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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不惊剑(十)
    郭师兄哑然,呆望了景禹片晌,喃喃道“这这个李永元确有几分英勇,难怪大稷官记着他”

    景禹欣然“他是世间少有的剑士,又有意思,我自然不能忘记他。不过,郭门子,你得帮我个忙。”

    郭师兄忙说“大稷官有事托付,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您只管吩咐便是。”

    景禹指着帘内那具尸体“你去换上衣服,扮成我的模样。”

    郭师兄虽然谄媚巴结,却也没傻。他目光逡巡,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这、这么能行大稷官气宇轩昂,我一个臭送货的只怕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景禹目光一转,看着郭师兄,仍然笑吟吟的“你不肯吗”

    郭师兄与景禹相识已久,熟知这人的脾性,知道自己若是答个“不”字,会落得什么下场,可他看那尸体横死的模样,也不敢草率应答,一时间骑虎难下“我我”

    景禹说“你若是不肯,也没关系,我绝不会怪你。”

    他越是这么说,郭师兄越是汗流浃背。一是怕他因此记恨自己,调职一事告吹;二是怕他当场翻脸,一个拔剑把自己杀了刹那间思绪翻滚,决定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说,便硬着头皮答应“承蒙大稷官看得起,我扮,扮给您瞧瞧。”

    音落也不等景禹催促,手脚并用,爬到尸体旁,急匆匆换上衣服。景禹看他满头大汗,一直微笑“换好了就站起来吧。”

    郭师兄对他惟命是从,连忙起身。人还没站稳,就听景禹对“李永元”说“刺他。”

    郭师兄道“啊”

    说时迟那时快,“李永元”的剑已经到了郭师兄岂敢大意忙念避让咒,从剑前躲开。可那“李永元”极其听话,追着郭师兄砍,郭师兄连退数步,周围的帘子胡乱飘晃,蒙在他脸上,吓得他惨叫“大稷官、大稷官饶命”

    景禹笑倒“滑稽,太滑稽”

    郭师兄被“李永元”连砍数下,衣裳手臂全破了。他这下是真怕了,又对“李永元”念咒可门窗上有消灵咒,他那点灵能使出来,一点效果也没有

    “别杀我,”郭师兄在帘间仓皇奔逃,“别杀我”

    景禹抚掌“你好没趣,光跑可不像我,快还手,不然等下被他一剑戳死了,我也没办法。”

    郭师兄跑到门边,门早被关上了他猛拍门“救命,救命杀人了”

    外头没动静,人早被撤走了。“李永元”的剑乱砍在郭师兄背上,血顿时溅出来郭师兄发出几声嚎叫,撞在门板上“饶了我吧,大稷官我、我”

    景禹坐在床上,很高兴“你犯了什么错,要我饶你”

    郭师兄捂着肩膀,哭喊着“我错、错在”

    景禹说“你答不出来,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我告诉你好不好你出灷娏山的时候,我明令要你们夹紧尾巴、小心做人,可你非要举着我的名号在外招摇,害

    的司主发了怒,又将我训了一通”

    郭师兄这才明白,顿时悔不当初,求道“我错了、我错了大稷官饶了我这一回,日后我必定夹紧尾巴,万不敢再给大稷官惹麻烦”

    景禹说“有罪当罚,我不是正在罚你吗别急,有你受的。”

    还在山下的时候,郭师兄也曾对走盐人说过相似的话,可他哪里能料到,不过几个时辰,这番话便如样还给了他自己。他被“李永元”砍得浑身是血,最后无处可逃,跌在帘间,爬也爬不动了。

    “李永元”垂眸看着郭师兄,像是在看一摊烂泥。因外头的雨始终不停,室内暗得像黑夜,帘子一层一层,左右轻晃,把“李永元”的身形遮掩起来。可他持着剑的影子像极了真的,让景禹看得入迷。

    景禹说“前辈,杀邪好玩吗”

    他真是疯了明知道这不是真的,居然还把郭师兄当作凶邪,让这个“李永元”杀着玩。

    “李永元”没作答,只是抬起手,要把剑归鞘。他必是精心练过这个动作的,连袖子摆动的幅度都学得一模一样可李永元不是这样的。

    江濯挡住剑,一字一句“够了。”

    雨声猛烈,他斗笠下的眼睛像是刚刚下山的兽,在昏暗的室内又亮又冷,没有一点笑意。“李永元”倒吸一口气,正要后退,手腕却一酸,剑登时脱了手

    景禹喝道“谁”

    黑雾顿时弥漫出来,如同手臂一般,探进帘中,可是帘影摇曳,里面没人。景禹微探出半身,想要看清楚一些,岂料侧面猛地惊起一道剑气,直劈向他的脑袋。

    是“拔锋”

    景禹翻身一滚“小孽畜,是你”

    江濯单持不惊剑,已逼到咫尺,立声令道“突甲”

    这是景禹印象最深刻的兵器诀,他眼眸微亮,脱口说“他竟把这个也教给你了你们究竟”

    可他猜错了,江濯这一下是虚晃,少爷使的是婆娑业火剑第二式“不为”刹那间,床柱俱断,业火横扫而出,把周遭烧了起来。

    景禹退至帘子旁,挥开被烧掉的袖子。江濯再念一咒“焚灰”

    业火顿时绕地生起,把景禹围困其中。景禹避着火“看来你在河里想了不少,学聪明了”

    江濯自从下船就在想,想着怎么杀人。那夜的对战刻在他的脑海里,他从拔剑开始,就不打算给景禹再耍花招的机会。“焚灰”有焚鬼之效,用它画地为界,景禹的鬼就叫不出来。

    果然,景禹迟迟不唤“差臣”。江濯赴火行刺,只见火光、帘影重叠,他二人身形极快,在飞舞的帘子里如同鬼魅,“嘭、嘭、嘭”连撞数下

    景禹说“找死”

    他朝侧旁一握,抓出把短刃,和江濯再度相撞。江濯压住他的刃口,将他逼退数步,口中道“令行”

    他分明占据上风,却使了令行,身形几乎立时不见了。景禹猛地回身,可四下全是帘子,影影绰绰间,又是

    一道“拔锋”破空而出,直击景禹的胸口被黑雾挡住了然而这一下力道极其凶猛,纵使有黑雾阻拦,也让景禹面色一白,险些呛血。

    江濯剑锋一甩“你伤在胸口,是因为永元仙师的突甲对吗”

    景禹道“是又如何凭你还杀不了我。”

    江濯没有接话,帘子惊飞,他又使业火剑逼退景禹。景禹叫不出差臣,便叫别的“月镜”

    这道诀很奇,颇似替身咒,只是景禹的身体没变成木头,而是和江濯顷刻间换了位置。他反持短刃,划破江濯的侧颈

    “嘭”

    江濯回剑格挡,刃锋冰凉,虽然划得很浅,却还是让他流了血。

    景禹说“你敢独上怜峰,胆子倒是很大。怎么,你想替李永元报仇”

    江濯道“令行”

    短刃当即划了个空景禹啧一声,丢掉短刃,骂道“好棘手的小孽畜”

    江濯利用消灵咒,让每个令行闪移的距离都很短,导致他每次消失,都能隐在帘子背后,反使景禹应对仓促。但这里毕竟是景禹的地盘,他略施一咒,门窗上的消灵咒便如同融化一般,全部掉落了。

    不仅如此,消灵咒一除,四下门窗顿破。只听轰隆一声响,雨水像断了绳的珠玉,被风卷入室内,“噼啪”地砸在他们二人的身上、脸上

    景禹没了牵制,周身黑雾旋即变浓。他并两指,令道“消迹”

    黑雾倏地涌冲向江濯,大有把他消杀抹迹的意思。可是江濯一边后退,一边又喊了“泰风”。四面的帘子立时腾飞起来,铺盖在景禹身上,挡住景禹的视野。

    “雕虫小技,”景禹一把拽开帘子,“差”

    江濯说“喧罪”

    尖锐的刺鸣扎在景禹耳中,打断了他的施咒。凡是高手过招,最怕这一时半刻的停顿,电光石火间,不惊剑再使“拔锋”,狠狠划在景禹的左肩。

    景禹猛退一步,终于正色起来,正欲念诀,却再度被打断他沉下脸,身形顿化为雾,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屋外。谁知江濯早有预料,不仅紧随其后,还道了句“破嚣”。

    天空轰隆隆一阵响,雷光旋即劈下可惜仍慢了一步,景禹已化作黑雾,重现到了江濯身后。他劈出一掌,正打中江濯,然而这一掌拍得正合江濯的意,但听一声“顿陷”,两个人的身形登时一矮,都陷了下去

    麻烦

    景禹要退,可他离江濯太近,见寒光一瞬,不惊剑已刺到眼前。他暗暗吃惊,心道半月不见,这婆娑门徒的剑竟比上次快了许多倍但黑雾调转及时,又将此剑拦了下来。

    江濯的斗笠被风吹飞,露出琥珀瞳来。暴雨冲刷在脸上,他提腕转回不惊剑,没有回头,使一个令行回到地面,因为景禹再次化雾到了另处。

    景禹淋了雨,不知为何,生出些许不详的预感“小友,你今夜话很少,是还没有想好遗言吗”

    江濯的剑锋淌雨,忽然露出一点笑

    。这笑不似平常,有些阴郁“不是,我是在想,等下究竟是该先割你的舌头,还是该割你的头。”

    景禹闷声笑起来,像是听见了极好笑的事“就凭你你忘了,半月前,你是怎么”

    江濯已经动了,不惊剑在雨间划出业火,如同暗夜中的流光。他压到景禹面前,以一式“无归”削向景禹的喉咙。这一剑很快,快到景禹都吃了一惊。

    婆娑门徒极少用无归,这是业火剑最后一式,通常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全然没有防守。因为它要不顾生死,还要贯彻杀意

    杀

    江濯今夜已下暗誓,定要景禹血债血偿

    剑锋破开皮肉,景禹的头当即落地。可他身形一散,又在咫尺重组。他击出一掌,打中江濯,接着伸出手指,夹住不惊剑,冷声说“这把剑很可惜,你带不走了”

    他已察觉出江濯的危险,须得先断了江濯的剑才行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响,剑身铭文骤然失色,那北鹭冰钢锻造出的好剑,就这样断开了

    景禹道“我早说了,光凭你,如何能杀我”

    可他忘了一件事,江濯还有把剑,一把他本不该碰的剑。

    只见紫光一亮,瓢泼大雨中,是江濯微红的双目,他飞速念咒“惊川”

    电龙虬曲在苍穹,厉雷滚滚,在咒成的那一刻,轰然砸下来这还没有完,江濯双指覆剑,在永元剑的剑身上拉出条血痕,以血召出兵器诀“突甲”,随后,他用了最后一个剑招。

    李永元引以为傲的鲲鹏剑。

    从一开始,江濯就费尽周折,百般围堵,迫使景禹连续化作黑雾,耗尽次数。接着,他又以不惊剑为诱饵,引出景禹蓄力一折,其实都是为了这一刻。

    这一刻,景禹双目张大,在紫光电芒间,仿佛又看见了那惊天一剑。然后,他喉间的血喷溅而出,弄脏了江濯的衣袖。

    “扑通。”

    身与头同时落地。

    江濯指间血流不止,他连中景禹两掌,到这时,才猛地吐出血来。雨还在下,他踉跄上前,看地上的不惊剑。

    剑身两截,铭文已破。

    天下有大勇者,而不惊剑,就此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