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向西边时,詹文瑾回来了。
佘褚如约等他,拉着北嚣张罗了一桌宴席。詹文瑾匆匆回来,瞧见捧着一篮水果往外走的北嚣,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你这是在干什么”
詹文瑾指着他怀里一大筐水果,“给膳堂送货吗”
北嚣见到詹文瑾双目一亮,他回头招呼着佘褚“师姐,詹小姐回来了”
叫了佘褚后,北嚣才回答詹文瑾“不是,这些是用来榨汁的,师姐说你可能会喜欢。”
詹文瑾听了困惑更深。
正好这时佘褚出来了,她系着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围裙,脸上沾着烟灰。一推门出来,呛人的白烟和她都分不出谁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詹文瑾见状大惊。
她在原地僵了一会儿,这才问“浮玉师姐,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佘褚说“做饭啊,你不是说晚上等你吗我猜等你的意思应该就是一起吃饭吧”
说着她还抱怨了一句“膳堂师傅太严苛了,瑶君可以外带,我就不能外带。给我本食谱顶什么用啊,我又看不懂。”
詹文瑾“”
听到这里,詹文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叹了口气,先是抬手招来了雨云,对着佘褚后院的灶台直接浇了一盆水上去。然后又挽起了袖子,迈步走进佘褚的院子,抬手说“食谱在哪儿给我看看。”、
佘褚见状,尤为崇拜地将食谱奉上。
詹文瑾拿着食谱走进厨房,看了看厨房上狼藉的遗物,顿了顿,发出了今天的第二声疑惑“这食谱上说是烩羊肉、炙雉鸡,我怎么完全没看到这两样东西”
佘褚闻言“啊”了一声,她解释说“没找到食材,但我想反正都是肉嘛,就去打了头鹿天帝山鹿最多了,应该一样做吧”
詹文瑾“”
詹文瑾深吸一口气,指着北嚣道“你,去膳堂按照食谱来取食材。”
北嚣从来不反驳比自己聪明人的指挥,当下“哦”了一声。
佘褚犯了错,但她觉得食物什么的真是能替换将就的。当年她和乌陵行溜出来玩,饿到手脚发软,乌陵行说想吃牛肉汤,她只抓到的小雀鸟小雀鸟做汤不是一样吃嘛。只不过她多年没有再做过饭,手实在太生了,这才惹出了詹文瑾眼里的乱子。
佘褚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
她说“那我来重做”
“不,不必了。”詹文瑾说,“劳烦师姐将香料辅料寻些来,有几味膳房可能不常备,需得去后山采一些。浮玉师姐认识这些蔬菜吧”
佘褚看了一眼詹文瑾递过来的东西名字,嗯,都吃过,那应当就是认识了
她自信满满“交给我”
詹文瑾点头,最后捡起了北嚣原本要拿出去、不知去哪儿又用什么办法榨汁的水果,与佘褚说“那我来准备果酒饮物,等你们回来。”
佘褚闻言好奇“果酒现在酿怕是来不及吧”
她了然道顾监丞给了你什么样的入师礼和时间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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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文瑾露出了今天下午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罗盘,展示给佘褚瞧“是山河罗经仪,曾是日月帝女的法器。除了可以辅助布阵外,它最出名的用途,是控制一方的序时。”
佘褚听说过这东西。山河罗经仪虽然以山河为名,其实更适合用日月为称呼。
它的第一代主人日月帝女,曾是穹苍神族中唯一掌控了时序的神族。传说三界如今的四季更迭、日月交替就是由她手持山河罗经仪定下的。
她死后,山河罗经仪没了经纬四时的宏力,然而只要操作得当,控制一些固定物体的时间还是做得到的。就比如詹文瑾现在想用来做的,让新鲜的水果在一夕间酿成酒。
佘褚看了看罗经仪,还给了詹文瑾,感慨道“顾监丞确实视你为衣钵传人。你擅长咒阵,天界留有的各项神器中,也唯有这罗经仪对咒阵的增幅作用最大。他怕是一早就寻了这个准备着,只等着你来拜他为师了。”
提到顾清笙,詹文瑾自也很感恩。
她说“若有机会,我自是要报答他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若想要按时吃上晚膳,你们还得抓紧时间才行。”
佘褚看了看日头,顿时不敢再磨蹭了。
她与北嚣一起出门。北嚣还好,去膳堂和大师傅卖卖可怜,把食材也骗回来就行。她这儿就有点麻烦了芫荽,这东西她是吃过,可长在后院的哪儿啊
佘褚从后山一路寻至前院,正巧碰见打算去吃饭的王珑。
王珑与她已有几日没见,见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先被问了问题。
王珑茫然“啊,我不知道啊,我吃饭只要拿筷子就好了。”
听到这句,佘褚深觉自己问错了人。
她转身欲走,又撞上了戎溥。
戎溥见到了她显得很惊喜,他本想去拉佘褚的手,又想起她先前的婉拒,只能克制住自己的欢喜,站在与她距离半臂的位置,双手抱胸问她“你遇到了什么烦恼,怎么不问问我”
佘褚想了想,觉得问问戎溥也没什么。
她说“文瑾给我们做吃的,让我去后山摘些蔬菜。可我在后山逛了一圈了,没瞧见一颗,你知道后山在哪儿种蔬菜吗”
戎溥闻言,让佘褚将清单给他看看。
他接过来一目十行,不理解为什么佘褚会找不到这些东西。
戎溥说“这些都是很常见的野菜,膳堂用也是去后山现挖,怎么会找不到呢”
他想了想,和佘褚说“我陪你再找找看。”
于是佘褚带着戎溥和王珑两人又原路返回。在经过右边的小路时,戎溥找到了一种,替她摘了不少。在穿过阳光洒洒的小树林时,戎溥又找到两种,替佘褚摘了。
等戎溥一路把佘褚要的所有野菜
都手脚利落的摘全了,佘褚才认识到问题的关键。
她自以为熟知的食物,都是已经端上餐盘,被烹饪好的。所以她了解的也只是颜色与大致形状。当这些东西以着未被炖煮前新鲜的模样待在泥土里时,她就不认识了。
佘褚微微弯下腰,双手持在膝盖上,观察着戎溥熟练地清理被虫蛀咬过的菜叶以及泥土,说道“谢谢你。”
戎溥闻言,手上动作微顿。
他回头朝佘褚露出灿烂的笑容“不用谢,我很高兴能帮到你。”
戎溥一边替佘褚整理好她要的食材,一边说“其实我很讨厌这些东西,因为我母亲去世很早,王府里孩子又多,根本没人在乎一个活在芸城废弃别宫的孩子要怎么过。我小时候为了活下来,几乎都靠这些东西,说实话,我是很讨厌它们的。”
这是戎溥第一次在王珑和佘褚面前,详细提起他的从前。
凄苦,夹杂着漠视与仇恨,构成戎溥童年的灰暗底色。
这样的人生是王珑与佘褚都不曾经历的。王珑即便不受重视,皇孙的身份仍帮他吃喝不愁,他还有对他很好的堂姐王姬琰。佘褚就更没有类似的经历,她的童年尤为幸福,不如说,她能在父母离世后坚持到如今的地步,她童年明亮的底色出了不少力。
他们俩听见戎溥如同说起今日天气般,随口说起从前,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戎溥说完,注意到王珑与佘褚表情都不太对,他莞尔道“我可不是想讨你们可怜,我只是想说,我很高兴你来找我帮这个忙。”
他眉目疏朗,举起手中的荠菜,朝两人挥了挥“今天之后,我再瞧见这些,想到就不会只有冰冷的泥瓦了。”
“我会记得你和我说谢谢。”戎溥笑道,“这也算搏了你喜欢对吧”
佘褚听得很触动。
然而她还是说“婚约退了就是退了,我不会重结的。”
“哎。”戎溥瞧着佘褚有些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把这话藏着,先让我做会儿梦吗”
佘褚露出为难的表情。
戎溥立刻没招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把篮子提起来,顺口问了句“野菜油少可不少吃,你们晚上打算做什么”
佘褚回忆片刻食谱,告诉戎溥“烩羊肉、炙雉鸡。”
戎溥一听,即刻不赞同道“烩羊肉怎么能没有甘荀、还有小青菜和番薯”他想了想,觉得这顿饭只有野菜显得很不完美,提着篮子就说“我知道哪儿有培育好的,你们跟我来。”
佘褚惊讶,她一边跟着戎溥走,一边问“我们来庚子学府的时间差不多吧,我能去的地方还比你多,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的”
这事王珑有发言权。他说“他闲不住。在山腰别院那会儿,他就连院子里有几棵树都摸熟了。教我们礼仪的博士说他有些过危,说他看起来好接近,其实比谁都更心狠呢。”
佘褚听后心道,庚子学府的博士还
挺厉害。不愧是上仙。结合岐覆舟说得关于戎溥的过去,他可不就是比谁都看起来阳光,又比谁都下得狠手嘛。
戎溥觉得自己被议论的很委屈,他解释说“我只是警惕性比较高,换在几百年前开战的时候,我这是会被夸赞的谨慎好吗”
王珑不认可,他直白道“得了吧,真要算,你也是杞人忧天。”
两人聊着、聊着,便走到了前山与后山交界处、立于树林后的一小块被开垦出的田。
戎溥已经非常利索地跳进田里挑青菜甘荀了,佘褚在田边顿了下来,看了看精心挖好的水渠,又看了看松软的土地,抬头说“这地方好像有主人。我们贸然取用,是不是不太好”
“反正这些东西膳堂应该也有,不如去膳堂借吧。”
戎溥却说“又没立牌子,那就是学府的公共财产,既然是公共财产,咱们作为学府的一员,就有处置权。再说了甘荀这种稀罕物,膳房可没有。况且它还在最前面,你打算为了这点东西,再跑个来回吗”
佘褚被说服了,她瞧着地里青翠欲滴的小青菜,说实话也有点心动。
就在他们两个人一起蹲在田埂边,等着戎溥偷不,取完要用的蔬菜时,他们的身后忽然传出了声音。
佘褚等人一回头,就看见晏清提着一桶水,正沉默地凝视着他们。
王珑吓得一个激灵,当即就跳起来了。
戎溥在田里一无所知,还高兴道“好家伙,这人还在田里种了落苏,这东西也好吃啊。”
王珑魂都快吓飞了,他站在原地,想要叫戎溥又不敢。戎溥出声后,不见两人回应,于是顺理成章回头看了看。他的手里还有刚从架子上拔下的落苏,一双明亮的瞳仁,直接对上了一对寒星目。
戎溥“”
戎溥镇定地将落苏放进了篮子里,他站了起来,输人不输阵,语气随意道“是你啊,这田是你种的”
晏清看了眼默默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想要缩起来,当自己不存在的佘褚。他顿了一顿,然后回答戎溥“不,我不是主人。”
戎溥立刻道“既然你不是主人,那就不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晏清悠悠道“这是我师父的田。他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亲手种些瓜果,视见他们生长丰收为喜悦。这事庚子学府年长些的弟子都知道,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在这儿有一处瓜田,还没有人来摘过”
他看向戎溥,意味深长“他们傻吗”
戎溥“”
王珑“”
佘褚“”
佘褚觉得这会儿她不能再装死了,她勇敢地站了起来,直面晏清
只直面了一瞬,在晏清的注视下,她气虚道“不知者无罪”
晏清点点头。
他说“我可以将这句解释替你转达。”
佘褚“”她没招了,她看向戎溥。
这事
说到底还是你惹上的,想点办法
戎溥盯着晏清看了一瞬,他忽而道“祭酒许不许你摘采我看你提水而来,想必也替祭酒照顾这田。是你照顾,祭酒应当也允许你食用吧。”
晏清看向佘褚,和她说“他好像比我想得聪明一点。”
戎溥“”
戎溥也直接和佘褚说“今晚也请瑶君一起吃饭吧,他要吃,祭酒就找不上麻烦了。”
佘褚“啊可是”可是不是我做,是詹文瑾做,请晏清是不是得先征求她的意见
佘褚的话没说完。
晏清见她为难,善解人意道“无妨,即便师父知道,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惩罚,最多气恼两日也就好了。”
佘褚可我不想引起应君和的特别注意。
细细思索后,佘褚一咬牙一跺脚“瑶君一起吧”
晏清欣然应约。
戎溥拉着王珑看了看天色,也和佘褚说“这回再回膳堂,估计也没什么吃的了。浮玉,你不介意我们俩也来吃一点吧”他抬了抬还在他手里的篮子,“我好歹也是出了力的。”
佘褚我现在开始怀疑你非要来这儿摘东西的目的了。
事已至此,佘褚也别无他法。
于是当詹文瑾酿好了果酒,听见了院门外有声响,正要去迎接佘褚时她刚一走到前厅,就瞧见了吃惊的北嚣和热热闹闹的一群人。
聂尔是第一个发现詹文瑾出来的。
他正喝着茶,见她出来了,不由举杯向她微笑“师妹说今日你请客,我带了茶来了,多谢你的招待。”
詹文瑾“”
詹文瑾的目光从王珑、戎溥、晏清的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了佘褚身上。
佘褚“你听我解释,这里头情况有点复杂”她自己都觉得解释不来,低头老实道“对不起。”
詹文瑾叹息。
她说“过来帮忙。”
佘褚领命而去。
好在佘褚只是不熟练,而不是真不会。
在詹文瑾的指挥下、加上戎溥、晏清、聂尔的帮助王珑是真不会啊,一顿够七个人的晚宴很快便做好了。
众人在院中点了篝火,由晏清亲自动手、戎溥精挑细选辅料,他们烤了一头小鹿。
北嚣欣慰道“还以为这头鹿会浪费,现下人多,也算刚刚好了。”
确实很好。
佘褚捧着碗,听着身边人声交杂,看着天空星河月明。风在这一刻似乎都是宁静的,火光的温度也是刚刚好。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合适,以致佘褚的眼皮都落了下来。
她陷入了带着点烤肉味的香甜梦乡。
她依在了王珑的肩上,王珑浑身僵直。更要命的是,除了佘褚靠上来的脑袋,还有数道视线直刺王珑,令他仿佛在被眼神凌迟。
詹文瑾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这会儿挪动她,她恐怕会醒。”
詹文瑾以眼神警告王珑,语气倒是温和“皇孙既然入了庚子学府,这点时间应当还是坚持得住的吧”
王珑我说不行也不行吧
“真羡慕啊。”戎溥目光刀,酸酸道,“我就说让我坐那儿,你非要插进来,现在好了,她睡王珑肩上。”
晏清只当没听见戎溥的话。
他拨热了些篝火,平静地给聂尔添了碗汤。
聂尔哭笑不得,他心说即便我不坐这儿,你和占郡主间也还隔着一个詹文瑾啊。
夜色真好看。北嚣吃饱喝足,托着脸看着天空心想,今夜一定能做个好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