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黎曼告诉过宋衡阳,人与人交往中要给予空间,没有哪个人会喜欢同旁人无时无刻在一起的,那会使人感到压抑。
也不会有人喜欢自己的人生被别人决定。
宋衡阳听懂了,他也尽力做了。
“下个星期一,我可以找你吗”宋衡阳在衣衫下看着沈致,朦胧的光线为他布下暗色的阴影,清凌凌的眸子格外动人心魄。
“我想跟你一起过生日”,宋衡阳握着沈致的手请求道“可以吗”
沈致心脏猛地跳动两下,偏开眼含糊道“你生日应该跟盛夫人和小睿一起过,那天那天我没空。”
宋衡阳拽着沈致的手腕,微凉的指尖触碰着温热的皮肤,莫名地引起战栗。
“真的不可以吗”宋衡阳低声重复道。
沈致挣开宋衡阳的手,退出那片阴影,璀璨的金发在阳光下流淌着润泽的光,如玉的侧脸如同触手生温的美玉。
“我真的没空”,沈致敛眸,他现在已经弄不清楚他跟宋衡阳是什么关系,是情侣么,他好像也没那么喜欢宋衡阳。
但不可否认,宋衡阳很符合他小时候对昂贵华美玩具的想象。
是他得不到的精美礼品。
“我会给你送礼物的”,沈致扔下这句匆匆离开。
他不适合宋衡阳,他的手掌布满了尖锐的利刺,会划伤娇贵的珍宝。
沈致头一次体会到楚释说过的话,他会伤害到宋衡阳。
楚释没说错,橱窗的玩偶应该在装潢高雅的商店寻找伴侣,而不是为落地窗前的路人停留。
沈致走回了学校,他其实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在学校待了四五天,将学生会的事情安排好之后,辞去了学生会会长的职务。
沈致想连带着创新创业大赛也不去了,却遭到老师的反对。
“为什么要退出现在已经进行到收尾阶段了,省奖应该是没问题,五位数的奖金肯定是我们这个团队的。”
“说不定可以冲一冲国奖,你是主要负责人,你的功劳是最大的,与唾手可得的荣誉失之交臂,太可惜了。”
“上次宋衡阳加入的时候,就跟我保证过肯定可以获国奖,他在国际赛事取得过那么多成就,这次赛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惜他退出了。”
沈致删删减减。
他很想问句,宋衡阳为什么要加入这项赛事,对宋衡阳无论是在金钱和名誉并没有什么助力,后来又为什么莫名其妙退出。
“你好好考虑考虑。”
又一条消息弹出。
沈致手指顿了下,将输入框打出的字全部删除,简单回复道“好的老师,我会认真考虑的。”
沈致打开了和宋衡阳的聊天框,从那天到现在沈致都没有联系过宋衡阳。
“你当时为什么要加入创新创业大赛”沈致隐隐觉得宋衡阳加入的原因跟他有关。
沈致心里升
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在他心里,宋衡阳是富家子弟跟初中时高高在上的那群富二代是一个世界,被这种人爱慕,沈致有种报复的爽感。
可宋衡阳又是盛夫人的孩子,盛夫人对他很好,沈致不愿意伤害盛夫人,因此他抗拒着这份暧昧不清的情意。
“国奖奖金比省奖高,学长可以多分到点钱”,宋衡阳很直白,沈致在他这里不需要隐藏什么,因为沈致在盛夫人那里几乎没有秘密。
宋衡阳说的话极其自负,仿佛他就该是这样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沈致却没对宋衡阳感到反感。
沈致眼神闪烁几下,盯着宋衡阳发的消息屏息不语。
“但是没有我的话,学长自己也可以得到国奖”,宋衡阳不甚熟练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
沈致关掉手机前看了眼日期,拎起外套出了学校。
本来他是想随便选个礼物送给宋衡阳的,现在沈致改变了想法。
或许他应该好好对待他交往的第一个朋友。
沈致去了学校附近的礼品店,还没转几圈就遇上了冯瑶。
他的母亲。
“妈你怎么在这儿。”沈致捏着袋子,看着面前有些憔悴的女人。
冯瑶长得很漂亮,如果没有沈致的父亲,她现在应该还是风韵不减。
冯瑶勉强笑了下,仔细打量看起来陌生又熟悉的儿子,她在她儿子的脸上甚至可以看到她最恐惧人的样子,这使冯瑶很少见沈致。
“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好吗”冯瑶穿着淡色的连衣裙,快要入秋的季节,她穿得略显单薄,整个人都显得摇摇欲坠。
沈致点点头,脱下外套披在了冯瑶身上。
少年人略高的体温没有使女人软化面色,冯瑶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向沈致跟自己相似的眼睛,才拢拢外套,轻声道了声谢谢。
“不客气”,沈致手指微蜷,低声回应。
冯瑶一直不大喜欢他,因为沈致跟他父亲长得很像,沈致对此没有任何怨怼。
他是他父亲血脉的延续,也是他父亲罪恶的产物,冯瑶能够把他从那个恶魔手里带出来,沈致就很感激冯瑶。
沈致也很少出现在冯瑶面前,他不想看到冯瑶目露惊惧的表情,那会使他惶恐不安,沈致会不自觉怀疑自己是否会跟他父亲一样。
变成令人憎恶,充满罪孽的嘴脸。
冯瑶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咖啡馆,选了个包间,里面环境挺安静,绿植打量得很好,空气中没有刺鼻熏人的香氛,舒适的氛围让冯瑶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里还不错”,冯瑶环视周围,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小致可以常来。”
沈致为冯瑶点了杯蓝山咖啡,对冯瑶的话没有反驳。
沈致没有多余的钱来这里消费,他赚来的钱一部分交了学费,一部分存了下来。
“妈,你找我有什么事”沈致抬起眸,看着啜饮着蓝山咖啡神情喟叹,逐渐放松下来
的冯瑶。
冯瑶舌尖被苦涩的咖啡收敛,熟悉的咖啡香气给她充足的安全感,冯瑶慢慢开口道“小致,你贺叔叔现在公司出了点问题,妈妈想你能不能进博瑞帮帮你贺叔叔。”
冯瑶的眼睛盛着期待的光,沈致投向冯瑶漂亮的眸子,里面有柔软温暖,独独没有爱。
“我跟华泽已经签订意向合同,违约的话要赔钱”,沈致声音平缓,不像是拒绝,更像是叙述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冯瑶没有领会沈致的意思,微笑道“没关系小致,你贺叔叔会处理,你来博瑞可以直接当总经理。”
沈致没见过天上掉馅饼的事。
他没那个运气也没那个福气,他更愿意相信贺海鸣在筹谋什么。
“妈,那你呢”冯瑶当了贺海鸣许多年秘书,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沈致也不知道冯瑶现在成了博瑞的代表法人。
冯瑶脸上带上沈致从未见过的幸福情态“你贺叔叔给了我一小部分博瑞医疗的股份,说是保障我的未来。”
沈致缄默下来,理智告诉他,贺海鸣有问题。
情感告诉沈致,他要是如实相告,冯瑶肯定不会开心也不会相信他。
咖啡放得太久,冯瑶不再喝了。
咖啡馆里冷气开得足,冯瑶这时才感觉到身上衣服的暖意,冯瑶拉起衣服看了看,“小致现在买这个牌子的衣服穿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这个牌子的。”
冯瑶说的是沈致知道他穿的衣服是贺期礼的后,回家把所有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换上了他初次进贺家穿的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
冯瑶一直不知道沈致不喜欢的不是衣服,是贺期礼这个人。
“这衣服不一样”,沈致没有想要多解释。
他上大学的时候穿得也是他打工买的衣服,沈致那时想要改变自己,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包装了自己,买了假的名牌。
然后他去盛家被盛夫人发现了,盛夫人没有揭穿他,用各种借口把衣服送给了沈致。
“小致,你再考虑考虑”,冯瑶最后劝道。
沈致没有回应,而是掏出一张卡放在桌面上,“这是贺家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钱,我不是贺家人,这些钱我应该还。”
冯瑶愣了下。
“小致”,冯瑶失声喊道,她莫名心悸。
冯瑶感觉沈致很陌生,陌生到沈致的面容扭曲变化到形成了她最憎恶的那个男人的模样。
“你好像你父亲”,冯瑶喃喃道“你好冷漠,贺家给你的东西,全被你用钱来换算,你是没有感情么。”
沈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致在存钱的时候会想,他有一天把这钱还给贺家时,冯瑶会不会问问他这钱是怎么来的。
会不会心疼他这些年的付出与努力。
可是没有,沈致得到的只是冷血的批判。
“妈,那年初中班级丢钱不是我偷的”,沈致垂下眼帘,这句话莫名其妙地被讲出
来了。
沈致很想有一天能够把这句话讲出来,可他不知道跟谁去讲,尽管现在不合时宜,讲话的对象也不愿听,沈致说出来就像是舒了口气。
这些年郁结于心的东西全部疏散开来,离开了他的身体。
冯瑶后退一步,肩膀上的外套滑落在地,恐惧地看着沈致,桌子上的卡她没拿,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沈致默默把卡收起来,蹲下身捡起衣服,将上面的不小心沾染的脚印抹去,重新穿上。
沈致拎起礼品袋回到了学校。
他送给宋衡阳的是个小工艺品,很小很精致,同样也很下功夫。
沈致磨了几乎整整三天才做好。
如果宋衡阳不喜欢的话,他可以送给自己,这样他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件礼物。
“我带你去吗”楚释象征性地询问了下沈致。
沈致拒绝了,他并不想去宋衡阳的生日宴会,尽管盛睿也邀请过他。
他送个礼物就走。
“不用了,我自己去”,宋衡阳亲手把表送给他,他也得自己把礼物交到宋衡阳手中才行。
宋衡阳的生日恰好是中秋,夜晚的月亮如同银月盘高悬在澄明清澈的天空上,星疏风淡。
盛家沈致去过无数次,这次他不大想进去了。
别墅区的保安都认识沈致,招呼道“小沈老师今天又去教课啊”
沈致笑着回应道“今天不上课,我朋友今天过生日给他送礼物。”
保安让他进去,沈致迟疑地给宋衡阳发了条消息,“礼物在保安亭,你记得取。”
“我不进去了”,沈致想他过来送就算是交到宋衡阳手中了,“等下会有人来拿。”
保安大叔拉着沈致不让走,“小沈老师,我虽然没文化但是我好学,你能不能教我个题,让我好在我闺女面前显摆显摆。”
沈致想着教个题也不费事,于是同意了。
然后偷偷给保安发消息把人留住的宋衡阳就看到平时温隽的学长一脸崩溃地喊“这是立体的,不是平面,不可以拿尺子直接量,平面也不能”
“可我拿尺子量的数跟小沈老师你算出来的数是一样的”,保安大叔小声辩解道。
沈致
“不要再气学长了”,宋衡阳走过去拉着沈致的手拽到身后,对着保安大叔道“我把人带走了。”
沈致被宋衡阳牵着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宋衡阳算计了。
“你让保安不让我走的”沈致怀疑道。
宋衡阳没有否认“学长只需要等我一小会儿就好,我来得很快。”
沈致听懂了宋衡阳的意思,他不知道宋衡阳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其实没有任何让人喜欢的地方。
“我不想等你”,沈致移开视线,淡声道。
宋衡阳一点都没被打击到,不气馁道“以后我再快点,不用学长等我,我也可
以见到学长。”
沈致抿抿唇,没有回应,把礼品袋递给了宋衡阳。
宋衡阳小心翼翼拆礼物。
沈致想要阻止,可他的包装很简陋,没一会儿的功夫就露出了真容。
贴满碎钻的小人娃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歪着头,眼睛是用猫眼石装饰的,整个造型憨态又可爱。
“钻是假的”,沈致细白的手指点点它的头,“他是一个被伪装起来的玩偶,看起来昂贵其实廉价。”
宋衡阳清凌凌的眸子在月色下镀上银色的光,声音在夜色下也显得缠绵,“所以学长是把自己送给我了吗”
沈致呆住了,抬头怔怔撞上宋衡阳纯粹的黑眸。
他不是这样想的,然而沈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好像宋衡阳说的才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我很喜欢”,宋衡阳直接为沈致送礼物的缘由划上了一个句号,沈致再解释也不能了。
“假的你也喜欢”沈致犹疑道。
沈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问宋衡阳,好像在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才能让他安心。
“他很漂亮,没有碎钻也很漂亮。”
“他很善良,他会为了救小孩把把自己的碎钻弄掉。”
“他很努力,没有碎钻也在发光。”
“他很厉害,不需要碎钻那点微弱的光。”
“所以假的又能怎么样呢改变不了他的优秀”,宋衡阳眼神赤忱,他望着沈致一遍又一遍肯定着他。
“假的碎钻是他的主人为他增添的负累,他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责任,也不必感到愧疚。”
沈致手有些抖,下意识地抓住宋衡阳的衣袖。
他是救了盛睿,但是也借机从盛夫人那里取得了工作的机会。
沈致一直为此惴惴不安,他拒绝了盛夫人丰厚的报酬,又拿着比普通教师高的工资维持他的大学生活,这让他感觉在挟恩图报。
好像他是吸血的水蛭。
“我”沈致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妈妈说学长人很好,车那么急,学长很有可能跟小睿一起卷进车轮里,但是学长还是去救了小睿,妈妈很感激你,爸爸也是,小睿也是,我也是。”
宋衡阳轻轻拥住他,“学长已经很好了,没有人会比学长做得更好,永远不要怪自己,受害人永远不应该受到指责。”
沈致喉咙发哽,推开了宋衡阳。
沈致困在父亲家暴的阴影下无法挣脱,他把自己代入家暴者的角色,替他父亲向他母亲赎罪,踽踽独行一步一步坠入深渊。
“学长,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宋衡阳拿出了一个跟沈致的贴满碎钻的小人娃娃一模一样的小人娃娃。
不同的是猫眼石被换成了黑钻。
宋衡阳把它塞到沈致手中,“这个钻是真的,你送给我一个,我也送你一个。”
你把你送给我,那我也把我送你。
沈致莫名想到了这句话,耳尖发烫,“你怎么会跟我送一样的你是变态么,偷窥我”
宋衡阳低下头同沈致眉心相抵,认真道“在小说里这种行为叫做痴汉,我是学长的痴汉。”
沈致注视着宋衡阳诚挚的眼睛,偏头吻向他的唇,呢喃道“那你可要看好我。”
不要让我走向黑暗,让我永远处在光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