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衣第一次看见鲜花盛放的过程,原来鲜花绽放是有声音的,那一瓣瓣紧紧包裹的花瓣撑开,发出细腻的声音,莲花的根茎也兴奋地摇晃起来,它抖动着花蕊,将花粉抖得四处散开,霎时间,整个寝殿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莲花香气。
它绽放得如此美艳,耀眼夺目,可现在却没有人欣赏它的美艳,没有人闻到它的芬芳,所有人都震惊得下巴磕在地上。
清衡的血竟可以融合如烟、团子二人的血,一起让莲花绽开
一时之间,众弟子交头接耳,窸窸窣窣声议论起来。
“不是吧,那如烟出轨清衡掌门,给钱掌门带了绿帽子”
是的,你没有看错。”
“怪不得,那团子和清衡掌门一模一样。”
钱金石一下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众人的议论,清衡的神情,玉玲珑那似是而非的笑,还有如烟闪躲的目光,都述说着这件事的真实。
而作为一个苍栖谷掌门,坐拥名利钱权,美人在怀,儿女双全,本是一家其乐融融,现如今,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却是假的,他最疼爱的女人竟和人偷情,还生下了别人的孩子。
钱金石顿时心如刀绞,他一把拽过如烟,晃动着她的肩“如烟,你告诉找我,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女人头上的珠花步摇撞成一片,头发也松下来,显得有几分凌乱。她手里还抱着孩子,便只一心一意看着孩子,没有正视钱金石。
而此刻的团子也似受到了惊吓,她扯着嗓子大声哭了起来。
清衡见了这架势,立踱步过去,将如烟从他手里拽出来,挡在了母女身前。
“掌门切莫动怒,孩子是无辜的。”
如烟躲在她后面,她轻轻摇晃哄着孩子,却一眼也没看他,他顷刻间明白过来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如烟和清衡有私情是真的。
此刻犹如一道闪亮的绿光劈头盖脸落在脸上,钱金石面色涨红,他气不过,只大手一挥,从虚鼎中唤出一把银黑色的剑来。
他紧了紧粗粝的剑柄,眼色赤红盯着清衡“孩子无辜,你却不无辜,清衡小人,拿命来还。”
清衡怕他伤到如烟和团子,只得掣出命剑相抵,两把剑砍在一起,迸发出强悍的力量,光芒万丈,声音刺耳,听得令人牙齿发颤。
刀剑无眼,更何况是两大掌门对战,贺连衣第一时间将玲珑护在身后,杜绝剑气伤到她的身体。
钱西和跑了上来,站在一旁焦急地喊着“爹,清衡掌门,你们别打了。”
他们哪里听得见,只当他是耳旁风,两团身影一红一白,在空中打得不可开交,也分不出上下来。
只是殿内空间狭窄,不足让两位掌门施展拳脚,不过两个回合下来,桌上的美味佳肴都被剑气震得稀碎。
钱金石攻击,清衡闪躲。
清衡落在门前,还试图和他谈话“钱掌门,有话好说
,这么多弟子看着呢。”
钱金石怒不可遏“你也知道这么多弟子看着,我钱金石一生的名誉,算是败在了你手里。”
说罢,他祭出一掌,只见鲜艳的红掌在空中成型,直勾勾朝着清衡打去。
清衡闪了一个身,她身后的汉白玉屏风顷刻间被震碎,连着门口挡风的帘子,一并被撕成碎条。
一阵凌冽的寒风吹了进来,外面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雪,风携裹着雪花狂卷入殿,吹得众人纷纷举袖遮挡。
贺连衣也伸手挡了一下,待这阵疾风过去,却听见两人搏斗的声音远去。
冰天雪地里,两个身影不停打着,引得众人都追了出去。
贺连伯走到她身侧,朝她看了眼“师姐,你不主持一下大局吗”
主持大局
贺连衣也想,只是她垂眸思索“连伯,这些家事,你觉得是我能管的吗”
贺连伯不忍着急“难道就由着他们两人继续下去,若是出了事,将会是两派的灾难。”
她摇摇头“不至于,先让钱掌门把怒气发出来吧,至于清衡掌门,她没事的。”
“师姐说的也是。”贺连伯说完,朝着她身后的玉玲珑看了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但最后没说什么话,只甩甩衣袖,踏步跟了出去。
眼下最关心钱金石的,大概就只有钱西和了,他远远地看着两个长老,却不敢近身,只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然而他的声音不论多大,都会被无情的刀剑风雪声掩盖,他孤独地伫立着,站了一会儿,又折回到如烟身旁来。
“小娘,”或许是以为喊错,他又换了一个称呼“如烟姑娘,你劝劝他们吧,现如今,只有你能劝他们了,我求求你,我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妹妹,以后不想没了父亲,求求你。”
如烟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此时孩子哭个不停,她摇晃着哄着她。
她抬起一双眼眸,眼神带着无边的落寞,发丝缠绕的风雪吹在她脸颊上,又添了几分可怜的神情。
她望着远处的两人,身体不忍往前倾斜,险些倒下,但是她很快迈出一条腿,朝着那刀光剑影奔去。
她微微垫脚旋转,直接落在了两人剑气的之中。
清衡率先收回了剑,连忙朝着她母子二人抱去,她微微抽剑一挡,挡住了钱金石的红色剑影。
只听哐啷一声,两把剑绞在一起,直直插入了雪堆里。
“额”
如烟吃痛地低吼了一声,她还是被剑气伤到了手臂,只见她雪白的手腕上,鲜血已经浸湿了臂弯,正湍湍直流。
“如烟。”
清衡抱着她坐下,一面从她手里把孩子顺过来,一面竖起手指,在她胳膊上几处穴道点了点,她方才止住了血。
众人也都将她们围了起来。
贺连伯拉住钱金石,从旁安慰了几句。
初棠
则听了玉玲珑的命令,前去给如烟包扎伤口。
团子到了清衡怀里,方才止住了哭,她的眼角还有泪痕。
自她一生下来,都是清衡抱得多,养的多,她自然认她,再加上亲子血缘。
钱金石看见这一幕不禁发笑“真是恩爱的一家,那我呢,我算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难道没有爱过我”
如烟轻笑了笑,她嘴唇因为失血而惨白,眼眸带着十分鄙夷的决绝“爱你钱金石,我从未爱过你。”
钱金石瞬间麻木,他瞳孔放大,手颤抖地伸起来,连着嘴唇也抽搐着“你说什么,你不爱我,你难道是为了报恩,报我救你之恩”
这就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如烟跟清衡说的,她是为了报恩。
连衣不忍叹口气,险些没听下去。
只是如烟忽然嗤鼻一笑,她扬头看着漫天大雪,大雪落在她脸上,她眼神木木的,嘴角也颤抖着“报恩报什么恩你是说,你在山崖下救的我吗你怎么不想想,当时我为何出现在山崖下”
钱金石顿时清醒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如烟故意的故意引诱他,故意在他身边
他的心宛若刺进一把钢刀,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你是说你是说。”
“钱掌门,当初你们在围剿合欢宗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误杀过人吗我的家人,究竟是死在你们谁的手里,我至今还不清楚。”
合欢宗
众人哗然。
如烟是合欢宗的人。
钱金石一下坐在地上,大吼一声,紧接着是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宛若疯癫了一般,起身拔出剑,朝着四周乱砍一番,白雪溅起三米高,就跟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般,他的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整个人癫狂地踩着命剑,朝远处山谷飞去。
一时间,可怖的笑声回荡苍栖谷。
“爹”
钱西和见状,立即领着弟子忙跟了上去。
清衡倒吸一口凉气,知道了真相,她不必钱金石好多少,她看着如烟,不忍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你是合欢宗的人”
如烟沉默地看着她,默认这一切。
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山谷的风在耳边呼啸,无数的冰冷雪花落在皮肤上,严寒刺透她的肌肤,一张寒冰手将她拽紧,令她毛骨悚然。
她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呼吸凝重起来“那你对我。”
如烟捂着伤口,跪坐她身旁“清衡,我对你是真的,我们还有了孩子,玉掌门她都知道,她也答应了,让我们在一起。”
她微笑着凑近,试图去拥抱她。
清衡抱着孩子站起,很嫌弃地后退了一步,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只轻轻摇着头,兀自发笑。
比她还要后怕的贺连衣,她顿时觉得脊骨发寒,原来如烟是玉玲珑安插的眼线,原来玉玲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复仇,她是想
不费一兵一卒,离间仙门,让仙门自相残杀。
玉玲珑掩鼻笑了笑“清衡掌门这是怎么了,见了我们合欢宗的女子,怎么跟见了瘟疫似的,你可是曾经和她也缠绵悱恻,共享其乐的啊。”
清衡连连后退,退到一块大石头上,才定下来,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嘴里喃喃“不,如烟,你快告诉他们,你不是合欢宗的弟子。”
如烟缓缓起身往前,她的脚宛如千斤重,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清衡,难道你因为我的身份,就不爱我了吗”
清衡闭上眼,眼睫毛颤抖地着,两滴泪顿时落了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团子脸上。
团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伸手去勾清衡的头发,嘴里咿呀咿呀着。
“我早就该知道的。”清衡声音颤抖着,她半眯着眼盯着团子,无端地发笑“早就该明白的,唯有合欢宗女子,才能与女子共育孩子,我真笨,我居然不知道。”
“清衡”
如烟见她哭,她的心也跟着刺痛了一下,双眼滴溜一转,眼眶通红,一串晶莹的泪花洒落在地。
“难道因为我是合欢宗的女子,你就不再喜欢我了吗”
清衡不回答,在风雪中宛然若一块石头,她的唇上沾满了雪花,微微动着。
见她如此清冷无情,玉玲珑走到如烟跟前“本尊早就同你说过,仙门中人一个都不可信,她们所谓的爱,不过是建立自己的利益上罢了。”
她站在如烟面前,眼神却看向贺连衣。
她与她对视,似乎说给她听“就跟抛弃我跟孩子的那个女人一样,想当初,她把我用完了,就丢在黑河之上,你说她们狠心不狠心。”
所以,玉玲珑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贺连衣两步走到清衡身旁,看了一眼团子,又看了一眼她“清衡掌门,你是怎么看的。”
快说啊,快说喜欢如烟啊,愿意带着如烟和孩子远走高飞,快说啊。
此时,钟流萤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师尊,这是不符合仙门规定的,想当年,合欢宗女子与仙门通婚,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若是仙门弟子和合欢宗女子相爱,必定是要受九九八十一道灭魂箭刑的。”
她停顿后又说“师尊,你也知道那灭魂箭多厉害,若是清衡掌门也就算了,可是如烟夫人受刑,恐怕会被射成窟窿的。”
玉玲珑嗤鼻“笑话,我合欢宗的人,为何要平白无故受你们的刑”
钟流萤仰着头挺胸“可这是仙门规定”
玉玲珑眉眼似雪“规定本尊的规定才是规定,你们的规定,本尊不认。”
“你”
“流萤,不可放肆”
贺连衣将她训斥回去,眼下已经足够乱了,就别来添乱了。
贺连伯也走上前道“师姐,先祖规定必不可破。”
“我知道。”
她自然知道,先祖吃过亏后,划下禁令,无法打破。
可谁也阻拦不了两个相爱的人。
清衡和如烟的相处她看在眼里,她们是真心相爱的,倘若他们都不能在一起,那什么是可以在一起的。
她踱步到清衡面前,再次问她“你爱她吗你如果爱,我定会帮助你们度过难关。”
清衡眉头蹙了蹙,低头看着怀中孩子,她呼吸很沉重,身体几乎是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她摇摇头“不,不,她若是合欢宗女子,我不会和她在一起的。”
她接连后退,远离人群,忽然举起手中的孩子,朝着那冰天雪地里厚重的雪狠狠一摔。
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阻拦,只看见红花袄包裹的孩子闷声掉落在地,砰地一声,地动山摇。
孩子连哭声都没发出来,只静静地滚落了两圈,像一朵颓败的花,被无情摧残在梦雪中。
空气中仅有呼啸的风声灌来,如烟瞳孔涣散,整个人变得惨白,她的表情也变得十分诡异,只在雪地里嘶吼了一声。
那石破天惊的声音贯入所有人的心扉,令所有人都的心为之悲恸。
“不”
她奔跑过去,抱起雪地孩子,扒拉开她脸上雪,露出尚且红扑扑的小脸蛋,孩子闭着眼睛,嘴角留着一个甜甜的微笑,她的体温还是烫的,就像睡着了一般。
“不不不,团儿。”
她抱紧她,几乎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团儿,团儿。”
如烟再也没忍住,由小声地呼唤变成声嘶力竭的痛哭。
清衡倒像是松了口气,她笃笃靠在岩石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
贺连衣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管是三观,五官,她都没办法再正视这个荒诞的世界。
仙门疯的疯,伤的伤,可如今还伤到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贺连衣连吸好几口凉气,侧眸看着玉玲珑,眼睛早已泛红,她伸手抓着她的肩,只轻轻用力,带着她飞出了人群,落到空旷之处。
“这下你满意了吗”
贺连衣把她低在墙上,一双眼几乎猩红,她俯视着她“玉玲珑,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她狠狠拽着她的手腕,雪白的柔荑几乎要被她拽断。
玉玲珑看她泛红的双眼,手腕也被她捏得发疼,她掌心上布满粗粝的茧,割得她疼,她挣扎着“贺连衣,你放手。”
她双手捶着她,她却纹丝不动“你要报仇,你可以冲我来,你为什么伤害无辜。”
玲珑挣脱不过,只仰头气愤盯着她“就凭你,你一个人就想抵债你算什么东西,她们无辜”
“所以你满意了吗如此你满意了可孩子是无辜的,你却害了她”
她鼻子不忍泛酸,眼眶的泪几乎要落下,她嘴唇也颤抖着“玲珑,她才活了三个月,三个月。”
玉玲珑看她几乎癫狂,她用力地挣脱开,伸手朝朝她挥了一巴掌,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脸颊上,声响回
荡在四周,贺连衣终于安静了下来。
“又不是本尊摔死的她,你在这跟我吼什么。”
她挣脱开手腕,只见雪白的腕已经被她勒出五道红红勒痕,又疼又痒。
她也气愤不已是,我是想复仇,我想让清衡、钱金石、贺连伯、还有你,都没有好日子过”
贺连衣眨眨眼,吸了口气“所以。”
玉玲珑咬着唇“我没有想过你们仙门的人如此狠心,竟然把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摔死,这一切,你不应该怪我,你应该怪你自己,怪仙门,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对呀,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没有因,哪有果。
她为何要怪责玉玲珑。
玲珑呼吸急促起来,她的手缓缓落在肚子上,脸色炫白,不由自主半蹲了下去,她艰难地呻、吟了一下,整个身体无力地下坠。
“玲珑。”
她忙上前勾着她的双臂,将她扶起。
玲珑的身体贴着她,滚烫的热气扑了上来“贺连衣,我好像快要生了。”
她怔了怔“郑医修说的预产期,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不对,想来她也是受了惊吓。
她忙抱起她“你别着急,我这就带你回宗。”
仙门再乱,她也都没有心思去管了,她一心关怀着玲珑肚子的宝宝,只踩上命剑,快速往合欢宗的方向飞去。
外面风雪越刮越大,大片鹅毛从屋檐上飘落,很快将门外的小路铺成一片雪白。
天色越来越暗,合欢殿的蜡烛也燃了起来,里边除了几声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偶尔还能听见玲珑几声痛苦的呻、吟,便再无其他了。
贺连衣沿着房门从这边走到那边,再从那边走到这边,坐立不安,时不时双手一捶,唉声叹气。
究竟是因为她吓到了她,还是因为其他的。
这孩子一直从天亮生到天黑,里边也没有传出小娃娃的声音,玲珑的低吟却越来越重,隔着厚重的墙,那声音也从中传出来,听得揪心。
贺连衣终于不再走动,只端正站在门口,眉头紧锁。
脑子里十分凌乱,她忽然自责,她不该对她发火。
郑医修的声音忽然断了,脚步声笃笃朝外走来,门从里边打开,郑医修仰头看她“夫人。”
“她怎么样”
贺连衣抓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孩子出生了吗”
郑医修说道“正是与夫人商议此事,眼下宗主受了惊吓,顺产恐怕有些困难。”
她顿时心一凉,万般自责“那还有其他什么办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们受伤。”
郑医修拱手“夫人莫急,这事好办,只是需要借您斩天剑一用。”
斩天
连衣凝眉“你是要剖腹吗”
郑医修点头“不错,胎儿不足月份,不能顺产,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她虽然没有生育,但也懂得剖腹,所谓难产,就是胎儿的脚对着出宫口,剖腹要好很多。
其实剖腹也不一定比顺产差,顺来下的话,下面还得挨一刀。
她点点头,从虚鼎中唤出斩天,只是她依旧没明白“郑医修,为何普通的刀剑不行”
郑衣袖“宗主乃渡劫仙躯,普通的刀剑哪里能伤得她呢。”
“原来如此,”连衣喃喃,继而双手奉上剑,郑医修接过,转身时特地关上了门。
不过片刻,那房间便传出婴孩的啼哭声。
贺连衣长久紧绷的心脏,也得到了片刻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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