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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待到谢景再来时,青山脚下的小屋里,除了他之外,又多了个东西。

    走进屋里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另一个角落扎根的软垫铺的窝,窝里甚至还有个小枕头。

    尘不染和平时一般坐在窗边看话本子,只是手里多了坨白色的东西。

    听到动静,白色的棉花团里出现两个耳朵尖,动弹了下,侧过头来看他。

    谢景眉梢略微一动“黑辟”

    他原本想说凶兽黑辟,但看着面前的东西,那“凶兽”两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亏这个人在这种模样下都能认出,尘不染放下手里话本子,随意一点头,道“暂住。”

    听到暂住两字时,舒服窝在人身上的毛团的毛脸上的眼睛略微闪了下,显得略微心虚,而后又迅速恢复过来,依旧是骄傲的凶兽。

    它也认出了来人。

    虽从未见过这人,但它在屋里乱转的时候时常会闻到这人的味道,知道这人是屋里另一张床的主人。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谢景对这里仍然熟悉,自觉主动坐到桌边倒了两杯茶,倒茶时侧眼,看到了摆在桌上的两块东西。

    黑辟不要,尘不染拿来也无用,这俩东西便被留在了这里,在这桌上摆了许久,偶尔会用来垫桌脚。

    面上表情不变,谢景随手拿起两块东西在手里掂了掂,转头道“我可能拿走”

    尘不染摆手,让他随意。

    谢景把东西收起了,也不多说,继续倒茶,斟了过半后递给坐在窗边的人,自己也跟着在一边坐下。

    他坐下后盯着白色毛团看了半晌,之后试图商量,想让对方让个位置,自己也想在它那地方待待。

    黑辟让了,但他没待成。

    被话本子敲了下,他仍旧只能坐在一边,并且承担起了念话本子的工作。

    光阴悠然流转,原本坐在窗边的人转而靠在窗台上,双目半阖。

    待到旁边人阖上眼时,谢景轻轻放下手里话本,正欲起身拿走已经放凉的茶水时,靠在窗台上的人却低声开了口“魔界有何事”

    谢景收茶水的动作一顿,低头轻嗅。

    他以为自己身上血腥味应当不算浓才对。

    坐在窗边的人半睁开眼,苍山暮雪般的瞳孔透着西下的光,全然是已经洞察一切的模样。

    继续收走放凉的茶水,谢景道“小人作祟,不成气候。”

    约莫是觉着太平太久,有人不安分,最近频繁在人间与魔界来往,在边界搞些小动作。

    手段低端,但是出现得频繁,有些烦人,他便直接全数处理了。

    他如此说,尘不染也不再多问,重新阖上了眼。

    谢景难得没赖在这过夜,到晚间时候跨过竹篱走了。

    他一走,黑辟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调整了下位置,美美闭上眼。

    魔界寒岭深处

    。

    孤身躺在冰台之上的残剑结霜,毫无动静。

    一片安静之时,波动渐起,原本无人之地出现人影。

    再之后,什么掉落于冰台之上的声音响起。两块银白的裹着石制外壳的东西正正掉在了残剑边。

    谢景站在一侧,略微垂眼,道“若你能恢复,我便带你去见他。”

    安静无声之中,石制外壳碎裂,银色内里逐渐化为流体状,丝丝流向残剑。

    寒岭之外,魔一魔二守在山脚,只见得异光突现,冰岭似乎在逐渐融化。

    也不敢多问,身后脚步声传来,他们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离开了这地方。

    春去秋来,这年大概是魔界第一次体会到人族口中的秋。

    魔宫脚下,几片城池的天逐渐变得澄明,基本不见荒草的地方有从未出现过的芽长出,而后又变得枯黄。

    长久生活在魔界,从未想过天空原来是这般,这些魔架也不如何打了,整日盯着天看。

    除开能看到天外,另一的异状便是寒岭那边晚间时候传来异响,天光大亮,然而转瞬便消失,只有少部分人注意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没了。

    一同没掉的还有光阴。

    春一朝,夏一朝,秋一朝。秋来时,青山镇不少老人没有挨得过变换的气温,走了。

    常年在大柳树下下棋的人又少了俩。他们此前看上去还精神气十足,说没就没,其他人长吁短叹着,不自觉猜着自己何时走。

    这几日丧葬不断,镇上人都吃席去了,无人找自己去下棋,尘不染便坐在药馆里看话本子。

    药馆陈旧,约莫是因为旧代表着长久,以前他人不爱这老旧模样,此时却不觉觉得安心起来。

    街上正无什么人时,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过,之后一个人快步走进店里来。

    是酒楼那小二。

    对方走进店里,先是看了眼趴柜台上的蓬松毛团,之后移开视线,快步走过来,拿出张方子,道“烦请老先生抓个药。”

    尘不染起身接过方子看了眼,之后抬眼看向小二。

    这方子上的药大多不是普通药,医的病也不是普通病。

    虽一头凌乱白发几乎挡住整张脸,小二看不见对方眼睛,但能意识到柜台后的人在看自己。他左右看了眼,最终道“这些是给东家抓的,他得了病,这是医师开的方子,另一家医馆抓药那秤调过,东家信不过,于是想来你这找药。”

    并不多过问其他,尘不染应了声,转头抓药。

    小二拿了药后就匆匆走了。

    原本闭着眼打盹的黑辟睁眼,道“有死气。”

    上古凶兽本就对气敏感,无论何气都能察觉一二。

    刚进门这人身上有死气,但散发死气的不是他,他只是沾染上了些。

    尘不染看了眼已经无人的门口,又重新拿起话本。

    接连送走几个老人,过了些时日,镇上又重新恢复成了平时那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自打之前不露面以来,那个总是站在柜台后算账的东家再也没有出现在酒楼里。

    他在时经常和店里客人聊天,人也有趣,他不来后,不少人问起,店里小二含糊其辞。

    镇上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们能看到,原本楼上楼下满堂跑的小二,在客少时站在柜台后学着拨弄算盘。

    在店里拨弄算盘,关了店后,小二便去尘不染这边取药。

    一季一书信,待到从千山万水之外而来的青鸟落在酒楼上头时,小二一反常态,并未先取信,而是抓住鸟,在鸟腿上牢牢绑上一封书信,确认绑稳后这才取下寄来的书信。

    书信取下的瞬间,青鸟便飞走了。小二看着它滑进云层,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再转过头来时,注意到酒楼里的人的视线,他拍了拍头,笑道“刚有些急,见笑了。”

    这次方瑜寄来的信依旧是两封,小二关店后去取药时,把另一封转交给了尘不染。

    尘不染没拆开,把信揣兜里,转身带上了门。

    在柜台上的黑辟一蹦,蹦进了他怀里,舒舒服服窝下。

    上次信来后,镇上人大致都猜到酒楼东家或许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们没料到,病来如山倒,山倒了,便没再起来。

    在镇上人还在谈论镇子西边的姑娘和白云城城主儿子的婚事时,镇子另一边,有人看到酒楼东家的宅子上挂了白灯笼。

    东家在无声无息间就去了,据说他走前还在看少东家寄来的信,最后陪在床边的是店里小二。

    青山镇下了一阵雨。

    秋冬时节的雨总是下不干净,歇歇缓缓,一连能够下好几天。

    酒楼东家只有一个儿子,其他再无亲戚,最后由附近人帮着店小二,一起办了场葬礼。

    在下葬当天,方瑜赶回来了。

    自打收到信后他便往回赶,日夜兼程,不敢丝毫停留,但也未能及时赶到,见到最后一面。

    大雨淅沥,雾气蒙蒙,整片天地似乎都失了颜色。

    依旧是熟悉的山,熟悉的街道,镇子边上还有他曾经帮着建过的谷堆。

    大雨之下,镇子街道上只有零星几点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听到脚步声时一侧眼,看到来人的脸和腰间佩着的剑时,眼睛里现出惊异的神色,一直看了好大半天,直到人影转瞬间便消失在街道尽头时才收回视线。

    少东家回来了。

    直到还未换下青白校服的人出现在门口时,挤在堂屋里的人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在人群最里面的店小二从人堆里挤出,递给他了一条长长的白布。

    青白校服换下,方瑜披麻戴孝,跪在了棺材之前。

    其他人就这么看着他,看着这个年纪轻轻便成了十里八乡唯一一个修士的年轻人。

    方瑜没哭,只一动不动跪了半日,在店小二提醒是时候该下葬时站起,站起时晃了两下,而后又站稳,冒着雨扶棺入山。

    这边的风俗是人到后再挖土,修习回来,方瑜一剑便能轰出个大坑,但他只拿过小二递来的铲子,一起一铲一铲,铲出个能安置棺木的地方。

    他亲手埋下了自己父亲。

    雨下得大,在山里危险,一众人并未久留,从山上回到了镇上。

    回去后的餐饭是在酒楼准备的。

    自打酒楼从老东家交给东家后,一共就办过两次大宴。

    一次是少东家选上剑宗,一次是东家死。

    方瑜站在自己从小长到大的酒楼,就站在大堂一侧,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如此陌生。

    举目望去,眼前尽是或熟或生的面孔,就这么从头看到尾,他忽然就意识到,在这个世上,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变成了真正的孤身一人。

    上一次摆宴时带着他走完了全场的人已经躺在了山里,这一次,他身边没有任何人。

    在这里的只有客,没有亲,一切有他人操持,这里已经不需要他,有的只是好奇和打量,像是在看一个外来人般。

    像是在看外来人般。

    方瑜不自觉后退,一连退到了大门边,店小二过来看他,问他是否还好。

    方瑜没回答。他看向面前的小二,又看向桌席上的酒,似是想到了什么,涩声问道“陈不然呢”

    小二摇头“他未来。”

    方瑜转头跑了,一头扎进了雨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