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岫确实有些累。
一开始只打算躺在床上假寐,意识却渐渐昏沉。
担心洗漱会再度勾起霍野尚未消退的火气,他甚至没换睡衣,草草脱了外套鞋袜,囫囵将自己包进被子里。
在他背后,漆黑触手挥舞,无声将摔落的生命体征检测仪扫进床底,再不见天日。
祂知道那东西和穆子谦有关。
按照人类的说法,应该叫定情信物,直播间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文字,每当瞧见青年袖口露出的银白,都会激动得厉害。
好像单凭一块金属,便能证明青年仍未忘怀。
虽然腕表里头存着的确实是对方与穆子谦的过往恩爱。
思及此,霍野的眉头又皱起来。
居高临下,祂定定盯着合眸睡去的宋岫,仿佛要把人盯出朵花儿,对方在镜头前笑得那样温柔漂亮,仿佛能轻易讨来世间所有的喜欢,唯独对自己,总是冷着张脸,讲话也难听,夹枪带刺。
初见时的和平宛如水里的月亮,在祂展露真实的欲望后,碎成了一百瓣。
但霍野并不后悔。
因为自己根本没可能顺着青年的心意,乖巧安分,挥之即去,哪怕再来千次万次,祂照样会惹对方生气。
簌簌。
柔软的腕足自裤脚伸出,细细长长,轻松绕过被子的阻拦,从青年裤子左侧的口袋里钓出通讯器。
约莫是附近的位置太敏感,宋岫蹙眉,翻身,将被子裹得更紧,那腕足立刻得寸进尺,假装被擒,藏在舒适的暖意里,勾勾缠缠去绕青年的腰。
然后,被身为主体的霍野一把揪住。
诞生了微弱意识的东西,最好还是离自己的猎物远点。
纵然那意识与祂并无本质的区别,仅仅算欲望最直白的化身。
不情不愿地,在绝对会被扯断的威胁下,蛇一样的腕足停下试图钻进青年衬衫的动作,窸窸窣窣,带着连上星网的通讯器一起爬出来。
霍野临时搜了搜床伴的定义。
并在一个呼吸后,完整认知通讯器,熟练将它调整为静音。
仿佛要把之前半个月积攒的劳累一口气补回来,安静整洁的员工宿舍里,宋岫睡得昏天黑地。
直到隐约的敲门声将他惊醒。
天色大暗,床头亮着盏昏黄的小夜灯,朦胧中,有个高大的黑影站在门边,用手接过了什么。
揉揉眉心,宋岫坐起身,唤“霍野”
刚刚才结束漫长的一觉,他的嗓子有些哑,以至于语调再冷淡,尾音也黏连,显出种异常的亲近。
外面的人明显被吓了一跳,弄出点丁零当啷的动静,刚想好奇往里面看,门就被咚地一声关紧。
“是我,”稳稳托着个扣着盖子的餐盘,霍野示意,“晚饭。”
或者叫夜宵。
短短十几个小时,中转站的人类足足来了五次,看在“床伴”的面子
上,
祂忍了又忍,
已然快耗尽耐性。
偏偏,被青年叫到名字的瞬间,那些烦躁又忽地散去。
衬衫皱巴巴箍在身上,头发也乱糟糟,宋岫随意嗯了声,准备下床收拾下自己,一打眼,就瞧见霍野赤着的脚。
尺寸合适的新鞋正孤零零倒在角落,像是被谁踢进去。
宋岫很好,看来以后家里得铺满地毯才行。
虽是这样想,他面上却没露半分破绽,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努力让某鱼脑子里的颜色废料少些。
谁料,下一秒,对方还是凑了过来,垂眸,稍稍侧开高挺的鼻梁。
一个标准的索吻。
宋岫稍稍偏了偏头。
哪怕没抬眼,他也能感觉到,人鱼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自己脸上,又凶又狠,好似要用视线咬掉他一块肉。
“没刷牙,”清楚再逗下去翻车的只会是自己,宋岫抬脚绕开霍野,平静,“脏。”
滴水成冰般的冷凝重新回暖。
亦步亦趋地跟在青年身后,霍野用腿抵住浴室的门,一错不错盯着对方洗脸,漱口,整理衣襟。
接着,仔细放好毛巾,极其自然地仰头,于祂唇角落下一吻,“行了”
蜻蜓点水的触碰,竟真哄住了霍野,中转站准备的牙膏是薄荷味,清清凉凉,祂想继续尝,却被青年往浴室推了推,“去洗漱。”
霍野祂明明很干净,才不需要这种低级的清洁方式。
可青年的话仿若藏着魔力,反驳尚未出口,祂的手脚便不由自主动起来,学着对方的样子拿起玻璃杯。
宋岫暗暗松了肩膀。
他肚子饿,且一连喝了半个月营养液,正惦记着中转站送来的宵夜,没力气胡闹,只想认真品尝食物的鲜美。
无奈,自己这样的外来者,向来不讨世界意识喜欢,刚掀开托盘的盖子,门外就传来急促的响动。
“咚咚。”
“咚咚咚。”
被亲亲屏蔽的4404姗姗来迟,是穆子谦。
宋岫我知道。除了对方,整个中转站,谁还有胆子这样敲他的门。
不愿以私事引来围观,他揉揉小腹,简单安抚了下空荡荡的五脏庙,回身,开锁,顺手把霍野重新推进靠近玄关的浴室。
灯光明亮,走廊里站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首都星离c69星系十分遥远,连续跃迁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即使小十一先前说穆子谦走了特殊航线,宋岫也没料到对方会来的如此早。
嘴角微勾,他道“好久不见。”
穆子谦的指尖动了动,似是终于回过神。
赶来中转站的路上,配对的生命检测仪突然失联,恍惚间,他差点以为所谓重生又是老天和他开的新一个玩笑。
直到穆子谦瞧见青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身量眉眼,对方的样子丝毫未变,仿佛他们中间不曾隔着漫长的七
年、上千个日夜,
青年仅仅是简简单单出了趟任务,
而自己,正如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带着某家餐馆的新菜,叩开安清卧室,提醒对方吃饭。
毕业后,他们被指派到不同的军团,聚少离多,每次相处总是匆匆,更别提约会,这般日常且久远的回忆,穆子谦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却在听见青年声音的一瞬,无比鲜活地跳出来。
喉咙发紧,他道“阿清。”
宋岫嗯了一声。
原主和对方算好聚好散,又有青梅竹马的交情,所以他的耐心也勉强多些。
穆子谦莫名感到慌乱。
似乎有什么正渐渐离他远去。
他太了解安清,对方是典型外热内冷的性格,比起笑容,他宁愿看青年横眉立目,听对方骂自己几句。
半晌没等到穆子谦回话,宋岫主动,“有事”动作却没半点邀请对方进屋的意思,像逐客令。
“这个,”扬手露出左腕的银白,三十一岁的穆子谦恢复镇定,“断联了。”
宋岫还真忘了这茬儿。
当时他差点和霍野擦枪走火,好不容易才找到逃脱虎口的机会,哪有闲心弯腰去捡掉了的生命体征检测仪。
多危险的姿势。
“表带坏了,”默默将某条人鱼拆家的行为遮掩过去,宋岫故意扫过穆子谦无名指的婚戒,“我很安全。”
所以,不需要多余的关心。
“我”那目光仅停留了一瞬,却火焰般烫得穆子谦垂下手。
“直播讲的是真心话,”快刀斩乱麻,宋岫抢先,“没必要道歉,我相信你们在七年前没有任何越线,丧偶另娶不算出轨,放轻松点。”
他语调如常,毫无勉强之意,到最后甚至开了个玩笑,偏生听得穆子谦浑身僵硬。
跃迁途中,穆子谦设想过很多种青年的反应,镜头前那句百年好合,他从未当真,毕竟安清最擅长隐藏情绪。
打也好骂也好,或者直接开枪崩了自己,无论如何,对方都不该云淡风轻,调侃他和安辰的关系。
宋岫却极坦然。
这就是“安清”给出的答案。
原主理性、坚强、有原则,别说结婚,只要确定穆子谦和安辰有了恋爱关系,便绝不可能逾矩。
伤心,愤怒,亦是某种意义上的藕断丝连。
原主怎会对穆子谦展现。
唯一让宋岫在意的是,浴室里过分安生,常言道,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他都做好了霍野冲出来搅局的预案,居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听说你和安辰在录节目,”准确将自己摆到哥哥的位置上,宋岫提醒,“早点回去,别让他”
哐啷。
哗啦。
浴室里传来一片瓶瓶罐罐滚落的声音。
宋岫悬在胸口的石头终于坠了地,皱着眉,也没避讳,“霍野。”
最后一个字,重重沉下去,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
“烫。”房门虚掩着没锁,衣衫不整的人鱼走出来,摊开泛红的手抱怨。
祂没穿鞋,上身赤着,肩头随便披了件作战服,额发湿漉漉,散发出和青年同款的洗面奶味,怎么瞧怎么亲昵。
穆子谦一眼认出作战服左侧熟悉的编号。
是安清的。
未等他询问,那男人便挑眉看向他,一本正经,“你好。”
“安清的弟媳。”
4404噗。
扎心,真扎心。
也不晓得对方是从哪儿学的这些词。
但主角攻的脸色已然肉眼可见地黑成锅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