样,瞬息万变,反复无常。
雾韵一直知道,比比东是个很坏的人。她不喜欢飘忽不定的人,不喜欢掌控不住的人,不喜欢花费时间去揣摩别人的想法,但反过来,她却喜欢藏匿真实的自己,遮掩内心的情绪,让别人为她忽冷忽热的举止神思不属。
真的很坏。
可如果比比东坚定了想法,那这些就都不成问题了。
因为爱是最大的免罪金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