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褚的第二场结束的毫不拖泥带水。
被她一剑斩在了双腿之间的神族子弟惊慌失措,跌坐在地上,甚至顾不得仪态,在莲华君叫停比试,确认佘褚胜出后,翻身便连滚带爬的下了卷云台。
而那时,佘褚的气才出到一半。
她缓缓吐出剩下的那口气,持剑下台。
王珑远远瞧见了,都不忍打个寒战,心道自己幸亏从没惹过佘褚生气。
这么想着,王珑却看见身边的戎溥抱着长枪看得如痴如醉。
王珑“”你没毛病吧
佘褚离开了,戎溥注意到王珑在看他,眼神诡异。他顿了一瞬,点评刚刚这场比试说“玉娘对我还是没有下狠手,可见她心里是有我的。”
王珑“”好了,你真的有病。
他默默与戎溥离远了点,戎溥倒不觉得什么。他见佘褚下来了,正想高高兴兴迎过去,又想起他们之间刚刚才发生过不愉快,步伐微顿,又回头对王珑说“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见玉娘。”
在庚子学府这几日,王珑认为自己已见的足够多,不是当初的自己了。
他一口回绝了戎溥,说“表妹在考试呢,她又不像我,随便认输就行。我不能打扰她休息。”
说着,王珑还上下打量了戎溥一番“你要是想去就自己去啊,什么时候你也懂得体谅他人了”
戎溥先说“我从来都体谅他人。”
说罢后,他心觉王珑不是外人,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与王珑说了。
“她在气头上,我怕我一出现,她会提着领口逼我掏出生辰贴。唉,我也不是输不起,非得赖着她。只是,只是退婚也要有个仪程,总得让我有个心里过渡吧。”
面对戎溥的睁眼说瞎话,王珑直接戳破道“得了吧,你就是见我表妹优秀不肯放弃你说说你,她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你非要保着这根本不会被践行的婚约有什么意思呢”
戎溥揉了揉鼻子。
他落寞地垂下眼睛,与王珑说“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人,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她喜欢。就这么放弃,实在心有不甘。”
王珑听着那句“心有不甘”隐有触动。
可再触动,他也是坚定晏清派的,于是他苦口婆心“那你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两人话说到一半,只听卷云台上嘭得一声
众人抬头向台上看去,詹文瑾一脚已经踏出了卷云台上,那一声咚,正是她的对手,那位来自北荒的北嚣砸断边柱,挡住了她后坠之势发出的。
这两人才过了几招
詹文瑾竟然落败了
因着北嚣无名,没什么关注他的比试,即便他胜了泉阳,泉阳并非擅长武试之人,即便输了,大多人也只会觉得是泉阳轻敌,他赢得侥幸。
可詹文瑾不是啊。
她是华林詹氏宝玉,詹氏在仙域的一块活招牌。
自幼这姑娘就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天赋与智慧,庚子学府顾清笙亲自拨冗教导,詹氏全族护她结丹。
在这次所有来庚子学府求学的学子中,她是唯一一个以在修炼上有所小成的。即便是佘褚,都默认她会成为三名府生之一然而现在,她竟然在几招之内败给了一个妖族
詹文瑾脸色煞白。
她显然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如果不是这妖族动手及时,她怕是一脚摔下悬崖,需得劳动莲华君来救。
詹文瑾从未败过,乍尝败局,还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击败,一时心绪翻涌,急情攻心。一张口,在说话之前,竟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在她对面的妖族见状被吓到了。
他连声道“我可没有下狠手,你这伤不是我打的,我不赔钱”
“不赔钱”三个字被他说得掷地有声,詹文瑾听见,差点呕出第二口。
她在台内气若游丝。顾清笙在台上瞧见了也险些坐不住。
他皱眉道“那小子用的是什么邪术,我明明见他被文瑾的飘零故困住了,缘何能突然而出,反击文瑾”
不止是顾清笙好奇,在台下瞧见了的佘褚也好奇。
论对咒术灵力的掌控,詹文瑾不知比这不明来历的妖族强到哪里去了,可偏她的咒术阵法打在北嚣的身上,竟好似泥牛入海,掀不起半点风浪。
詹文瑾刚才一手风诀“飘零故”炉火纯青,佘褚自认挨上了也需得一会儿才能挣脱。可北嚣却是在中了飘零故的同时一拳向詹文瑾击出,这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谁会想到已经被关进牢里缴了刀剑的人,还能冲着自己一剑刺出呢
不得不说,虽然佘褚前一刻还在因乌陵行的事情而恼怒,但是在这一刻,她是一点也没后悔来了仙域,参加了这次庚子学府的选拔。
前有疏属山不惧惊雷的山魅,后脚天帝山又出现了咒阵无效的妖族。
这么大的意外,要是没能亲眼所见,佘褚能遗憾死。
北嚣与詹文瑾一试,一战成名。
原本还无人问津的小伙子这次一下卷云台,便被不少人团团围住。众人显然认定他在一夕间能解决詹文瑾,大概率会是最后的魁首了,成为府生板上钉钉,只怕赶不上巴结。
佘褚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王珑远远见了,也没有去凑那热闹,同样回去休息了。
庚子学府里的消息,传的比佘褚的腿脚还快。
佘褚还没有进院门,就先听见了詹文瑾的侍女在与人讨论詹文瑾的失败。
那侍女刻薄道“平日里装得个什么似得,好像詹氏除了她便没人了。结果还不是虚架子,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给击败了。当日就说别只让她一个来,好歹给其他人些机会,她偏说自己可以做到。如今可好了,詹氏的脸都丢尽了”
她话说得实在过分,连听她说话的人脸上
都有些架不住。
佘褚更是有些看不下去,詹文瑾从没在别人面前数落过自己的婢女,这婢女倒好,私下里却看不上自己的主人。
佘褚踏进院门,发出了较大的声音。这声音惊动了院内两人。詹文瑾的侍女听见有响动惊了一瞬,还以为是詹文瑾回来了,见是佘褚,原本慌张的神色又变得不屑一顾。
她朝佘褚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谁家的霉运,从到了这儿就没消停过。”
说罢,她也不理会与她交谈的那人,径自回屋去了。
那人讪讪,向佘褚行了一礼,自报家门说是仙族另一位世家子弟随行的奴婢,碰巧路过,并无轻慢之意。
佘褚自不会主动与人交恶。
她向那婢女略略颌首,表示并没有在意,那婢女松了口气,连忙走了。
佘褚在屋中又等了一会儿,詹文瑾依然没有回来。
眼看要到晚膳时间,王珑都要来为她送饭了,詹文瑾依然没有出现。
佘褚心中沉吟,思虑过后,去敲了詹文瑾屋的门。
开门的是她的侍女。
佘褚好脾气道你家主人久出未归,你不去寻寻吗”
侍女见是佘褚,并没有心思搭理,她直接说“我家小姐吩咐了,府生试期间,不可擅自打扰。也许她是去别处刻苦了,我贸然去寻,岂不是违逆了她的命令”
佘褚听得有理。
她含笑道“确实如此。若是詹文瑾真有意外,你也活不了,倒是确实不必去寻,等死即可。”
侍女被她一喝,色厉内荏道“你吓唬谁呢,我家小姐才不会出事”
佘褚点点头,回自己屋子去了。
在关上屋门前,那侍女又期期艾艾叫住了她。
她看着佘褚,指责道“你不去寻我家小姐吗”
佘褚听着好笑“我为什么要去。论理,我和你家小姐萍水相逢,甚至还是竞争对手。论情,你这个自家人都不着急,我操哪门子的心”
那侍女愕然,见佘褚真关门了,剩下的话都忘了骂。
她在原地踱步,最终重重一跺脚,离开了。
佘褚听到了她离开的声音,过了会儿,方从屋内走出。
她离开院子没走几步,果然碰见了提着食盒而来的王珑。随意与王珑说了两句,佘褚提着箱子便又走了。
一路上,不少学子已经认出了她就是白日里用长剑胜了戎溥的占浮玉,见她提着食盒而去,还有些好奇。
佘褚碰见胆子大的上前与他攀谈的弟子,顺便就问了句“不知可有见过詹小姐”
众人都连连摇头。
一连问到几个都没人回答。
直到她走到书楼附近,瞧见仰头望着书楼前院青槐树的北嚣,这个刚刚胜了詹文瑾的青年回答了她。
“她进书楼去了。”
衣着质朴的青年说着,同时又问了句,“这树上的青柿
我能带走吗”
佘褚闻言有些讶异,她上下打量一番青年,发现他的衣料是最便宜的麻衣,没有任何咒文阵法加持,甚至连这件褐色的麻衣上都还打了素色的补丁。
只是这补丁打在隐蔽处,不靠近的话的一时还察觉不出。
佘褚想到他在台上对莲华君说的那句“我不赔钱”,心中略有数。
她问北嚣“你是想要摘了卖吗”
北嚣目的被发现,有些羞愧。他轻咳一声,说“不,只是我想尝尝。”
佘褚温声又耐心“这是青槐树,不是青柿树。青槐果气香味涩,在天界多作景植,也不算名贵,卖不出价,也不好吃。”
北嚣一听,目中失落。
他说“我瞧着这果子饱满发亮还以为是什么灵果呢,结果是个中看不中吃的。”
佘褚应和道“是啊,青槐确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范了。”
说完这句,北嚣愣了一下,过了会儿似乎才明白佘褚话中的意思。
可他不想露怯,抓了抓后脑便问佘褚“你提着食盒不是为了去找詹、詹”他没记住詹文瑾的名字,“那位詹小姐吗再不去来不及了吧。”
佘褚觉得也是,她看了看手中食盒,托付给了北嚣。
“可否帮我看管一下。”在北嚣拒绝前,佘褚取了一枚灵石,“这是感谢。”
北嚣本想拒绝,可见佘褚掏出了灵石,他即刻闭嘴。
“没问题。”北嚣一口应承,“我一定等到你来取。”
佘褚谢过,转身进了书楼。
书楼内冷冷清清,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她还是侧耳仔细听了听,才听见书楼的拐角处有细小的啜泣声。
佘褚小心翼翼地寻了过去。
转过两个书格,再向右行三十步,在靠北的窗户拐角,佘褚终于瞧见了詹文瑾。
这位向来以端庄秀丽示人的闺秀此刻鬓发凌乱,一双秋水般的双眸因伤心哭得宛如一双染了红的核桃。
佘褚见着她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小声抽泣,哭到情动时,还需得取出手帕遮住口鼻才能缓和。
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佘褚微叹,想要上前宽慰一二。
却不想前方地板年久失修,她刚走一步,就惊到了原本捧着书的詹文瑾。
詹文静被来声一吓,手中不稳,原本捧着的书啪嗒一声正好落在了离佘褚不远的地上,佘褚下意识扫了一眼,然后便沉默了。
只见这本装帧精美的书籍背上写着太虚真经,落在地上倒扣着的封面却写着但愿君心似我心,天随九野不负卿。
佘褚就是再傻,也能看出这是本什么书。
詹文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佘褚“你”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场,干脆想弯下腰先替她捡了这本书。
结果万万没想到,她不过刚做了个动作,詹文瑾就尖叫了起来。
她神色张惶,面色比白日里输给北嚣还要惨。
佘褚被她一吓,半天没敢动作。
她不动,詹文瑾即刻快速将书收好,藏进了怀里。
然后她擦了擦眼角,试图装作无事发生,抬头看向佘褚“占郡主,你寻我有事吗”
佘褚“”、
她慢声道“没有,只是见你久久不归,不知你是否用过晚膳,想邀你一起。”
詹文瑾冷静道“不必了。”
她飞快道“我修炼已有小成,偶尔不食对修炼也有好处。”
佘褚木然点头。
她张了张口,又闭上。
最后还是詹文瑾受不了,她主动解释“我只是压力太大。”
“我、我心里不痛快,需要个发泄口。你别误会,我对这些淫邪之物从不感兴趣,今日只是碰巧”
佘褚点头。
她说“自然,华林詹氏名声在外,我自不会误会。”
詹文瑾听到这里沉默了。
她说“你明白就好。”
两人很有默契地都将刚才那件事丢去了脑后,詹文瑾站了起来,整理了仪容,依然是挑不出错处的詹氏宝玉。
她抬眸看向佘褚,干脆问“说罢,你来寻我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担心我的安危,你不必亲自来。”
佘褚知道詹文瑾是个聪明人,她也不遮掩,慢声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输给北嚣的,不出意外,我会和他在决赛对上,我想知道他的秘密。”
提到输的原因,詹文瑾其实也弄不太清。
但她本就是佼佼者,即便弄不清,也大抵有个章程。
她告诉佘褚“我的咒术对他不起作用。准确的说,它奏效了,可它在碰到北嚣的一瞬间,又无效了。”
佘褚反应极快“你是说北嚣免疫咒术阵法”
詹文瑾道“或许搬山移海之术于他还有点用,但是纯粹操控灵力而行的咒术对他绝对无效。”
“就比如我的风诀,还有神族泉阳氏的幻昼术。”
佘褚停下想了想,表示自己知道了。
詹文瑾还在原地,佘褚离开前说“我真给你带了晚膳,你确定不吃吗”
詹文瑾“”
她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端庄娴雅的女修神色平宁地拒绝了佘褚“不必了,多谢郡主。”
佘褚瞧着她,好奇心差一点就要在这会儿直接崩出了。
她用了很大的意志才控制住自己不去问她为什么会选那样一个侍女,又不去问她为什么会需要看这类书才能发泄情绪。
佘褚最终选择配合尊重詹文瑾,她与她告辞。
佘褚离开书楼后,发现北嚣还等在树下。
她走了过去,北嚣将食盒给了她,说“物归原主,我没白收你的钱。”
佘褚道了谢,片刻后,她问北嚣“你为什么在书楼外,是担心詹文瑾
吗”
北嚣看了书楼一眼,也不瞒佘褚“我怕她出事讹我。”
佘褚“她不会的。”
北嚣不赞同“你怎么知道我来这儿的路上被讹过好几轮了,可真再付不出钱了。”
佘褚解释“因为詹文瑾家大业大。她挽发的一根簪子,就能卖你人这么高灵珠堆。她如果真想讹你,卷云台上,你已经要把命赔出去了。”
北嚣闻言惊讶极了。
他不敢置信“她就戴了一枚玉簪,那么有钱”
佘褚“听过灵山兰石吗”
北嚣摇了摇头。
佘褚拍了拍他的肩“那东西一小指甲盖大,就值灵石三千。”
北嚣想起自己那一拳好像有不小心崩到詹文瑾的簪子,他不担心詹文瑾讹他了,他开始担心詹文瑾事后发现,找他赔簪子。
少年恐慌道“不会吧”
佘褚察觉到不对,她问“你弄坏她的簪子了”
北嚣磕磕绊绊道“拳,拳风没收住。”
佘褚“”
佘褚见他真的紧张,安慰道“别怕,那簪子对詹文瑾来说,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物。她也不会和你讨要的。”
北嚣不太信。
那可是三千灵石,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能说不要就不要
佘褚觉得北嚣有些反应过度,然而她和北嚣也只是对手的关系,没理由关心太过。
话说到这儿,也已经尽了善意。
于是她离开了,没再去管北嚣的行为。
北嚣还站在书楼外,战战兢兢。
当詹文瑾收拾妥当,离开书楼的时候,一出门,看见的就是白日里刚将他击败,此刻应当正春风得意的妖族少年正垂头丧气地等在外头。
詹文瑾不知道这名妖族在搞什么,审慎起见,她向对方微微颔首,抬步便向走。
可没想到,她刚行一步,就被拦下了。
詹文瑾“”
她耐着性子问“不知阁下拦我何事”
北嚣瞧着她头上戴着的那枚簪子欲言又止。
月光似水,他看不太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弄坏。
詹文瑾在外被一个赢了她的小子拦了,心中难免会生怒气。
她压着脾气说“阁下什么意思,赢了后还要与我耀武扬威吗”
北嚣连连摇头。
他说“刚才有人告诉我,你非常有钱,不会在乎一些小东西。”
詹文瑾“”
她气生了一半,被北嚣这句话活活冲散了。
詹文瑾忍不住蹙眉“你什么意思”
北嚣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得先确认到底有没有坏。如果真坏了但是能修的话,或许他能和詹文瑾商量下帮着修修,免了赔偿。毕竟先前那位姑娘也说了,詹文瑾是很好说话的。
于是他指了指詹文瑾头上发簪,请求道“能不能把你的发簪借我看看呢”
詹文瑾“”哪里来的登徒子
她恼怒道“我便是输了你,也只代表我一时技不如人,不是说我便得服你阁下若是想找人消遣,怕是寻错了对象我虽不善刀兵,却也会些拳脚,不是任你欺辱之辈”
北嚣“不,我不是”
詹文瑾拂袖而去,不想再看这人第二眼。
而佘褚,则迎来了詹文瑾的第一次登门拜访。
詹文瑾半夜敲开了她的门,沉着面说“你我二人,分擅咒兵。今夜只需你我仔细研究透那混账的法门,明日必能将他斩于剑下。占郡主,你应当不介意帮我出这口恶气吧”
佘褚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才明白詹文瑾说的是北嚣。
开玩笑,北嚣看着天生神力本就不好对付,他还莫名其妙对咒术免疫,佘褚本就头疼呢。
眼见詹文瑾这个咒阵天才提出要助阵帮忙佘褚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她沉闷了一天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佘褚笑眯眯地邀请詹文瑾进屋,嘴里说着“当然,只要有法子,我定是要为詹姑娘报仇的。我们毕竟有同屋之谊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