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洛阳。
永宁寺塔已经建好,九层的佛塔庄严恢弘,有大风吹过时,檐下的塔铃声响清脆,能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寺中每日香火缭绕,僧人们做着早课、念着的佛经,庄严肃穆。与那混乱压抑的洛阳城,仿佛是两个世界。
但这深严的佛法,却是如今在洛阳王宫中,仰望永宁寺塔的胡太后无法接触的。
这座她亲自督建的佛塔,与她隔着一座巨大的天堑,她被囚禁在宫墙中,已经好长的时光了。
“母后,”一个七岁的小孩在她怀里疑惑地抬头,“您怎么总是在看这座佛塔呢”
胡太后幽幽道“只是在想,为娘积累多年福报,为何会是如此回报”
小皇帝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不理解。
胡太后看着孩儿无辜的面庞,泪水忍不住流下来,从刘腾与尔朱荣掌权后,她便被幽禁在北宫,宫门的钥匙掌在刘腾手中,平日只有宫娥将饭食从门缝中递来,任何人都不能和她见面。
平日衣食不能果腹,若不是孩儿发烧哭泣着要见她,如今她也见到孩儿。
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明明前几年,大魏还蒸蒸日上,万国来朝,怎么突然间就处处烽火,大厦将倾呢
尔朱荣如今在朝中已经都督诸州军事、位列三公,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只要再上一步加九锡,便能逼迫皇帝退位,自魏晋以来,但凡退位的皇帝,便必死无疑,以尔朱荣的残忍,她这太后,也必然没有好下场。
胡太后内心充满了恐惧,她需要帮助。
她低下头,凝视着手上的一张纸条,这是她今天吃饭时,从饭底发现的。
元魏之中,终是有人,愿意站出来,与她一起,重新夺回这江山。
而第一件事,便是要取了尔朱荣,还有刘腾的性命
西北,凉州。
数百名北魏的禁军将士正护送着数十名僧人,行走在河西走廊的茫茫荒野之上。
他们是当年建永宁寺塔时,北魏派人去天竺迎接的僧人与佛骨。
这一路艰辛曲折自不必提,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等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凉州时,才收到那北魏已经分崩离析的消息。
好在,虽然耽误了些时日,但不到半年的时间,襄阳大将贺欢便平定了西北,恢复商路,为首的禁军将士们商量一番之后,果断决定抓紧时间返回关中,再观察局势而动他们的家眷亲人都在洛阳,哪怕局面如此,也希望早日回归。
“于将军,你说,这襄阳军士不是与你们敌对么”一位温和的老僧用刚刚学习不久的汉语问道,“如今从凉州过去,千里皆在襄阳治下,你们便不担心么”
于叉罗虽然神情充满忧虑,但对这位大师却十分恭敬地道“襄阳一系,百无禁忌,只要不扰民伤民,向他们提请文书,便不会阻碍我等归家。”
看这位大师十分
好奇,于叉罗沉默了一下,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敷衍道“达摩大师一路观看,便知道他们的等事了。”
他虽然心里十分钦佩那位的倾天之才,但他的亲爷爷于烈却在孝文帝的灵堂上,被那人一击毙命,爷爷去世后,朝廷虽然极尽嘉奖,却到底少了一位帝王心腹,害得他们家被堂叔一脉排挤,他也领了这远行西域的苦差,四年都未归国。
于是一行人向南而行,这些天竺僧人不由越发惊讶于这沿途的安宁。
完全没有于将军所说的“西北民风彪悍,难以管制,所以盗匪山野横行”的情况。
反倒是沿途商路顺畅,到处都是运送羊毛、粟米的牛马,随处可见。
达摩大师便好奇请教一位商队主事,询问这些货物是从哪里购得。
“这些都是泾州的货”那带队氐人笑道,“这商路一通啊,襄阳的货直接沿着渭水送到这边,没有沿途征的商税,便宜了不止三成,机会难得,大家当然要多买些”
不用这位老僧多问,他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收获,什么便宜的毛料他抢到十匹,家里大小子媳妇们都能出一套好的衣服什么青盐卖出了个好价钱,换到了一口铁锅,回到家里要庆祝上三天
还有一串碎玻璃,用来镶嵌在窗上,冬天在床头炕上就可以搓线缝衣服,再也不用去冻死人门口借光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儿子进了贺将军的戌卫队你怎么知道他打败了三个族人
就算达摩大师听不懂其中的很多名词,但也十分温和地表示了恭喜。
那商人的心情似乎都非常好,走之前,还分了他一小团茶饼,说是今天他开心,也没有什么给大师化缘,便用这茶叶代替了。
达摩大师看着他欢喜的背影,微笑着合什念了一声佛号,便拿着茶叶,笑眯眯地找于将军借一个茶壶。
于叉罗有一套玻璃茶具,是他的宝贝,在天竺靠着这东西煮茶论法,有着不小的名头,天竺僧人也觉得茶的品性与佛法十分契合,以至于如今茶叶如今已经是与丝绸一样的大宗物资了。
“这茶,都已经是杂胡们也喝得起了”听到大师说起这茶叶的来历,于叉罗瞬间觉得这茶水不香了。
他凝视着茶水,眼中是深深的叹息“那样神秀的人物,为何偏偏不是生在文帝陛下的子嗣之中,却是”
如果他是孝文帝的儿子,朝廷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冯司徒、彭城王啊,你们当年就该以文帝的遗诏而行啊
他们很安稳地见了贺欢手下,达摩大师对这位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平定了西北的将军很感兴趣,但对方忙得根本见不到人,只能遗憾错过。
于叉罗从贺欢军营中出来,从军卒手中拿回自己武器时,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要不然,我便留在这贺欢麾下,反正那位陛下是如今世间最有帝王之资的人物,投奔了他,也算他们万忸于氏未来的出路
他依然记得那日,那人在文帝的灵堂前,那石破天惊地一声
“我来见证”
那样惊艳的人物,只需一面,便刻魂刻骨,在脑海之中,便是过近十年的光阴,也未曾有一日褪色。
在他手下,襄阳与南国都越发强盛,而北朝,却是变成了如今的亡国之相,这离孝文皇帝过世,还不到十年啊
但他在贺欢帐外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这位将军。
于叉罗出生鲜卑八姓,终是有些自尊,微微咬牙后,便转身离开。
他还可以去投奔斛律明月,谁说就非这贺欢不可
“啊嚏”贺欢猛然打了一个喷嚏,从西北各地文书里抬起头。
是有人在想他么嗯,肯定是阿萧在想他了。
贺欢托起头,突然就想起那一夜,大狗二狗想赖在阿萧床上,被他赶走。
当时阿萧赤着半身,半支在床头,轻笑道“你把我儿子赶走了,我可就不暖和了。”
他当时便挤到被窝里,一把抱住阿萧,嘻笑说“我就是你儿子”
想到这,他捂着发烫的脸,回味着那幸福日子,又忍不住叹息,继续处理着西北的政务。
他已经忙疯了,连抽空每天给阿萧回信的时间都没有
至于那个等在帐外鲜卑于氏族人就先等着吧,投奔他的氏族实在是太多了,得排队才行,若是等不了,那就是他们无缘了。
襄阳,萧君泽在窗外远远看着坐在学堂里的三狗,神情若有所思。
这学堂之中,十几个小孩子都学得很认真。
萧君泽在知道这些孩子大名时,还是很惊讶的,毕竟这些孩子的名字拿到后世,那是后世东魏西魏的半壁江山啊。
“主上,小公子礼貌懂事,敬爱亲友,学习又认真,您还在担心什么呢”青蚨有些疑惑,主上已经在窗外看了小半个时辰了,实在是不理解。
“三狗,他眼光挺不错的,”萧君泽看着课堂里和独孤如愿坐在一起的狗子,幽幽道,“但有时船太多了,我还是会担心他翻啊。”
青蚨听不懂。
萧君泽继续道“你看,他身边不只有孤独如愿,还有宇文家的黑濑,李虎这些小孩,这是在撬他哥哥们的墙角啊”
青蚨不觉得有问题,答道“那又如何,小公子生得可爱懂事,说话又好听,处事又公正,同学们自然喜欢与他玩耍。”
萧君泽摇头“你不懂,他不是公正,他只是在玩,他喜欢别人听他话的感觉。”
青蚨更不理解了“那岂不是更好,公子小小年纪,便有御下之能,啊主上,难道您”
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您是担心小公子将来为了大位,与兄长不和”
这倒是个问题,毕竟为了皇位,世间便没了父子兄弟,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劝诫“那您不如早立太子,这样,才能全他们兄弟情义”
萧君泽翻了个白眼“你这想到哪去了,我从不担心这事。”
青蚨于是问道“那您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把握不住,”萧君泽叹息道,“我觉得黑濑比独孤如愿更合适当第一跟班,三狗眼神还是差了些,只跟着脸走了”
青蚨脸色一黑,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那还得多教教他您的真传啊。”
萧君泽不悦道“这什么话啊,我骗过人么”
青蚨低下头,恭敬地沉默住了。
萧君泽认真道“青蚨啊,我生平,从不负人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