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赫然一声拒绝,众人将视线移去。

    摩侯柔黎面色难看，但在触及佘褚的视线时，还是勉强露出了个看似温和的笑容。

    他改变态度,温声细语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房间让给世子，你完全没有必要和陌生人共处一室。”

    银发青年看向戎溥，语气不容反驳“我想世子应当也不会辜负我的好意。”

    戎溥罕见地陷入纠结。

    他一方面并不想顺了摩侯柔黎的意,可他也不想给晏清做嫁衣啊

    戎州的世子选择了沉默。

    晏清不算陌生人，他是我朋友。

    摩侯柔黎说第一句时,佘褚原本想要回上一句，然而面对家里同僚不容否定的眼睛，她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晏清也没有因为摩侯柔黎的敌意而感到生气。

    他甚至还有心情抿了一口茶,对佘褚说“好了,现下问题都解决了。”

    佘褚这才恍然。

    原来晏清也没真想和她住一起，只是看出了摩侯柔黎的针对，以退为进反将了他和戎溥一军，顺理成章解决了麻烦至少是眼前的麻烦。

    戎溥和摩侯柔黎也回过味来。

    戎溥是服了晏清的心计了。明明生来就是穹苍高贵的神君、又有庚子学府祭酒护持长大,他哪儿来这么多经验

    戎溥陷入自我怀疑，难道是戎州的争斗还不够狠，甚至比不上看起来优渥平和的天界吗

    摩侯柔黎想法则不一样。

    他看向晏清的目光从一开始厌烦慢慢带上了审视,审视之后藏着的便是警惕。他终于将这位天界的瑶君看进了眼睛里，许是对方容貌过甚的缘故，他也成了个以貌取人的愚笨者,竟将对方真当成了座供奉在神坛上，无害圣洁的神像。

    硝烟就这样弥散在晏清看起玩闹的举动里。

    众人一同用了晚膳，讨论着今年年节。

    詹文瑾叹息道“今年估计过不好这节了。藏宝图的事情虽然有了结论，可各方势力都在涌上狄山也是事实。狄山地处庚子学府所辖,以顾监丞的意思，今年庚子学府的年节得在狄山过了。”

    之前佘褚一直在处理星辰阁的事，倒没来及问后续。

    她下意识看向晏清，想问问赤影珠交给天帝后穹苍是什么打算。然而晏清偏偏没有接她的眼神，好似局外人一般。

    戎溥见状，倒是将人界的情况告诉了佘褚“人界也乱呢。都说王九野落棺之处被他的臣下也藏进了钧天陵里，现下赤城王氏时隔百年又下了一次人皇令。要召集七王共商大事。估计也是上狄山的事。”

    聂尔还是关心师弟的。

    他问戎溥“那你要回去吗”

    戎溥点点头“对，过完节就走，估计赶不回节后的课。”

    一张藏宝图，三界平和已久的平衡骤然打破。

    敏感如佘褚、聂尔，都已经闻

    到了暴风将来的味道。在对未来局势的担忧下，大家这顿饭吃的也不算轻松。吃完后也没多聊上两句，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佘褚原本也想回屋，结果却被摩侯柔黎叫住了。

    她回头，跟着对方走到了一处安静的厢房。为保万全，摩侯柔黎布下了结界，屋外也有他的侍卫把守。

    佘褚不明所以，直到摩侯柔黎叫了她的本名。

    “阿褚，我打算明日也回思幽去了。”

    佘褚下意识出口挽留这么快，原本不是说要多待一会儿吗”

    摩侯柔黎表情凝重，他说“刚刚你也听到了。关于狄山的事，人界已经有所行动。虽然那位穹苍的神君不肯透露穹苍的态度，但人界既然已有所行动，就说明这件事有极大的可能会向着我们想要的方向发展。”

    “为了思幽的利益，我必须赶紧回去。”说完这一句，他问佘褚，“七杀尊，你回吗”

    佘褚一时语塞。

    感情上，她贪恋庚子学府自由轻松的环境，并不想那么早地回到思幽去。

    理智上，她知道摩侯柔黎说得一点不错，环境变了，天界即将不再是她初来时的天界，而思幽也不肯能保持不变。

    她需要回去。

    事实上，羽惊到现在还没有给她发回召回令，她已经很惊讶了。

    摩侯柔黎没有放过她面上任何表情变化。

    他看了佘褚一会儿，了然道“明天我在界门等你。”

    说罢，摩侯柔黎起身开门呢，亲自送佘褚出门。

    临别前，他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件披风，替佘褚披上。

    “我知道你身体好，不惧严寒。但到了冬天，保暖些总不会错。”摩侯柔黎道，“就像家里和家外，朋友再好也是外人，家里才是最重要的。”

    佘褚不知为何听得有些烦。

    她听出了摩侯柔黎话下的意思，也知道他的提醒出于好心。可一想到他非要将思幽和晏清放上对立面，她从心底就生出一股不平。

    以思幽为重和与晏清做朋友之间为什么不能两全

    涟嫣公主嫁入思幽时，倒没人觉得她会成为思幽的威胁。怎么一发现晏清不能嫁入乌氏，立刻就成了“外人”

    难不成摩侯柔黎觉得她会因为晏清，做出什么有损思幽利益的事情来吗

    佘褚知道摩侯柔黎没有恶意，若不是他有心交好，他甚至不必告诉她他的打算，直接回思幽去，利用这段时间削弱她的影响夺权不是更好。

    所以她气闷归气闷，也没有对摩侯柔黎多说什么，只是披着他的披风慢吞吞回去了。

    披风有些大，她原本打算弯腰提下衣角再上楼，却在迈步的第一时，发现她的衣角先被提起了。

    佘褚回头看去，晏清替她捡起了拖在地砖上的衣角，示意道“谁送你的衣服，不太合身。”

    看着晏清这副无事发生地模样，佘褚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莫名就松了。

    她看

    了看已经拖脏的衣服，随口道“许是和他太久不见，心中的我又长得实在高大，所以弄错了尺寸。”

    晏清不置可否，伸手将披风提了提，将衣角交还给了她。

    佘褚看着手里被塞来的一角，忽而开口道“晏清，这个节日我可能要爽约了，家里有事，我得回去。”

    晏清闻言，原本要走的动作微顿。

    他转回了身，替佘褚找好了理由“是赤城王氏的召集令吗”

    佘褚点了点头，顺着晏清的话头往下说“狄山马上要乱，家中担忧我的状况，要我先回家。”

    “我也很想留下，但就以目前的情况而言”佘褚微顿，觉得她和晏清之间也没什么需要回避的，干脆直言道，“天帝应该很快就会颁布旨意，你在穹苍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晏清听到这里，大概就明白佘褚的意思了。

    他叹了口气。

    “虽说我原本也没报什么希望，但听到你如此果断选择回家，多少还是会有些失落。”他淡声说道，“我以为你入庚子学府，是被我的诚恳打动，心甘情愿来帮我的。”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然而细细想来，又似乎全是暗示。

    佘褚听得心惊肉跳，她几乎要以为晏清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不，晏清真的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吗

    即便每一次岐覆舟都替她圆谎，可她对思幽的偏向在怎么解释都有些牵强。毕竟即便是岐覆舟，他为了在仙域站稳脚跟，也不曾轻易表露他对思幽的偏向她一个从未受过思幽恩惠的人族郡主，为什么每每遇见思幽的事，表现地倒比岐覆舟这个明面上关系更近的人还要上心

    晏清聪敏。这是佘褚早就发现的。

    能一眼看出厌火国隐秘的天界瑶君会真察觉不到她态度中隐秘的私心吗

    连戎溥都觉得她与岐覆舟的关系太好了，已经远超了一般亲属。晏清会对她和岐覆舟的关系当真毫无察觉吗他一次次在她面前提及岐覆舟，有多少是提醒，又有多少是真的不满

    他这一次甚至都没有问占王是何事给她送的信。

    在疏属山时，他初次听说她的身份，尚且知道要查验信件，可这一次佘褚应下他给出的理由，他们明明也一直待在一起，从未见人族信使来往，竟却不问了。

    晏清从不托大。

    他只是不做无用之事。

    在他看来，问佘褚这个问题，追究她“归家”的真实或许都属于“无用”之类。所以即便他困惑、他生疑，但出于对佘褚这个人的信重，他选择沉默。

    然而佘褚很难沉默。

    这一次，她忍不住开口反问晏清“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句问得直白，几乎要将两人身份之间隔着的朦胧纱帐撕碎。

    晏清只觉得似乎有阵凉风吹进了他的眼睛里，惹得他无端闭了闭眼。在闭眼的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晏清想，这大概是

    一道关键题。答对了，占浮玉还有的回来；要是答错了，他很可能下半辈子就真得一个人处理所有事了。

    晏清非常警觉，一时间从“你想错了，我根本没察觉到你可能是魔族”到“不，我从没怀疑过你与思幽有关联”转了个变，眼见佘褚表情有些不耐烦了，他顺从心意脱口而出

    “这不重要。”

    佘褚“”你连我是敌是友都不知道，这还不重要

    晏清显然也觉得自己先前那句说得有些虚假。他很快给自己找补说“我是说，只要三界和平。无论是人妖仙魔还是神族，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既然如此，深究归属实则无意。”

    “我只需知道，在庚子学府，你永远都会是占浮玉。”说完这句，晏清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底气，以至于他还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得问佘褚“你会做占浮玉吧”

    佘褚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一面，她觉得晏清在故意回避真相，将她当猴子耍。另一面，看着庚子学府的瑶君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还做不做占浮玉，一副生怕她真头也不回走掉的样子，又让佘褚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这让她生出了捉弄的心思，故意说“如果我说，我不太想做占浮玉了呢”

    晏清露出为难的表情。

    他漂亮眉毛在听到这样的回答后失了往日的锋利，如秋日清晨的愁雾般促在了一起。一对寒星般的眼里也不在是透彻的无畏，而罕见地出现失落来，弧度完美的唇角也紧紧抿住，令佘褚冷不丁想到雨中的丁香花，优雅美丽，却又瞧着纤弱无依。

    晏清可不弱。佘褚明知道对方一剑能削掉半个山头，她在不久前刚刚亲眼见过，可她还是忍不住为他心软。

    怪只怪他长得实在太好了，佘褚心想，再冷硬的心肠，恐怕都没法在他的面前保持冷酷。

    于是佘褚见好就收，正打算收回自己的玩笑，告诉他她很喜欢做占浮玉，如有机会，也愿意回来做占浮玉。晏清为难半晌，终于决定直视问题，他主动开口对佘褚说“我没什么亲戚，能借出的身份很少。不过詹文瑾的家族很大，到时候，你愿意当她的姐妹吗”

    下一句晏清没说。他想，你们关系那么好，肯定愿意。

    然而佘褚在听后，嘴角却抽了抽。

    她没好气地拒绝了晏清“没必要，我没打算永远不回学府。”

    晏清如释重负。

    他想了想，摘下了自己腰侧金丝香囊，犹豫一会儿，还是将香囊送给了佘褚。

    佘褚看着手中香囊，认出这是他初至交界地时，无论如何也不肯拿出去换房费的宝物。她曾因此揶揄过晏清吝啬，如今他却将这个香囊送给她了。

    “这个”她本能觉得这个香囊对晏清意义可能不同，可她看了看，愣是没有生出还回去的心。她看了看晏清，慢吞吞将香囊佩在自己的身上，“好，我收下了。”

    晏清微微笑了起来。

    佘褚不是第一次发现了，他长得明艳，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却有像孩子一样有点天真。

    他告诉佘褚“我将赤影珠给了天帝，狄山很快就会开放。无论你家中想做什么，切记不要太过信任那张图。”

    佘褚闻言微怔，晏清俯身下来。

    他克制着轻轻地抱了佘褚一下，一触即离，快得佘褚都未反应过来。在画卷中便已令她惊艳的神君神色温柔道“早些回来，我在学府等你。”

    冷桂的香气后知后觉的拥住了佘褚。

    她哑然无话，晏清脸上沉静，耳根倒也不见得清凉，烫得通红。

    佘褚看着看着也忍不住笑了。

    她“嗯”了一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