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户,隔着漫天飘落的鹅毛大雪，凛绮和辛德瑞拉的目光遥遥对上。

    辛德瑞拉灰蓝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几秒后就转开,但他的动作停下了。

    他像是一棵树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大的雪,凛绮也有些恍惚。

    在进入任务之前，她其实很少见到这样的大雪。

    她是在进入任务世界后,才见到这样的雪的,确切地说,是在上个世界中。森林内的雪纷纷扬扬，一到冬季，天地都是苍茫的白,树梢上覆盖的皑皑白雪能将树枝压断,她在小木屋里,隔三差五就能听到枝干断裂的清脆响声。

    踩在雪上的声音也很脆,雪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斯诺就很喜欢踩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雪日出生，得到冬季女神的爱护,他不怎么怕冷，再冷的天,他冻得脸红红的，也会笑吟吟地穿过森林，穿过一座山头，来敲小木屋的门。

    凛绮坐在木椅上，擦拭弓箭时，听见壁炉火柴爆裂中，嘎吱嘎吱的踩雪声越来越近,就知道斯诺来了。

    她放下弓，打开门时，果然就能看见斯诺的笑脸。

    他的黑色眼珠闪闪亮亮，满怀开心的告诉她，“今天的雪好大倒是没有什么风，不算冷，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样的天气，乐意在风雪里走来走去的，也就只有他了。

    在小矮人家不远处的森林里，有一片小小的苹果林，与其他苍劲笔直的大树比起来，苹果树既青涩，又矮小，低低的在其他树的树荫里。

    斯诺和她走过那片苹果林时，斯诺忽然拉扯住她的胳膊。

    凛绮下意识转过眼，就看见斯诺惊喜地指着树梢上挂着的一枚被冰冻住的苹果，“你看，居然还有一颗”

    树梢上的叶子都被冻掉了不少，却残余着一颗苹果。

    苹果被冰冻住，停留在色泽红艳，看起来最美味的时刻。外层裹住的冰，晶莹剔透，就像是一层坚硬的水晶，更加凸显出苹果殷红。

    此刻，这颗苹果看起来接近艺术了，怪不得斯诺叫她看。

    斯诺将前后都看了一遍，又绕着树走了一圈，对凛绮解释，“我要记住这棵树的位置。”

    凛绮不解，“记住树的位置做什么”

    他的眼睛都笑得微微弯起来，有些得意的模样，“因为我想看看，真正的幽灵苹果的模样。”

    “幽灵苹果”

    “是啊，就是只有空壳的苹果。”

    斯诺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被冰封住的苹果，转头对凛绮笑道，“一个冬天过去以后，这里面的苹果就会全部都烂掉，等春天着冰稍稍融化掉一点点，烂掉的苹果就会从底下啪嗒一下，漏出来。”

    他指了指冰冻苹果的底下，嘴角的弧度有些狡黠。

    “然后，就会变成有苹果形状的空壳冰雕啦，我只在书上看到过，所以很想亲眼看一看。”

    凛绮点头，斯诺解释的很详细生动，她也能够想象出那是什么画面。

    苹果全部腐烂成水后，等到春天，只要一点风吹，原先的苹果就会掉出来，留下一个冰冻的空壳。

    很有趣的现象。

    她若有所思，“是值得一看。”

    “对吧。”斯诺拉住她的胳膊，仰着头望着这颗此刻还红艳艳的苹果，“很难得才能看到呢，水晶一样的空壳，我真想早点看到啊。”

    他兴奋着兴奋着，忽然又有些怅然，“明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苹果，被这样冰冻起来，就变成奇观了。”

    凛绮想了想，“留下的冰壳，会是这颗苹果的形状。”

    这已经不能算平平无奇了。

    斯诺摇了摇头，“但那个时候，内里的苹果已经完全消失了吧。”

    他忽然问凛绮。

    “如果只剩下空壳，你还能认出这颗苹果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凛绮被逗笑了，“你真是孩子气。”

    斯诺气呼呼地望着她，他的鼻尖被冻得红红的，眼尾也微微发红，黑亮的眼睛里有耀眼的光，倒映出她的脸，她一直在微笑。

    斯诺为什么总是这么高兴呢。

    他每一次见到她，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眼睛总是亮亮的，是一只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小狗。

    明明最开始从皇宫里把他带出来的时候，他的心眼比蛛网还要密，像是满怀警惕的毒蛇，是会龇牙的幼兽。

    凛绮印象中，斯诺总是在笑，但现在想起他，脑中浮现的，总是他最后抓着她的手臂，哭泣的脸。

    他的漆黑长发如同流水，逶迤落在她的胳膊上，膝盖上，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眼睛里含着泪水，他已经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长大许多了，却还是把眼泪当做征战的武器。

    皇家制服规格的披肩过于华丽了些，布质硬挺，又满是刺绣，蹭过手背时的触感微妙。

    斯诺浓密的漆黑睫毛几乎能覆盖住眼中的光，碎掉的眼泪濡湿睫毛，碎成一小颗一小颗，他的目光满怀祈求，凑上来抱住了她。

    似乎想的太多了。

    凛绮抓住窗框，垂下眼睫。

    这样的大雪实在是难得，看见飘扬的雪花，她就无缘无故想起那颗幽灵苹果。

    后来春天到了，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斯诺有没有去看，她也不知道，斯诺没和她提过。

    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想这些。

    她收回飘远了的思绪，转而重新将目光投向后花园中，辛德瑞拉依旧没动，他站在雪地中央，风吹动了他的金发，露出他苍白俊朗的脸，他灰蓝色的眼瞳在光线下色泽很淡。

    他还在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凛绮想了想，推开厨房灶台边的木门，门就在窗边，是连接后花园与房子的唯一通道，花园小径已经全都被白雪所覆盖，完全看不清楚路了，一走出去就感觉到寒风扑面而来

    。

    凛绮并不是在冬季会下雪的地方长大的，但是她不算怕冷。

    她远远就看见昨天搬回来的那棵榛树了，今天早上，她从卧室窗户往下看，就看见这棵树被横放在庭院中央，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辛德瑞拉站在树边。

    他看着凛绮走出厨房，目光追着她走近的身影，在她不够厚的裙子上停留了片刻，雪飘到她的肩膀上了，她棕色的发丝，天生就带着点卷度，不是柔顺的，被风吹着，露出她空荡荡的脖颈。

    雪扑到她的颈窝，吹过她的脸颊，她被暖热的房屋烘出的红晕立刻消退下去，变得白皙。

    辛德瑞拉的表情微微变化。

    凛绮没有注意到辛德瑞拉本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那棵榛树上了，辛德瑞拉已经将被她粗暴拔断的部分树根做了处理，断裂的树枝也修剪过了。

    庭院后还有几棵树，此刻也被雪覆盖了，辛德瑞拉似乎准备将榛树种到最前方的中央，凛绮点点头，那是她从窗户正好能看到全景的位置，这样也方便她每天关注剧情的动向。

    这庭院虽说是花园，却没有什么花，另外的几棵树也都是果树，凛绮下意识寻找了一圈，没看见果树种，她最熟悉的苹果树。

    凛绮记得别墅前也有一小片花园，花都种在那里，所以厨房后的庭院是辛德瑞拉的地盘，几乎没有人会过来。

    凛绮看着灰树皮的大榛树。

    昨天还没有留意，这样看起来这树枝似乎是折得过大了一些。

    面前的榛树，和童话中提到的榛树枝，就像是原作中娇小到没人能套上她的鞋的灰姑娘，和水晶鞋能当船使的辛德瑞拉的区别。

    “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

    凛绮看辛德瑞拉一直不动，就随意开口，辛德瑞拉又盯着她看了一会，转头自顾自去取了铲子，开始铲雪，挖坑。

    将这样一棵榛树种下去，光是挖坑都是一项大工程。

    凛绮没准备帮忙，辛德瑞拉显然憋着劲呢，他闷声不吭，狠狠掘地，挖得飞快。

    辛德瑞拉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挖好了坑。

    他将雪扬到一边，把榛树扶起，挪入刚挖好的坑里，在旁边填上土，直立起来的榛树更加显出高大了，比旁边的果树都要高上一大截。

    凛绮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树顶，原本的叶子在搬运和种植的途中，都不幸掉落了，此刻树干光秃秃的。

    也不知道种不种得活。

    不，一定能种得活的。

    凛绮的手指轻轻抚过下巴，脑中浮现系统099给她念过无数次的剧情。

    冬去春来，灰姑娘每日都在树枝前祈祷，泪水浇灌树枝，没过多久，树枝就长成了一棵大树。”

    等到明年春天，枝干发芽，剧情就可以飞速进展了吧。

    不，等等

    眼泪浇灌

    凛绮的视线，挪到正站在身侧，也抬头凝视着树顶的辛德瑞拉，他比她现在用的身体高上一个半头不止，金发散落眼前，表情更加冷寂，情绪淡淡，难以判别。

    不在小动物面前，他总是表现得冷漠又讥讽。

    让他用眼泪浇灌树枝

    凛绮开始思考，晚上变成麻雀后，用翅膀将他打哭的概率有多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