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扑面,那巨灵豹的速度极快,几个瞬息间,就把霈都巍峨的城楼都甩在了后面。飞雨中,明濯抬手打了个口哨。
洛胥说“现在才想起来叫人,未免太迟了吧。”
明濯松开手指,不慌不忙“怕什么我叫我的猫。”
正说着,就听见一声吼叫,是弄丢主人的花丞相追了上来。洛胥这只巨灵豹体型实在太大,花丞相追在它的侧旁,比它足足小了两圈,还真像个猫。
因为雨大,洛胥压低了身“你的猫我看着很眼熟。”
豹身上的位置褊狭局促,他压低了,明濯的背部就只能贴着他。那银甲又硬又凉,硌着明濯,使得明濯听到的每句话、每个字,都仿佛是在对自己逼供。
他不露声色“眼熟吗这是你父亲送给先主的,可惜它脾气太差,先主驯了两日就腻了,最后到了我这里,是我多年来唯一的玩伴。”
洛胥说“你就这一个朋友”
明濯道“不错,我就这一个朋友。你觉得它可爱吗”
他忽然这么坦诚,微微勾着笑意,好像与人讨论花丞相是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事情。洛胥眼睛仍然看着前方,语气很正经“可爱。”
道路尽头是个灵石桥,桥下雾茫茫的,隐隐约约能听见些许流水声。天海御卫上了桥,桥身震动,一开始,大伙儿以为是马匹太重,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根本不是马匹太重,而是桥底有别的东西在震动
“君主”
一只巨大的手扒在桥身上,紧接着,从水中冒出个巨像。它面容肃然,刀刻的五官深邃,站起来的时候,让在场诸位都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知是哪个御卫先说“是是先主”
这长得与先主有几分相似的巨像已经站直了,它抱起拳,带着水草猛地击打向灵石桥。
“嘭”
桥身碎裂,石块乱飞。众人座下的马匹顿时受惊,一时间嘶鸣不止,乱了起来。
明濯把指节捏的“咔咔”响,寒声令道“砸烂这桥”
那巨像再度举起拳头,砸在桥身。桥身一沉,随即塌了听得“轰隆”一声闷响,众御卫都跌了下去。
雷声轰隆隆的暴响,明濯骤然回击,衣袖带起的雨点在半空甩出一道水弧,等水弧散开的时候,他的肘部已经落入了洛胥的掌心。
“咚”
风吹乱了洛胥的银发,他握着明濯的肘部“这也是你的猫”
明濯说“这是赏你的。”
洛胥手指施力,人也往前倾,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赏我什么你吗”
他一路上还算有礼,哪怕把明濯抢到了豹子背上,也没有强行触碰,现在握着明濯的手肘,就像是收到了自己的礼物明濯跟他不熟,因此并不知道,对于这位天海御君来说,是他的,他从来不会客气
黑豹勉力维持了片刻,然而桥身残破,已经没
有给它支撑的地方了。因此它脊背微沉,想要跃向桥底,谁料花丞相早已按捺不住,趁它蓄力之时,猛扑而上。
豹子吼叫,身体瞬间歪了,背上的两个人跟着一歪。明濯原本能跑,可是洛胥握着他的手肘,又逼在身前,那浑身的重量如山一般倾压而来,把他直接带翻过去,跌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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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水花迸溅,两个人都没入了激流中。
令
明濯探手,没抓住雷电,反被抓住了因为水流的冲击,他乌发半散,身上的红袍微微敞露,又被洛胥从后给拦腰捞住了。
可恨
两个人冒出头来,明濯冷声说“松手”
巨像的一双手砸入水中,四处抓寻,喊着“君主君主在哪儿”
它砸出的巨浪扑打,把两个人冲出桥的范围。这条河原本是条通车马的大道,当年为了防止乱军突袭,明氏请月神晦芒将这里设为了神禁,后来一场守城战中,这里又改做了护城河。因此,凡是掉下来的人,都不许借灵。
这本是明濯用以伏击洛胥的一处宝地,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叫出的巨像神识不全,是个只会乱砸乱打的笨石头。
河水湍急,过了一段路,便转入地下。明濯打了几个旋儿,觉得腰要断了,他仰头避开水花,喘了几下,不得不用空着的手反推着洛胥的肩头“混账,你胆大妄为”
洛胥银发湿了,听他生气,只将手臂一抬,让两个人挨得更紧。
河道是个斜向下的角度,两个人入了地下,周遭的光线就暗了。因为河道变窄,水流更加湍急,两侧墙壁上刻着一些简略单调的石画。洛胥瞟了几眼,看到了象征着日月双神的标记。
水流声加大,明濯说“有个坑场”
“坑场”是个古词,白薇朝以前,坑场都用以祭祀的地方。当年为了驱赶壶鬼族,明暚女王曾在鸱州某地用坑场活埋了六百个壶鬼族人。明氏就是从那时得到了壶鬼族凿像的秘法,并以此修筑了可以移动的神宫。这就是为什么明濯会对洛胥说,只要他想,他就能把神宫搬回昶城的原因。
但是自从明暚女王统一六州以后,坑场祭祀就不再盛行。没承想在这霈都近郊的地下,居然还有一个。
河道越来越窄,前头有个后天凿就的断口。水声轰鸣,两个人被推着,直冲向那里。
洛胥忽然问“你很想杀我是不是”
明濯心觉不妙“你干什么”
洛胥捉了他的手“带你一起死,毕竟我们生死与共。”
他咬重最后四个字,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个人被冲出断口,急坠而下
“嘭”
明濯再度掉入水中,银甲贴着他,那银发散也在他脸颊旁。洛胥水性极佳,一手带着人,一手向上划。
片刻后,两个人终于出了水面。明濯半趴在岸旁,直呛水,他面容冷冷,猛地推开洛胥“杀了你”
洛
胥侧过身,就势躺倒“很痛。”
明濯说“痛死你”
洛胥侧头,眸光微亮,看了明濯一会儿,半晌后,他又看向自己的上方,轻轻道“不是我在痛。”
明濯面色瞬间苍白,他撑着身,眼前垂着几缕湿发。那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他一语不发。这似乎是一件极难承认的事,或许他还不能相信,自己真的跟一个人结了契约。
洛胥一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盯着上方,安静地像不存在。良久后,明濯抬起手,抓住了他的银甲。
“嗯”他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语气,“要治我僭越的罪”
明濯说“脱了。”
洛胥目光一愣,飞快地看向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明濯神情已然正常,他下巴微抬,重复道“我说脱了。”
洛胥说“不脱。”
明濯道“不脱我就杀了你。”
洛胥不由得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天海御君才二十岁出头,只比明濯大一点,纵使他有意遮掩,笑起来的时候也还存有一些少年气。他似乎听之任之了“那你动手吧。”
明濯真的动手了,他冰凉的指尖沿着银甲的上领圈口,落到洛胥的颈边。洛胥的体温很高,有点烫,他被他烫到了,指腹虚虚抬起,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卸甲的地方。
洛胥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说“这甲是特制的,想卸掉念句话就好了。”
明濯念了现在最想做的那句话“砍你的头。”
洛胥道“错了。”
明濯挣手“我没想猜。”
洛胥没放,他脖颈间还残留着那点冰凉,像是被冷玉滑过。他说“再念。”
明濯说“放手”
洛胥道“不对。”
明濯气极了“混账”
洛胥说“差一点。”
明濯怒声“洛胥”
银甲顿时卸了,它们化作银点,一个一个撞入洛胥指链上的“”字里。他眼眸间映着银光,不好说是不是得逞了,反正终于松开了手“原来你记住了。”
明濯抽回手,手腕微红。他不能杀洛胥,便只好爬起身,离这个人远一点。然而他今日实在不走运,事事都不能如愿,这里还在神禁的范围内,谁也用不了灵能。
两个人正处于这个坑场的底部,除了身后的那潭水,三面都是墙壁。坑底幽暗,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明濯到了墙边,抬手摸在上面,上面有微微凹陷的痕迹,应该是凿刻的石画。
“刺啦”
洛胥撕了张符,有一簇小小的火光亮起来。他看另一边,顺便问“这里你也没有来过吗”
明濯道“没有。”
他从前只能待在神宫里,出门是件很难的事情。小时候,他曾经有个姆妈,对他很好,常抱着他在殿内散步,可是有一回,他想看一看外头的阳光,姆妈便把他带到了有窗子的地方,然后然后姆妈就死了。
明濯摸着石画的指腹微微用力,他不能再想了,他只要一想起这些,就会很痛,以前没什么,谁也不会知道的,可是现在不行了,有个人站在他的不远处,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契约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明晗干的吗
明濯突然生起几分恨意,恨不能把明晗的尸体挖出来
火光飘到了他的身边,洛胥微俯身,不知道何时来了这边。明濯收回思绪,听见洛胥说“是双神的石画。”
壁面微亮,明濯摸过的地方有几个石画。画上的正是日月双神。
日神旲娋是金乌,月神晦芒是银牙,以凡人的角度看,祂们应是同时诞生的双神,分不出大小。明氏供奉双神,原本也是不分先后,可是白薇朝建立以后,明氏因为是旲娋后裔,便以日神为尊,把日神视为艽母的长女,祂名字中的“娋”字也由此而来。
在通神传说中,旲娋有三颗头颅、三只眼睛,每当祂出现,世间就会充满光明。祂为凡人送来了火,又在凡人耳边低语,是祂铸就了这个世间的通神者,因此在白薇朝初建的时候,到处都是旲娋的金乌石画。
可惜众神皆有一死,旲娋消散后,金乌石画的数量锐减。其他地方或许还有残留,但是霈都作为月神晦芒的诞生地,加之晦芒本尊尚在,为表尊敬,不应该出现这么多金乌石画的。
洛胥明明看得见,却要问明濯“画里说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