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江南,秋意绵长。
深秋残荷,池塘边,萧君泽转着手中长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青蚨也十分紧张“为何魏帝突然要您回去,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您如今的身份奴婢愿意去襄阳营救您的学生,还请陛下莫要涉险”
“那倒没有,”萧君泽淡定道,“他的脾气,若是知晓了,必然是来信大骂,断然不会不动一点声色,而且”
而且以冯诞的城府,知道这事,肯定也不会故作不知,既然北魏行宫的消息如故,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元宏对他一直不归,产生了相当多的不满。
“而且,”萧君泽轻笑着摇了摇头,“以他的脾气,只是说说而已,不会在我不在时,轻易动襄阳城的安排,毕竟,那个没落的河阴镇,对他来说,也是很心痛的。”
青蚨听不明白“此话何解”
“知道襄阳最近一年给国库了多少税赋么”萧君泽凝视着枯萎的荷叶,“三年前河阴镇的工坊搬迁时,他本以为会是两处聚宝之所,结果河阴镇不但失去了往日繁华,反而成为朝廷乱源,元宏,他是个好皇帝,他是希望治下子民,能安稳富足的。”
所以,这两年来,虽然有许多势力垂涎他治下日渐富足的雍州,但元宏却力排众议,没有让任何势力过来染指。
“那么,陛下,您还是要回去么”青蚨光是想想这事,就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这如何使得,便是奴婢同意,萧尚书也不会允许的。”
皇位不只是巨大的权势,也是枷锁,南朝的皇帝可不像北朝,能随便御驾亲征。
“为什么不去呢”萧君泽轻笑一声,“不来一场让双方各退一步的大战,怎么来一场时间久些的协定,让我想要的盛世,早些来临呢”
“萧尚书”青蚨还想垂死挣扎。
“萧衍那里,我会去解释,”萧君泽不以为意,“去荆州而已,萧衍知轻重,此战若失,南朝便真的国祚短暂了,必须有一场胜利来向朝中世族交代,否则,萧家这皇位,也难以长久。”
萧衍很快知道萧君泽想去荆州前线的事情。
在沉吟片刻后,萧衍叹息道“看来陛下也心中明了此役紧要,如此,臣愿效犬马之劳。”
萧君泽无奈道“我萧氏一族,自高祖立国至今,不过二十一年,却一连换了六任皇帝,国中六次叛乱,在天下人眼中,早已天命微薄,若此次江陵再陷,失了荆州,那便是天命已失,怕是朝野上下,都要思索退路了。”
南朝能有什么退路,要么向北魏投降,要么换个皇帝。
萧衍也是萧氏宗族的一员,知道自己权利来源,当然愿意和萧君泽一起捍卫这萧氏的王朝。
同时,南朝世族们也明白这一点,他们也会全力支持即将到来的荆州之战失去荆州,不止是会断掉与蜀中联系,还会失去南朝赖以生存的长江天险,这是自认为中华正统的南朝世家
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萧君泽在次日的朝会上,便提议亲自前往江陵督战,以举国之力对抗北朝南下。
这次,大家都知事情严重,赞同声远胜过反对,甚至很多老臣看着萧君泽目光都饱含泪水,说是觉得陛下有十年前的武帝之资。
于是,很快,在世族的支持下,南朝又从徐、郢、扬、湘、江州之地调兵,聚集十万大军,前去支援荆州,同时,带着皇帝本人的南朝水军开始准备,大船会逆江而上,直奔战场不远的江夏督战
许多年长的江淮居民,都感觉到阵阵寒意,似乎想起了五十年前,元嘉草草,仓皇北顾之时,那尽成废墟的江淮诸郡,想到那春燕归,巢于山林的血腥战争。
一时间,长江北岸的许多村落,甚至整村整村地逃入山林,躲避兵灾。
水军逆江而上,主要借力于东南风,同时摇橹划桨,至于雇佣纤夫拉纤则是多在江陵之上的三峡之地。
江陵之下,长江水流平缓,除了借风帆外,每艘大船皆有数十名橹手,用人力加速,让这次皇帝的御驾亲征,倒也没有多花费时间。
萧君泽不急,因为元宏那边的车马更慢,他要将淮河一带大军重新聚拢,带到荆州,耗费的时间远在南朝之上。
萧君泽到郢州之后,元宏甚至才离襄阳的东边的随州还有数百里。
唯一的问题,就是萧君泽一时半会没法回襄阳,因为如今的长江两岸,都有南齐水军巡逻,很难走水路去,至于陆路,则到处都是北魏的斥候,太危险了。
于是,萧君泽只能写了一封长信,准备给元宏赔礼道歉。
“亲爱的宏,当你看这封信时,我已经当上了南齐皇帝”
萧君泽不知道怎么就开头写上这了么一句,旁边的青蚨正在研墨,随意瞟到这句话,整个冷漠脸险些裂开。
“陛下”
青蚨厉声道。
萧君泽有些尴尬地把信团起来丢到一边“哎,青蚨你别生气,我只是写着好玩,不可能真这样写的别怕别怕”
青蚨胸口剧烈起伏,犹疑地看着萧君泽,一脸不信。
萧君泽轻咳一声“真的,我没想乱来,至少现在没有,我这就换一封。”
于是他又重新提笔,飞快重新写了一封信。
青蚨伸头看了看,终于松了口气,警告地看了一眼少年,这才将信用漆封好,拿着前去令人送信。
元宏收到从襄阳发来的信时,已经是五日之后。
他的大军已经兵分三路,从随州、襄阳、安陆南下荆州,直奔江陵。
萧君泽的信里写了因为南北两朝都在长江戒严,他回来的路实在是危险,但是呢陛下,我在南朝也没有白来,我勘探了长江诸城地形城防之图,回头就给你送过去,到时我亲自给你道歉,还会给你讲南朝这边发生的事情,包括那个萧昭泽的底细,我知道他的大秘密,求您千万不要动明月和阿曜,他们都是好孩子,无论如
何,孩子是无辜的啊
“这小子,总算还有软肋,”
dquo”
冯诞在他身后为他披上一件披风,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陛下,高车诸部,又有不稳之意。”
元宏放下书信手指一僵,有些疲惫地向后依靠在冯诞身上,闭上眼睛。
这些日子的军情,让他的心神损耗严重,虽然有徐太医随时汤药服侍,却依然有力不从心之感,夜间尤其咳嗽难止,每到这时,他总会有时不我待之感,便更想在身体未垮之前,拿下南朝。
毕竟,他的太子还年幼,气量亦有不足之处,他实在是不放心将这大好江山,交入稚子之手。
“先通传诸部酋长,此次南下,不会再征调塞北诸部,”元宏想了想,又道,“去将元勰唤来。”
随后,北魏与南朝便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战,这次,元宏心无旁鹜,他战略目标十分明确,便是拿下江陵。
但萧君泽南朝将领已经做好定计,借水之势。
荆州如今还是云梦大泽的势力范围,一到八九月枯水期,连接着长江的云梦泽会被芦苇与湿地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细碎湖泊,且这些湖泊每年都随水势变化,不是熟悉地形的人,在这里很容易误入大泽,迷失其中。
而北朝虽然大军压境,补给线却十分孱弱,全依赖着这些年萧衍重新疏浚的杨夏水道。
在淮河一带战役中展露头角的冯道根提议,将在杨水上游截断水流,让杨夏水道干涸,三十万大军的粮草便很难再从襄阳运送而来,这条计策迅速被采纳。
同时,萧衍调派他亲信陈庆之带两千兵马,于杨水入汉江的竟陵城袭击镇守此地的魏军,断掉魏军粮道。
他们也定下以水军袭饶魏军,解江陵之围。
这个计划开始十分顺利,但因着元宏不远处督战,北魏军居然硬顶着南齐军队的袭扰,从不追击来袭扰的小股的南齐军,而襄阳城的大船,更是于劣势中突破南齐水军封锁,在北魏军即将断粮之际,将粮草送到江陵城外。
而这时,江陵已经被围近百日,诸军以老鼠木屑为食,城池岌岌可危。
一旦此地失守,凭江陵与襄阳的犄角,整个荆州都会守不住。
然而,在巨大的压力下,南朝也爆发出巨大的凝聚力,南齐大将韦睿借着水军相助,一夜之间,在江陵城外的河边,筑起一座仅有一面城墙的草城,并且借着草城的掩护,及时将粮草送入江陵城中。
北魏这次终于不能再忍,与韦睿部众爆发大战,韦睿详装败退,将元英大军引入了就近的大羽泽中,然后,便借着最近越强势的北风,以云梦泽的芦苇枯蒿为柴,让埋伏其中的小队,点燃了大泽的芦苇蒿草。
一时间,浓烟蔓天,整个北魏军军心大乱,纷纷溃逃,又因不识路途,数部分散,沿途踩踏、毒烟而死者不可计数。
元英手下五万大军,仅以身免,杨大眼等部,也损失惨重。
至此,江陵之围终解,南齐大军成攻入驻江陵,而杨水出口的竟陵城,则成为了北魏军北撤的最大的阻碍。
元宏是个能屡败屡战的,心态很好,对此次失败虽然难过,但也调整好心情,准备亲自带兵拿下竟陵。
就在这时,南朝遣派使者,送来国书,表示愿意两军议和,放北魏大军北归,但有些条件,希望与北魏皇帝商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