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鸣阵阵,断断续续且越发微弱。
寒冰深处,剑身斑驳,残破不堪的长剑震颤着,像是想要去往何方,却动弹不得,最后没了动静,又变成百来年间的模样,沉寂而无声,似乎刚才的变化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长剑边的人倾身,手指隔着一段距离,慢慢从残破剑身之上移过,最终落在剑尖偏移的方向。
明日便要走,方瑜在外待不了太久,看着院子里依旧不停落下的雨水,他站起来,掏出一个玉白瓶子递过。
这是今日剑宗弟子给他治手的伤药。
他道“这药治外伤有奇效,你拿着,我这边没了还能再向剑宗要。”
尘不染垂眼看向不大的瓶子,没忍住唇角微弯。
过去这么久,那些人的审美还是一点不带变。
方瑜说“你多注意身体,待我日后带你去药宗医病。”
尘不染没说其他,也没应好,只笑了下。
他原本准备再拿起酒壶,之后大概数想起了什么,起身走进屋内。
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块小玉环样的东西。
这东西应该不是玉。因为尘不染看上去不甚珍惜,走近时直接抛给方瑜,道“一个小玩意,若是不嫌重,可以带在身上。”
方瑜接过了,把小玉环仔细收进口袋,仰头笑开“多谢。”
他现在笑起来的时候才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尘不染揉着一头白发打了个呵欠。
方瑜第二日就走了,剑宗的弟子来接的人。
为了避免镇上人再围观,他挑在清早之前离开。
待到镇上人早间逐渐活跃起来的时候,这才发现酒楼少东家已经离开。
昨晚喝多了酒,尘不染一觉醒来,天却还没亮,他于是点了灯,躺床上看话本子。
半本话本看完,天色大亮。
接连下了两日的雨终于在今日停了,阴沉的天大亮,斑驳阳光穿透窗外树叶,映亮室内木制墙面。
算算时候,已经有段时间没去店里看看,趁着天气还行,尘不染换了衣衫,决定带着话本子去药馆里坐半日。
他的时间大多都在在药馆里看话本子的同时偶尔抓药,外加在镇上大柳树边和镇上老人下棋间度过。
年龄暂且不论,总之他凭着一头白发成功打入老人内部,约下棋时其他人多半会叫上他。
他话本子看得眼睛发疼时会应约,零零散散也算是和镇上老人下了不少次,无一败绩,越是输便越想赢,几个老头最近趁着天气好约他约得勤。
去药馆卖药的人瞅见他不在,已经自觉学会了去镇上河边大柳树下去寻他。
又一个艳阳天,天气不错,尘不染丝毫不出意外地被叫去了大柳树下。
一场雨后就是接连的晴天,天地都逐渐温暖起来,柳树抽芽,叶尖泛着嫩绿,看着比冬天要好看了不少。
不管天气温暖与否,尘不染身上都是那几件衣裳,换来换去不带变。
他落下一颗子,坐在对面的人低头思考,周围的人也站在一边跟着瞅,试图隔空指挥。
对方思考的时候,尘不染就自觉端起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
对面的人拿着棋,思考得越来越久,周围几个指挥家也越讨论越激烈。
单纯围观的人大致猜出了今天的结果会如何,于是直接开始约下次继续再来一次,道“过几日再来试试。”
“后几天不行。”尘不染道,“我过几日去苏州。”
苏州,南方的繁华之地,青山镇的人好几年或许才会去一趟。
围观的人问他去苏州作何。
尘不染慢慢放下茶杯。
事情说来有些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去买话本子,顺带拿药。
也许是因为之前找他拿千子地莲的蛋子回去后宣传得力,最近找他拿各种奇怪的药的人多了不少,合计下来足足记了几页,这些药附近拿不了,只能去苏州。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苏州话本子多且新。
毫不意外的,一把棋局到最后,尘不染赢了。
和来时一样,他随手卷了自己话本子,慢慢溜达着回去了。
他说要去苏州便是真要去,也没带什么东西,只带上了必带的酒壶和话本子,再加上最近熬夜看话本子染上了风寒,为了不染上他人,又戴了顶幂篱,如此便算是全部。
从青山镇到苏州,无论走快走慢,至少都需要几日,他原是想一个人慢慢走,结果在半路遇上了经过的商队。
商队的人很好心,看到一个染了风寒的疑似上了年纪的人孤身走在路上,十分之不忍,加之他们刚好也要去苏州,于是顺带把人捎上了。
走着走着就被捎车上,尘不染不明所以但表示感谢,并大方地把自己的话本子分给商队的其他人看,还附赠了两袋子干果。
从他们遇到的地方到苏州,会途经有野兽出没的山脉,为此商队特地带了几位身强体壮的壮汉。
壮汉原本不苟言笑,看上去挺唬人,到后来,和尘不染聊话本内容聊得最起劲的也是他们。
南方湿气重,尤其是一路上这种四面环山的地方,尘不染的风寒反反复复,一直到了传闻有野兽出没的山脉跟前也没有好全。
进了山里的路后便不会再停留,商队在山前停下稍作休整,又到喜闻乐见的八卦时刻,赶了一天路的人瞬间精神。
有人看了眼身前延伸进大山深处的道路,说“据说这里之前有人被野狼扑死过。”
他身边的人挥挥手,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这山里没什么东西。”
这附近山里有野兽的传言传了多年,过往商队行人都会多加注意,但实际上他们来回走过数次这条路,从未遇到过一次传言中的猛兽。
尘不染撑着脸侧,抬眼看向密林深处,之后慢慢收回视线,白发下瞳孔无甚波澜。
商队的领队是个年轻男人,一副书生打扮,不像是商人,倒像个学究。学究过来,手里折扇拍向聊天的人的肩,道“别瞎扯这些,收拾好准备走了。”
短暂休整过后,一行人又上路,缓慢进了山。
山里安静,连一路上都能听见的鸟鸣声都弱了不少,头顶树枝斜出,遮住本就不算热烈的阳光,路上温度低了不少。
安静的时候,就连风吹树叶发出的声音都可以让人心无端一抖。
一行人走着,路上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原本还在猜有野兽的传言是假,但真到了这里,所有人还是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天上太阳缓慢移动了些,到快要走出山林时,一行人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虽然仍不敢交谈,但稍稍放松了些。
尘不染看向一侧山林。
一行人放松下来的时候,树林里传来枝叶抖动的声音。
变故突生。
现在没风,他们听到的不再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一连串脚步声快速靠,马上的人瞬间警醒,挥动马鞭想让马加快速度,结果前面的道路已经行不通。
两侧的人握紧手中武器。
灰黑的身影一个个悄然出现,原本它们还在安静靠近,在马车边的人拿起武器后直接猛扑过来。
不明白晚间才会出没的东西为何在大白天就出现,在场的人中似乎有人骂了声,马蹄急踏在地上的声音中混合了低吼声,现场瞬间乱了起来。
商队雇的几个大汉此前是猎户出身,面对这种场面没有慌张,还在顾及着车上的货。
尘不染被自动归类于老弱病残,手上除了还没吃完的果干就剩一本话本子,看起来还在状况外且毫无战斗力。
他身边是学究样的商队领队,看上去一样被归类于闲杂人等一类,站一边无事可做。
看上去狼群的数量比人多。
壮汉还在和想要靠近马车上的货的狼纠缠,在视线盲区,两头狼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向着站在马车边的人靠近。
常年待在这边山林里的狼行动更为敏捷,飞扑撕咬而上的时候腥臭味迎面而来。
把手里果干收好,尘不染随手把话本子卷吧卷吧。
幂篱白纱扬起之时,一柄折扇拦在了他身前,也轻易地拦住了扑来的利爪。
学究样的商队领队回头,道“你可有事”
尘不染又慢慢把话本子展开弄平“无事。”
他又道“多谢。”
领队说“你体弱,往后站站。”
尘不染从善如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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