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云清风淡,金色的夕阳将大海切出一层层卷花,间或俏皮地扑打在海上行驶的船身上,金屑般地又坠入海中去。
真漂亮。
佘褚站在甲板上,望着大海真心实意地感慨。
梦境是最能显现一个人灵魂颜色的,从他们进入詹文瑾的世界起,见到的便是骄阳云海,无边宽阔。她造了一艘船,船上的人性格各异,也热情好客、真诚无私。
如果不是晏清有言在先,她也窥见了一些暗处,佘褚看着眼前美景,大概要以为詹文瑾是真生在一处康宁和乐之家,自幼被保护着自由长大了。
佘褚凝视着沐浴在金色夕阳下的詹文瑾。
她看起来如此高兴,期盼着即将见到自己心心念念、崇拜仰慕着的传说。与在庚子学府表现出的循规蹈矩、谨言慎行截然不同。
她在不存在“詹文瑾”的世界里,恣意盛放,蓬勃生长,以一种与现实截然不同的、哪怕是陌生人也能察觉的热情生活着。以致佘褚一时都不忍心让这片瑰丽的海景起浪了。
佘褚叹了口气。
她走到甲板,叫了一声一心期盼着见到王九野的詹文瑾。
佘褚看了一眼平静的海浪,说“文瑾,过会儿可能要起风了,你要不要先回船舱”
詹文瑾愣了愣,而后微笑着回绝了佘褚的建议。
她天真而美好的憧憬道“不了,我自幼在海上长大,即便起风也没什么影响。况且,和山是吉神泰逢的洞府,他司掌四时风雨,九野要回家,他也不会让海面起浪的。”
佘褚听到这里,不免问了句“那如果泰逢不同意王九野跟你回去,你要怎么办”
詹文瑾怔住,然后说“不可能呢。他们是朋友。泰逢没道理阻止九野见我。”
“是吗”佘褚双手搭在船舷上,眺望着一股风暴渐渐从那虚幻的海岛升起,慢声说着王九野与吉神泰逢之间最终的结局。
她说“但是吉神泰逢想要的是仙人王九野,不是人皇王九野。他若是选择跟你回家,泰逢一定会生气。”
“这个时期的神仙可没有三万年后那么好说话。他们视人族为草芥、如虫豸,因为人族势弱,根本对抗不了他们。天神一怒,血涂万里这才是这个时期人族的真实写照。”
“能游走三界的人族船商最懂趋利避害,王九野被泰逢所厌,她为什么还愿意倾其所有相助他成事你真觉得那是因为他们相爱吗”
詹文瑾被说得脸上一红,她低呼道“你在说什么啊,我与九野”
“是因为人族不甘为刍狗,她也想瞧见王九野口中不必朝天、人族自强的一天啊。”佘褚温柔地注视着她,“文瑾,王九野视人族未来逾一切,你要是想与他在一起,就必须对抗天地两界,你有这样的准备吗”
詹文瑾哑然。
她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佘褚要说这些话,她明明只是单纯地想要去看一眼朋友,为什么到了佘
褚的口中,就变成了要与天神为敌。
詹文瑾皱眉,她驳斥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啊,怎么能对抗天地两界再说了,泰逢也不会”
詹文瑾美好的故事还没说完,被晏清中途插进来的恶曲已经奏响了。
陡然间,一股狂风自和山刮来
詹文瑾被这股邪风吹得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船上一些未扣紧的东西更是被吹得东倒西歪。
甲板上,阿二大声呼喊詹文瑾“老大,这风不太对劲,咱们收了帆,会船舱避一避吧”
詹文瑾闻言想要回去,可她刚一转头,佘褚就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臂,在她为此发怒前,佘褚指着不远处的和山,平静陈述“你看,泰逢发怒了。”
詹文瑾忍不住向她指的方向看去。
原本还是仙气萦绕的和山被黑雾笼罩,原本碧玺般的蓝天也因和山之变而阴云密布,沉云堆积、雷隐其中,詹文瑾瞧着莫名心慌,她想要回船舱躲避,却被佘褚死死按在了甲板上。
詹文瑾甚至感到奇怪。
从没有听过丹朱国的人身有怪力,这丹氏的公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将她这走船都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可现实没有给詹文瑾思考的机会。
她看见了发怒的吉神泰逢。
旧时的神族大多傲慢而身异。吉神泰逢有着老虎一样的尾巴,头生羊角。詹文瑾看着他降临在和山之上,金色的雷光在他身边闪烁不断,令他看起来更为庞大而可怖。
威严强大的天神骤然降临,他看见了大海中小小的詹文瑾,原本尚且还能算得上和善的表情即刻变得凶厉而暴戾。
詹文瑾瞧见他的脸上浮出代表愤怒的红色纹路,司掌风雨的神明高举起了手中雷电,冲詹文瑾愤怒道“区区人族,竟也敢擅闯我和山”
骤然晦暝的天令詹文瑾心慌,她顶着风雨,站在摇晃的甲板上,试图取得泰逢的原谅。
她大声道“吉神泰逢,我并非有意冒犯仙山,只是我好友九野,他在此处求学,我来见他而已”
吉神泰逢闻言,嗤之以鼻。
他轻蔑道“人族孱弱,王九野乃是钧天星照之命,注定要登天为神,与你们可没什么交情。看在你千里而来,我给你一次机会,回去吧。”
詹文瑾心下惶惶。
佘褚听到这里,适时问她“你要回去吗听他的话。”
回去吗
回去吗
詹文瑾也不知怎么回事,心中骤然掀起比这海平面更高更凶猛的海浪。
吉神泰逢瞧她的眼神轻藐而鄙薄,与她记忆深处的噩梦不知不觉地重合。
他们也说,你以为你是谁王九野是什么东西,一介凡人,你该尊敬的是帝钧天
别丢我们的脸好好走你该去走的路罢别连这都做不好
她的眼中燃起不甘的火焰,她的心海在咆哮。
凭什么错的又不是我
“我和他是朋友我就是来见他的他让我回去了吗他还在等我,我凭什么回去”
佘褚惊讶地看着詹文瑾冲着泰逢怒号,忍不住思考她想见王九野的心原来有这么强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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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显然也没想到詹文瑾反抗这么激烈。
他操控的泰逢都顿了一瞬,晏清向佘褚投来视线,意味要再捏一个王九野吗
佘褚你捏捏泰逢就算了,你捏的王九野,詹文瑾真的会信吗
佘褚朝晏清摇了摇头。
晏清想了想,操控天地爆发更可怕的雷暴。
于是和山上出现了一个虚影,一个被泰逢锁在了和山,出不得、离不开的“王九野”。
詹文瑾愣住了。
她还来不及细看,泰逢已经怒斥道“我绝不会允许人族影响到帝星的回归,既然你上赶着寻死,我倒也不必对你仁慈”
说罢,泰逢执起雷电,竟直接向詹文瑾刺来
詹文瑾定住了,佘褚也呆住了。
她猛地回头看晏清你要杀也杀王九野啊你对詹文瑾动手,你疯了吗
晏清毫不为所动。
他操控着泰逢直接刺向了詹文瑾,就在佘褚琢磨着为她先挡这一下算了时,詹文瑾竟然一脚踏上船舷,伸出手紧紧攥住了刺向她的雷电。
泰逢真是巨大啊,连他手心小小的闪电,刺到詹文瑾面前时,都如长枪般粗壮。
他笼在和山上空,既像是王九野守护,又像是他的牢笼。
就像华林詹氏,保护着她、教导着她,又紧紧禁锢着她。
詹文瑾看着手中的雷电,这在故事中向来代表正直光明的武器,心想
我视昊日为正道,半途何需惧影霾
于是她攥紧了金色的闪电,闪电将詹文瑾的手心灼烧,散出焦黑的味道。佘褚看了都想伸手替她丢掉,詹文瑾却仍死死握着。
她不肯示弱地直视泰逢,好似执意要守住“这条船”、守住她与王九野,为此不惜一切。
海浪在她周身卷起,骤风为她呼唤。
她立于甲板,要与泰逢作战。
佘褚沉默,半晌提醒道“文瑾,人族是抓不住闪电的。”
“也操控不了海浪与风。”
詹文瑾说“都在做梦了,还不许我天下无敌吗”
佘褚闻言讶然。
詹文瑾已经反手将闪电掷了出去金色的闪电如同长枪,自詹文瑾手中准确无比地刺中了泰逢的眉心。晏清的手指刺痛地瑟缩了一下,于是泰逢消散、天地在转瞬间又恢复清明。
王九野也从被束缚的状况,变成了风度翩翩的仙客,远远站在和山边,等待着詹文瑾。
佘褚回头,发现船上的人除了她与晏清,已经都消失了。
晏清慢慢走了过来。
他说“泰逢出现时,她给泰逢添了我漏掉的羊角我造的幻景她都要进行修正,可见她
睡得不深,只是不肯醒。所以,我直接给她来了一下,你看效果不是很好吗”
佘褚看了看詹文瑾。
她一个人站在甲板上,远远地凝视着和山上的王九野,背对着他们不肯说话。
佘褚犹豫一刻,上前道“文瑾”
“不必说,我都懂。”詹文瑾快速道,“是我不小心睡着了,又多看了几本关于人族兴亡的书。”
说完这些,她极慢地回身,小心地扫了一眼佘褚和晏清的表情,立证清白道“仙族起源于人族,我只是念旧了,才做了这样的梦。”
“你们寻我是为了找这幻境的核心吧我这就跟你们出去。”
她快步而来,想要将两人带离“我们走吧。”
佘褚“”
晏清“”
就在佘褚想要顺着詹文瑾的意思离开时,晏清开了口。
他指着远远站在和山等待的王九野,开口说“不去见见王九野吗”
在詹文瑾面色变化前,他先说道“我很敬佩他,读过不少他留下的著作,想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詹文瑾微怔。
佘褚瞧了晏清一眼,也说“我也很好奇,不瞒你说,作为人族,他一直都是我的向往的目标,见到他的机会可不多,我不想错过。”
詹文瑾这回神色复杂了。
她看着佘褚说“你把王九野当目标啊。”
佘褚糟了,忘了我这身份是占氏郡主。这话说出来是不是有乱臣贼子的嫌疑了
可话已经说出口,改也不好改。
佘褚一身正气为自己找补“为人族奉献终身的精神,我的目标。”
詹文瑾“”勉强相信一下。
她见佘褚和晏清都坚持,心中也稍许松了口气,说“好吧,既然你们想看,那我们就去完和山再回吧。”
言毕,詹文瑾推动小船,三人靠近了和山。
在即将见到王九野的那一刻,三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
近了,很近了。他们已经看见了王九野穿着的衣袍上绣着的羽纹,那是赤城的纹章。
三人抬起了眼,看向站在和山边的王九野,而后齐齐陷入沉默。
长着一张流传于三界、三万年前人族流行的、写意风格画卷脸的王九野,保持着画上的神情,双手背后,就这么看着他们。
简而言之,这王九野长着一张画里才有的假脸。
詹文瑾“”
佘褚“”
晏清看了会儿,评价道“和画上一模一样,连眉毛的笔锋都别无二致。”
他出声赞许“詹文瑾,你记性真不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