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串气泡从口鼻中冒出,忍耐着在水中睁眼的疼痛,赵括奋力游到城门前,他跳入水中前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路程,但激涌的水流大力地推着他的身体,一路将他送到了这原本应该庇护着苦陉城民的城门前。
他吩咐下去命人修筑的机关隧道全都被大水冲垮了,如果不是这样,这位亲自督工建造的创建者,还要亲身经历一遭机关隧道的厉害,受足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下来的苦楚,想到这里,赵括摇了摇头,屏去心中的那些肉疼感,望向面前红木制造的城门。
即便是被泡在了水下,蒙上了一层幽蓝色的浮光,这道城门,也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的恢弘庄严。
然而,绝对没有人能够事先预料到,这城门到了最后,竟然是他们苦陉城的自己人打开的。
赵括一口气快耗尽了,心中还满是踌躇犹豫之情。
开不开门
开城门,等候在外头的全是秦军。
他们连最后一道庇护也失去了,手无寸铁的面对秦国的铁蹄,这样的做法与自寻死亡无异。
可不开城门,城内的所有黎民都将被水淹死,就连那些无辜稚子,八旬老人,也都逃不过这场无差别攻击的洪水。
红木门上的插栓又沉又重,赵括长久地浸在水中,手脚越来越无力,再者,随着流入城中的水渐渐变多,水线也在疯狂的上涨,赵括明白,如果不趁早作出决定,他甚至连浮上水面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因为窒息而在水中死亡。
水线之上,一声遥远的,稚嫩的尖叫,透过层层水波进入了赵括的耳中,显然,一名不该经受战争残酷的孩童也被无情的水流卷走了。
这成了促使他作出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括手中抱着插栓的一端,两只手臂死死地勒着那硌得他骨头生疼的木块,脸上爆出根根青经,双脚蹬着城门的一侧,奋力的向上抬举,在“哐当”一声响后,那根差点要了全城人性命的插栓终于离开了城门。
差点将整座城池灌成水库的河流贪婪的像是要侵占整片陆地一般,打开了城门,还是奔流不止的往外流淌。
早已站在远处,准备验收自己丰盛果实的黎筝注意到了这一幕,立时挥了挥手,让士兵们将第二批的炸药投放下去。
如果说第一次的炸药是为了水淹苦陉,那这第二次的炸药就是为了将河道给重新堵上,不让江水没有休止的往外冒。
收到命令,等候在各条河道处的将士们齐刷刷地点燃了引线,又迅速的跑开。
才刚回到安全地区,身后便传来又一阵的地动山摇。
望着那让人害怕的场景,将士几乎是惊叹地道“真不敢相信,这种与天威无异的动静竟然是我们亲手创造出来的。”
“是啊,”战士失愣愣地望着那天地也要为之倾倒的场面,内心感受到的震撼之情几乎无法言语,“这也太”
他找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描述些上什么,朴素的心中,只觉得带领
他们的将军就像是传言里说的那样,是一尊从天上下来的神明,抬抬手脚便可以呼风唤雨,使天地大动,厉害得没话说。
与此同时,苦陉城中的人民们也在想,如此作为的秦军将领实在是厉害到超出想象,让人生不出与其敌对之心。
第一次的水淹城池正处于他们战意最为浓厚的时候,不少骨头够硬的人都想着,与其投降,还不如就在这座他们生活了数十年的城池中,跟亲朋好友,家人们一起淹死的好,全他们自己一个铁骨铮铮的气节名声。
可等到第二次天地动摇的时候,苦陉城的子民们便换了想法。
那第一次的天动或许还是巧合,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造出第二次,就说明这是秦军蓄意所为,或许这样做对他们来说,还十分的轻松简单
苦陉城民对这样可称滔天的实力所感到心惊。
现在秦国的军队用这种力量毁掉了水渠、水坝,但如果之后直接用在人身上呢
如果是用在城墙上呢
连高耸坚硬的山峰、水坝都抵挡不住的事物,他们的肉身和城墙又如何能抵挡呢
别说是旁人,就连一心想要洗刷自己二十年前在白起身上受到的屈辱的赵括,都因为这第二次的震动而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没办法,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二十年前他战不过白起,因为人家强横的实力放在当世都无人能嬴。
二十年后他战不过这名秦国的小将赵黎,是因为对方降维打击,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一开始他还心有侥幸,觉得只要不是白起,换了个人来随便是谁,他都有很大的赢面。
结果人家白起好歹是有来有往的跟别人打上一场,让人知道自己输给对方真的是棋差一招,可这秦将赵黎却是让人连面都不曾见过,就输了个彻彻底底,一场战争结束,甚至只能知晓对方棋力深不可测,却窥不见其中真意,让人高山仰止般不敢生出冒犯之心。
身后推搡的水流终于流尽了,像是条被水冲上岸边扑腾不止的游鱼般赵括在地面上捂着嗓子用力的咳呛。
他不知在无意中灌进了多少河流,那横冲直撞的液体进入身体后所引发的呛气与难受,让他整个胸腹、鼻腔、喉咙都在感到疼痛。
强烈的咳呛之中,赵括头顶上的光线忽然被什么事物所遮挡,一双制作精细的丝履一步步进入视野。
“是你打开的城门”
赵括顺着那人投下的影子抬头望去,看到一张漂亮好看的汇聚了神明所有心力的面容。
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甫一生出来,就让旁人明白什么叫得天独厚,饱受上苍的爱戴与偏心。
胸口中的情绪一晃荡,赵括才迟迟地反应过来对方跟自己说了什么。
“是你开的城门”
“对、对,没错。”
他说话的声音因为寒冷而发着颤,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带着河水的冰冷,沉重的贴在身上,黏腻包裹着的束缚感让
人不适之极。
赵括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摸样究竟是如何的狼狈难堪。
较之平时的他也是落魄到不行的摸样,更别说是在这个有如天人般的存在的面前了。
在生出爱美之心的同时,他也立时立刻地感到自惭形秽。
可对方却出声表扬了他。
“做的好,你的判断很及时,倘若不是这样,这一次的淹城就要死伤很多人了。”
错愕的表情在赵括脸上一闪而过,他震惊地盯着对方过于出众的面孔,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时候能够呆守在城外的只能是秦军的人。
可他还是吃惊地问出了声“你、你是什么人”
“我”黎筝勾了勾唇,淡淡地道,“在下秦国赵黎,奉秦王之命接手苦陉城池。”
她说话间抽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那柄锤炼得轻薄而锋利的越王剑在阳光之下泛出阵阵耀眼的光芒,在年轻人手中来回的两次晃荡下,更是将这青葱如玉的少年人衬得满身王者之气。
用利剑威胁着对方的生命,黎筝幽幽道“你们还是不要反抗的好,越是反抗,伤亡越大,我们秦国,终究会成为收服苦陉的国家,对于这里安居的民众们,我们并没有伤害之心”
赵黎
此人就是赵黎
年纪轻轻就谙熟兵法,创造了象棋的棋圣
那个多次被人所不看好,却依旧单枪匹马赶到赵国,救群龙无首的秦军于水火之中的赵黎
赵括怎么都无法将重重光环对应到这个面容过于漂亮的年轻人身上。
可再想想她深有大将风范的气度,于敌军城外也有如闲庭散步般自在的摸样,他又忍不住相信了对方的自我介绍。
也对,就该是这么个各方面都出色的人,才会是名享七国的神童,才会走到哪里都有人传她天神下凡,与众不同。
待听到这位神童将军让他不要反抗的时候,赵括的嘴边更是泛起了苦涩的笑意。
反抗,没有了城池的保护,没有了训练有素的军队,被大水冲得四分五裂的苦陉人们,又哪里还有反抗的能力
更何况,赵黎带着的军队,有着让天地动摇,让山川倒塌倒流的能力,又如何是他们这些人组成的人力能够抗衡的
苦笑着摇了摇头,赵括哑着声子的挫败道“不会再有什么反抗了,我们苦陉城投降”
投降
他们心悦诚服地向这位有着天纵之才,所有人见了都要为其让道的存在投降
回头看了眼身后才刚经过大水侵袭的城池,一地被冲出来,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的城民们,赵括又叹息着加了句道“往后,就要请秦国的国君对我们苦陉城的子民们多加关照了。”
深深明白手臂掰不过大腿的道理,心中无限地为黎筝表现出来的能力所折服的赵括终是束手就擒了。
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能仅用半天的时间,打下拥有天险庇护的曲阳城,来到他们苦陉这边儿。
恐怕是运用了同样可怕厉害的手段,曲阳城才会被对方攻破的吧
而除了赵黎之外,这世间大抵也没有任何人还拥有这般强大的心计与实力了。
黎筝仔细地观察了眼赵括面上的神色,发现他说的“投降”都出自真心之后,方才对着身后的秦国战士们打了个手势。
“进城池,我们接手苦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