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凭着自身脸皮,在今日晚上留下了。
这边最不会少的便是话本子,他挑了一本,陪着身边人一起看了半晚上,一连到了后半夜这才收书睡觉。
这边没有他睡的地方,他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创造条件也要睡。
尘不染手里拿着话本子,就这么看着他折腾。
好在自称陈不然的屋主还算好心,给了枕头棉被,让人可以安心睡下。
当晚,睡前看了两个时辰睡前读物的人在自己床上睡去,房间外的魔没能睡着。
枕头和棉被由阳光晒过,鼻间尽是和屋里人身上一样的皂荚味,谢景睁着眼睛直挺挺躺床上,一连到远处不知哪里的鸡开始打鸣时,仍然没有闭上眼睛。
天亮后,按照以往经验,在被赶走之前,他自己十分明事理地收拾整齐做好离开准备。
尽管一晚没睡,但他看上去仍旧精神奕奕。
刚睡醒的人顶着一头凌乱白发,就这么看着他收拾。
谢景有些不太熟练地把棉被叠好,之后说“我已经叠好了,要不先留着,下次再收。”
尘不染靠着门框打了个呵欠,随意挥挥手。
谢景留下了些从魔宫带来的糕点,十分不干脆地走了。
尘不染刚睡醒,心情还不错,原本想给这个人开院子门,这人却十分自觉且熟练地跨过了竹篱。
“”
也成。
尘不染转身回了屋。
趁着天还没大亮,他带上了昨晚没看完的话本子,慢慢摇去了街上。
今天大概是学堂放学,平日里应该已经在学堂的镇上小孩从街上跑过,看起来十分快活。
在药馆里看了半上午话本子,中午天刚热起来时,有人找他去大柳树下边下棋。
这些人屡败屡起劲,觉着越是没几年可活,越是要在这最后几年发挥挑战精神。
尘不染去了。
今天大柳树下边依旧和以前一般热闹,里边留了他的位置,就在树荫底下。
有人自己带着小板凳和蒲扇坐在一边。
今天镇上人已经换了个人关心,开始关心镇子东边的一个姑娘,说是和白云城城主儿子青梅竹马,在小时就定下了婚约。
当时的白云城城主还只是一个穷酸秀才,如今却发达了,当了城主,镇上人原在说城主或许会变卦不认这亲事,没想到对方还记着,昨日有高头大马到了临街的小楼前,上面的人带着一众气派礼品进了简陋小屋。
然后他们今日就听闻,城主儿子来这边提亲了。
一朝入官家,所有人都叹姑娘命好。
尘不染没作声,只一手抬起衣袖,轻轻按下棋子。
坐对面的人又输了,拿起蒲扇扇了扇额头上的汗水,笑道“老陈这么多年,可有过什么”
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现在想起来,他们似乎从未了解过这
个人,只知道对方来到这里时是孑然一身,到如今仍旧是一人生活。他们知道他有个药馆,爱喝酒,之前还爱上酒楼听说书人讲话,但是关于这个人到底来自哪里,之前又经历过什么,为什么来这里,他们一概不知。
尘不染笑了下,慢慢靠在椅子上摇头。
其他人看他这样也不像是有过什么的人,跟着笑了下,不再问。
界之以北,群山之巅。
剑宗自古便占着北边灵气最盛之地,位于几峰之上,一眼望去,尽是无边浮云。
新选入的内门弟子还未拜师,仍旧在校场日复一日地练剑,挥汗如雨,即使手臂已经酸胀到抬起不能,仍旧没有放下手里的剑。
在弟子间游走的教习长老一眼看去,终于收起了手中的剑,道“今日上午到此为止,歇息半刻,之后打坐。”
一众弟子挥完最后一下剑,收剑入鞘,长剑入鞘后的瞬间便泄了气,支着腿大口喘气,完全不复刚才的威仪样。
长老看着众抓紧时间休息的众弟子,视线横扫过去,看到站在人群前排的弟子时,过长胡须下的嘴角微微扬起。
方瑜站在弟子前列,刚随手擦去额头上的汗,身边出现一个人影,他转头看去,发现是原在另一侧的教习长老。
教习长老在旁边站了会儿,这才开口道“方”
他一张嘴,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跑过的是守山门的弟子,从山下跑来,看跑的朝向,应当是宗主在的平意峰。
宗内禁飞,只能用跑的,看他跑的那样子,应当是有很紧急的事情。
事情确实紧急。
不到半刻钟,山下便传来不断的动静,动静由远及近,一行人从校场一侧走过。
方瑜一眼看到了大长老。
和大长老一起走在人群前方的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穿的服饰与剑宗服装大不相同,行走间衣袂扬起,发出一阵破空声,看着温润如玉,浑身却是止不住的煞气。
他手上还拖着剑,剑如寒冰,上面还带着未干的血液,滴滴落在地面上。
从未见过这个人,也很少看到这阵仗,一众的弟子的视线完全被吸引了去,久久难以收回视线。
有胆大的人走到教习长老身边,问道“长老,那是何人”
长老也看着,听到身边声音后收回视线,拍了下旁边的人的头,扬声道“打坐”
众弟子于是不敢再看,收回视线。
直到众弟子闭上眼睛,长老这才重新转回头,看向已经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人群。
原本的一行人一路向上,没作丝毫停留,一路上了平意峰,进了主殿。
宗主已经是中年模样,已经在主殿等着。
待到人影走进大殿后,他略微一颔首,道了声“无极尊者。”
无极尊者,名江淮生,与剑仙师出同门,也为其唯一
师弟,几百年前便前去北极苦寒之地无边苦海镇守一方,数百年未得归。
他虽是说与剑仙同门,实则为剑仙承当时宗主遗愿,凡间遍寻数年,终于找寻到宗主承诺收入门下却未来得及带回的他,带回剑宗后代为教导。
这一教便是数百年,原本一闲散贵胄也成了名镇一方无极尊者。苦海异动,他为讨师兄开心,主动去苦海镇压妖兽,却不想这一去便是数百年。
如今这人突然回来,还是这副模样,宗主已经大致能猜到是为何事。
果不其然,对方手中长剑划过地面,蜿蜒出一道深刻痕迹,问道“我师兄何在”
宗主视线下垂,看向对方剑刃之上的红色血迹。
注意到他的视线,站在一侧的守门人道“尊者到时正有妖兽冲撞”
剑上不是人血,而是妖兽血。
宗主收回视线,对上一双染血黑瞳,最终摇头。
满室安静无声。
“铮”
长剑入鞘的刺耳声响响起,持剑的人道“逢灵殿。”
他要去逢灵殿。
凡是进入剑宗之人,无论属内外门,但凡进了,便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命牌,命牌放置于逢灵殿由专人保管,人在牌在,人亡牌毁。
他这是不相信。
宗主知他在想什么,也不加阻拦。
总有些事,只有自己真正看到了才会相信。
站在一侧的大长老知宗主的沉默的意思,于是走在一边想要带路,但对方长腿一迈,直接便出了殿往一个方向走去。
江淮生只是几百年未归,不是丢了记忆,还记着路该往哪走。
逢灵殿在平意峰一侧的山峰之上,几百年前,他已经走过太多遍。
逢灵殿里少有人出入,每次有进出便代表有生死。
一众人进来时,原慢慢清扫着一张张命牌的老者抬起已经逐渐浑浊的眼,瞳孔对向走在最前方的人,眼睛略微眯起,似是在辨认。
久久无声后,他终于想起了什么,道了声“无极尊者”
认出人来后,他几乎是瞬间便知道了这些人来这里的意图,于是背过身抬头,视线看看向命牌最高处。
逢灵殿呈环状,满墙尽是命牌,按时间排列,下层的便是新入宗的弟子,命牌耀耀闪着光,生生不息。
底下泛着一片光,最顶上暗淡沉默。
顶上三层尽是破碎命牌,只有零星两点亮着,那两点便是如今的宗主和无极尊者。
江淮生看向自己上方的命牌。
命牌无名无姓,只刻了一把剑,剑随着命牌裂纹裂开。
命牌暗淡无光,被保护得很好,其上没有丝毫灰尘,却也透着碎裂已久的沉寂。
“哗”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还站着的人会突然一跃而上去取破碎命牌,两个长老反应及时,也顾不得对方身份,直接快速伸手,废了大力终于及时将人拦下。
其余峰弟子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在数里之外的其他峰的弟子抬眼看去,只见平时最为安静的山峰有灵力涤荡开,大半云雾退散。
后来有传言道,栖霞峰上有一碑,碑前有人长跪不起。
接连十几日的晴天,青山镇终于落了夏季的一场雨。
十里青山,连带着不远处的竹林和田野尽皆陷入迷蒙一片。
窗外是从檐上滑下的雨水打在树叶之上的声音,屋里暗,烛光随着窗外吹来的风微微摇晃,映亮一侧书页。
披散着一头白发的人带着茶盏重回到桌边,茶杯之上蒸汽缭绕,缓缓上飘。
窗外,黑沉天空乍然微不可查亮了瞬。
不知的人只当是一道雷光,虽之后久无雷声略微觉着奇怪,但并不过多在意,也不深究。
当是无边苦海大妖已除,镇压之人归去。
尘不染慢慢捧起茶杯,水雾模糊眉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