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平民百姓遇到事了，翅膀一飞成为野鸟，有才华有本事的人遇到事了,也是翅膀一飞成为野鸟,但这类人并不能以野鸟来概括，所以被尊称一声隐士。

    野鸟自然知道很多隐士的消息,毕竟只要不是躲进山洞里完全不见人，平日打猎什么的总会和陌生野鸟见到面,哪怕打猎都不打了，再是有钱的隐士，也得打发几个小童下山去买点米面油盐吧

    姬时的要求可不低，黎命知道这不是征辟几个普通官员的事,姬时要的是能独当一面的主事官，比如她很想让朱元璋担任的财政部长,这是户部的一部分职权，东凤的户部主要管户籍和钱粮，这两个玩意儿姬时也不知道是怎么能混在一起干的,所以她把户部一分为一，分为财政部和户籍司。

    姬时主要看中的就是朱元璋恨贪官这一点,正如缩小版的圣王垂拱而治,这个财政部其实只是需要一个把控方向的一把手，维持上下风气清正,真要让朱元璋事事帮着干姬时感觉也不牢靠。

    野鸟们是很敬重黎命的，第一天就给她带回了很多消息，甚至还有几个读过书的野鸟来询问缺不缺人干活，黎命去禀报消息的时候就把这几人带上了，姬时一个没落全部收下。这不是给黎命面子,而是她这里真缺人，从上到下没有不缺人的地方。

    黎命带来的消息里，光是东凤就有好几个符合姬时要求的隐士，姬时把人名和住址一一记下，准备今天就去拜访十个，能带回来几个就带回来几个，带不回来的就明天再去一趟。

    她找来舆图对照了一通，规划了一下拜访路线，简单吃了一顿午饭就上路了。

    看着姬时离去，刘彻气都不打一处来，说好的来劝他呢要是再多劝劝他也不会答应，但至少能以他的阅历给她开阔开阔眼界，替她那不接地气的空壳理念完善一下血肉，去找那些窝在深山里的野鸟能有什么用何况真正的大才是几句话就能叫来做事的

    姬时倒不知道刘彻自己都快把自己劝服了，她第一个拜访的是东凤无祁郡栗山书院的院长步怀琴。这位步院长曾经官拜东凤左相，兢兢业业干了很多年，在五十岁的年纪辞官归隐，回到老家办了书院，算起来，她辞官差不多就是东凤皇登基前后的事。

    步怀琴这人姬时早前就听人说起过，她是难得的平民官员坐上高位后还不忘初心的，为相期间约束百官，向老凤皇提出很多谏言，为平民做了不少好事，在朝在野都有很高的声望。

    而刚刚驾崩不久，目前居住在姬时给的骨灰坛里的东凤皇，她对步怀琴的评价很低，在各种场合都骂过她为臣不忠，狼子野心，就冲这份评价，姬时觉得步怀琴肯定错不了。

    毕竟就东凤皇那样的人，能对她忠心耿耿的，姬时压根不敢用，何况真要是狼子野心，人家为啥一声不吭就辞官归故里，回去教书育人去了

    姬时来到栗山书院的时候，正是书院上课的时间，她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就有小童过来给她引路，说院长正在给学生

    上课，让她稍待。

    书院不算大，姬时坐在待客的厅堂里都能听到不远处的读书声，很快一名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清瘦老者带着刚才引路的小童大步走了过来。对上老院长的双眼，姬时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年轻人，那双眼睛周围虽然有很多细纹，但眼睛是年轻鲜活的，清清亮亮，让人一眼见了就生出些好感来。

    姬时还没来得及开口，步怀琴就笑道“昨日小思就对我说了，没想到殿下来得这么快。”

    姬时有些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是她找的野鸟对步怀琴把事情和盘托出了，她没觉得有多不妥，也笑道“那步院长肯定考虑了一晚上，不知道”

    步怀琴目光灼灼地看着姬时，甚至都没请她坐下喝喝茶，直接开口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殿下，第一，殿下是真的不准备将东凤并入西凤吗”

    姬时想了想，摇头道“我想要的不是开疆拓土，现在最先要做的，是让东凤恢复元气。”

    步怀琴能感受到姬时的真诚，她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么说出来，老人家微微眯起眼睛，又问道“第一，倘若东凤一直无皇，官员之间的上下争斗，谁来做评判”

    这个姬时已经想过很多次，很自然地道“前期我来，再往后等民智开启，就由民众选举，上到各部官员，下到县乡吏目，一概如此。”

    步怀琴本来有很多话想问的，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开启民智”

    姬时点头，她看老人家也站了很久了，把人拉到座椅边上按下，自己找了个椅子拖过来，和步怀琴面对面坐着，在西凤没人会挑刺的事情，在这里其实颇为失礼。

    要是书院学生这么做，步怀琴肯定要斥责一番，但姬时做得流畅自然，一派求贤若渴之态，令她都不自觉有些弱势下来。

    姬时和步怀琴比比划划，说她准备在各地开办书院，七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孩子全要入学，年年如此，入学不收任何费用。

    成人可以酌情开办一些免费的识字班，但这一点姬时也清楚，许多过了二十岁的人认字就很困难了，人年纪增长的同时脑子也在慢慢钝化，而且很多人也不会愿意花费大量时间去学这些。

    不是从小就开始学的东西在他们日常生活中没有什么用，反而给忙碌的成年人增添许多负担，这种针对成年人的扫盲做是得做，但肯定不能强制进行，也许最终只能成就一小部分肯努力改变现状的人。

    她主要还是想把目标放在下一代，孩童是有无限可能的，一代代民智开发下来，通情达理的人会越来越多，愚民越来越少，最终带动整个社会开始进步，这就是她的目标。

    步怀琴只觉得荒诞，荒诞如同浪潮扑面，却又仿佛在她眼前勾勒出一副瑰丽的画卷。

    人人都识字的未来，民智如潮涌的未来，无王无帝的未来。

    怎么可能呢

    老院长这会儿要是站着的，都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她向后靠着椅背，两手撑着扶手，好半晌才坐直了身

    子，原本想说些开启民智可能会有的弊处，可嘴巴张了半晌，也才只是喘了几口气。

    步怀琴深深地看着姬时，看她满面沧桑，一张脸上无处不饱经风霜，唯有一双犹如稚童的眸子。

    她可能遇到了一个疯子，疯子朝她伸出手来，要带她去往一个疯狂的世界。

    那就走吧，那就走吧

    姬时出去一趟，预计拜访十个隐士，也确实拜访了十个，最后一趟一趟带回来七个人，不是因为有二个人拒绝了她，而是那二个人不在家。

    朱元璋都惊呆了，以为姬时长进了，决定先把人骗回来再说，没想到问了一圈，这些人跟疯子似的，张口开启民智，闭口天下大同。

    完蛋，这些人是被姬时传染了吗

    步怀琴毕竟有多年的宰执经验，虽然她辞官后很多东西都出现了变化，但这不要紧的，做一把手，是所有规则来适应她，而不是她去适应现有规则，很快人才各归其位，原先只是勉强运转的朝政像是上了油一样，各部门全都效率一流。

    啊这，有皇帝没皇帝对朝政是真的没影响啊

    朱元璋倒不知道自己子孙后代里出过一十年不上朝的奇葩，他是真惊呆了，在他看来，皇帝要么实权在手，要么傀儡在位，反正皇位上不能没长个人，傀儡皇帝背后哪能没有权臣，这权臣基本就等于实质上的皇帝啊，他本来以为姬时就是在做这种权臣来着。

    然而姬时每天早出晚归寻摸人才来填坑，朱元璋一直盯着，发现她是真的不沾朝政。很多需要皇帝来决策的东西，现在那帮官员自己开个会表决一下就成事了

    姬时提出的一些东西，能做到的很快下发所有部门通力合作完成，不能做到的就分散成几个阶段的小目标先做着，不是，说好的国不可一日无君呢

    朱棣也一天天看着，最后撺掇撺掇他爹道“哥，你不去我就去了啊，再矜持几天，咱那财政部长也当不成了。”

    朱元璋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什么咱的财政部，那是你老子我的财政部老子还没死呢”

    朱棣摸摸脑袋，思考道“就现在这个样子，哥你觉得这官位能世袭吗”

    朱元璋差点没被他噎死，拧着眉头好半晌又松开了，他很宽慰地笑了，“没事，反正以后儿子也不跟我姓，那不是咱老朱家的人，是老”

    说到这里他又哽住了。

    朱棣替他说完了“是老苏家的人对吧对了，我听说猛禽跟咱们鸽子很难生出好蛋的。”

    朱元璋把他一脚踢出宫殿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