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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声声应
    洛胥二出霈都,在城门前受了阻。

    守门人还是先前的那个守门人,他身着布衣,背一把破铁剑,正站在城前,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

    洛胥说“让开。”

    守门人看见他,心有余悸heihei恕难从命。自古君主受辱,就是从者无德,我不能让您把君主掠走。”

    洛胥迈出腿,懒得与他周旋。天下宗门那么多,总有人会借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挑战天海御君,与他们而言,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名。因此,洛胥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然而这个守门人确有几分胆色,他不久前刚被洛胥碾压过,如今见洛胥没有理睬自己,居然还敢拔剑。他猛跨一步,率先出手“得罪了”

    那把剑破得不像样,锈迹斑驳,丢在路上都没人要,可是怪得很,他一出手,剑还是那把剑,却好似明珠弹尘、流光现世。

    洛胥原本没有把守门人放在眼中,但是这一剑实在漂亮,纵观百家百门,唯有北鹭山婆娑门的“拔锋”能够与之相较

    “嗡”

    剑锋停在洛胥的前方,再也无法更近一分。洛胥看那剑,又看守门人“你叫什么”

    明濯绞着指链,头都不抬“破他的气灵漩。”

    气灵漩是借灵施咒时的无形漩涡,通常人是看不到的,这是各种咒诀施展时的关窍,以通神者的话来讲,气灵漩就类似于“门”,人用咒诀敲开门,天地众神把威能从门中借出来。

    守门人听令,他剑锋凌厉,向下空刺,只听“锵”的一声,剑身微弯,竟真的刺中了洛胥的气灵漩

    可惜这一剑虽然刺中了,却伤不了洛胥半分,他的灵能深不可测,铁剑就像泥牛入海一般,险些断了。

    洛胥走一步,守门人就必须退一步,剑身越来越弯,马上要到极限时,守门人忽然两指一并,喝道“碎霆”

    他步踏水泊,提腕变式,手中破剑化作紫光凝雷,从气灵漩中刺出惊天一式

    “锵”

    剑虽然破了漩涡,却被狂风席卷,猛地脱手了。守门人踉跄退开,铁剑掉在不远处,他虎口震裂,滴滴答答淌着血。

    洛胥抱着人,临出门前说“这个剑法我没有见过,是你自创的”

    守门人面如死灰“不错。御君,我败了,但是”

    黑豹早已待命许久,听见洛胥的声音,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它湿漉漉的,在原地甩了甩毛,朝守门人低低吼了几声,胁迫他让开。

    洛胥没有再废话,翻身上了豹子背。守门人叫道“君主”

    他追了几步,可是巨灵豹岂是凡物,转眼间就已经跃出城门。外头的宗门弟子不知详情,见那黑豹又出来一次,不禁大惊“怎么又是这位”

    洛胥换了路,直冲众弟子。众弟子怎料他会忽然掉头,在雨中狼狈躲闪,被黑豹冲得四散逃开。雨点斜斜纷落,黑豹旋风似的,真的走了。

    路上,重整的天海御卫正在休息。洛胥叫了人,直奔郊外。他长了记性,凡是有桥的地方,都直接绕开。明濯让他锁了,人也没精神,好像认命了似的。

    待出了霈都的范围,雨小了,洛胥问“这么安静,是怕我杀了那个守门的小子”

    明濯用指尖顶松指环,脱不掉,也不看洛胥“你威胁人的本事,倒是一次比一次熟练了。”

    洛胥说“见贤思齐。”

    明濯声音懒懒“成日打打杀杀的,好凶啊你。”

    洛胥垂首看他“还会恶人先告状。”

    明濯道“把我的猫还给我。”

    洛胥反问“还给你用什么换”

    明濯瞟向他,好像他是个很不讲理的人“你懂不懂什么叫我、的所谓拾带重还,天经地义。”

    洛胥手臂微拢,人也压低了“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落到我手里的,我只懂占为己有。”

    他这话说得随意,还真成了个很不讲道理的人。

    明濯攥紧指链,又松开“你要什么”

    这话怎么能这么问讨糖似的,好像为了那只豹子,他甘愿受些委屈。可是他是个暴君啊,在殿里撑首看人的时候,仿佛大伙儿全是蝼蚁。

    洛胥眼神不变,感觉胸口不痛了,只是痒。他心不在焉“我想想。”

    天海御卫速度极快,出了霈都又过山林,天很快就黑了。

    指链似乎有疗愈的效果,明濯撑了一会儿,还是睡了。梦里,神宫像是走不出的迷宫,垂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纱。他被姆妈抱在怀里,攥着一张纸人。

    “娘,”他喃喃,“我娘在哪儿”

    殿内的灯太暗,姆妈的脸都隐在昏暗里,她一言不发,好似没有听见。明濯挣脱她的怀抱,她忽然倒在地上,原来是已经死了。

    一个人说“你哭什么”

    明濯道“我没有哭”

    那人从暗处走出来,长着一张俊美的脸,可惜他神情阴郁,心中似乎有许多不平事,因而不论说什么,都有几分刻薄“死了个下贱的仆妇,你就哭哭啼啼的,这像什么样子过来,把眼泪擦干净。”

    明濯退后,被姆妈的尸体绊倒。他看那人越走越近,不禁叫道“我不要你擦”

    那人拎起明濯“不要好一个不要,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一张嘴就能命令别人吗别傻了”

    他用衣袖粗暴地擦着明濯的脸“你将来是要做君主的,哭什么纵使天底下的人都死光了,你也不许哭”

    衣袖刮在脸上生疼,明濯被擦破了皮,他挣扎着“放开我”

    那人状似疯魔,不管明濯如何挣扎,都不松手“你看看她,她会死,都是你害的你吵着闹着要出去,外边有什么外边都是杀人的、吃人的鬼”

    他拖起明濯,摁到姆妈的尸体旁。姆妈死不瞑目,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没有一丝生气,好像认了他说的话,也在无声地责

    怪明濯。

    明濯浑身颤抖,泣不成声不要heihei不是我heihei

    那人道死个人你要哭,见个尸体你还要哭你究竟是不是明氏的种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仔细看杀她的是你,因为你无能,因为你太弱”

    他疯了,在昏暗中歇斯底里。

    “哭有什么用哭只会让人欺负你你听啊,那是喊叫声,你知道那是谁的喊叫是你爹,是你娘,是这世上被吃掉的所有人”

    明濯猛地睁开眼,脸上刺刺的,是花丞相正在舔他。他喘着息,摸到花丞相的皮毛,豹子很热,一整个拱过来,让他能埋起脸。

    过了很久,明濯埋着脸说“你去哪儿了”

    花丞相舔着自己的爪,并不在意他揪自己的毛。明濯每次做了噩梦,都会像回到小时候,他贴着花丞相,害怕夜里太冷,在每个相依为命的晚上,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尾巴拍到了明濯的后腰,他闷声说“现在没有毛球。”

    可是那尾巴不依不饶,力气还很大。明濯反手捉过去,却摸到个胸膛,他骤然回首,看到了胸膛的主人。

    房间不算大,床铺也是。洛胥像是刚醒,他抬起只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低哑“很痛。”

    黑豹尾巴扑打,金瞳半眯,跟主人一起盯着明濯。明濯神色微变,可是他还没有抽回手,就被洛胥捉住了。

    洛胥垂眸,似乎在打量那只手“你知道契约是什么时候生效的吗”

    明濯用力抽手,可是指链被洛胥勾住了。他们手指相碰,一冷一热,明濯原本以为自己畏寒,可是现在被捉住了,反倒开始怕热。

    “是十五年前,”洛胥撩起眼皮,眼神晦暗不明,“你知道受令人会怎么痛吗”

    明濯不知道,他从不知道有人会因为他而痛,也许在过去人生中的某个时刻,他们的心跳是一致的。

    洛胥带着明濯的手,落在自己颈间。两个人的指尖交叠,他压着明濯,从自己的咽喉要害滑过去。

    “每当你难过的时候,我这里就会收紧,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套着我。”

    指尖往下,好像是在顺着那条看不见的锁链往下,终点是洛胥的胸口。没有了银甲,他的心跳很有力。

    扑通、扑通。

    明明没有声音,那心跳却还是传到了明濯这里。他指腹贴着那儿,忽然有一点瑟缩,可是洛胥没放走他。

    “你痛一次,我就痛一次,”洛胥盯着他,“你哭一次,我也痛一次。其实伤害我很简单,你每天都能办到,每一次的痛感都是从心头开始,再遍及整个胸膛,然后不断地、不断地重复。”

    明濯呼吸乱了,他感到一点恐惧,魂魄相许捆住了他,他想起自己每一次哭泣,那都太耻辱了,软弱得不像话。从前没人知道,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暴君,可是现在不是了,纵使他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会被这个人清楚地感知到。

    好比这一刻,他说任何一个字都像是在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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