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剑宗小师兄虞别夜。
十三岁破九转天,一人一剑杀穿半座魔窟,据说那日的魔血将魔窟的墙壁都染了个通红,残阳如血,他却兀自纤尘不染,是当之无愧的奕剑宗年轻一代最强战力。
甚至可以说,他一人便肩挑起了奕剑宗的宗门大旗,只要有他在,奕剑宗便绝没有宗门绝断的可能。
同样也是奕剑宗小师兄。
这位提剑便能震慑半座魔窟的少年,体弱多病,常年畏寒,肤色苍白,一张清俊无双的脸,却反而加重了这种脆弱易碎感,看起来就像是个十足的病秧子。
病秧子平时懒懒散散抱着手炉,一脸疏离,人畜无害,看上去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除了那些震撼人心的传说,几乎快要成为与书舍湖心亭融为一体的画中人。
但只要他抬手握剑,奕剑宗所有的人,哪怕在入定,也会睁开眼。
便如此刻。
虞别夜三息屠尽谢柏舟所在的谢氏别院的时候,“小师兄为了他的山猫妖提剑去找谢家少主了”的消息,甚至还没有传遍整座奕剑宗。
剑气漫卷,杀意冲天,凝禅悄悄缩了缩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忘了自己如今命珠滚烫,连带着眼底都泛起了一丝微红,分明是个烫手山猫,哪里可能不惹人瞩目。
只是虞别夜这一剑,到底没有挥出去。
“这一整座别院的一百多条人命,还不够赔谢柏舟的一次罪吗”一道近乎空灵的女声响起,从天而降的女子分明还是一张少女的芙蓉面,却梳着夫人的发髻“看在我的面子上,宽宥他这一次,好吗”
挡在谢柏舟面前的这人凝禅认识,叫祝婉照。
这人是谢柏舟的表姐,据说两人青梅竹马一并长大,幼时还有婚约。可惜后来奕剑宗的楚宗主想要续弦时,看上了祝婉照,不知许了谢家什么好处,十里红妆,硬是将祝婉照娶了回去。
结果洞房当夜,据说还没礼成,楚宗主突然走火入魔,不得已闭了死关,到现在还没出来。
祝婉照像是白捡了一个宗主夫人的名头。
只是事发突然,她尚未在奕剑宗立威,虽然全宗上下都尊称她一声“夫人”,但楚宗主到底什么也没给她留下,是以她看似权力很大,实则身份处境都颇为尴尬。
而奕剑宗的楚宗主便是谢柏舟的师父,昔日的未婚妻一夕变成师娘,据说祝婉照出阁那一夜,谢柏舟也曾对她说过,只要她想,他便带她远走高飞。只是那日他在谢氏别院枯坐一天一夜,最终还是没能等来她回头。
真是好狗血好缠绵悱恻好令人唏嘘。
也难怪凝禅偶尔下山的时候,看到山下小镇书店销量最好的爱情本子,总是离不开这两位主角。
后来在奕剑宗中,两人自然免不了碰面,据说两人都保持了谢氏一族的体面,在一众明里暗里的看热闹目光里,维持了完美的仪态。
除了今日之前,无人知道他们之间再有什么交集。
但今日此刻,若非祝婉照一直暗中关注着谢柏舟,又怎会在第一时间便来到这里
凝禅竖起耳朵,从虞别夜的怀里探出脑袋,悄摸摸看了过去,露出了八卦的目光。
她捂住胸口,分不清自己的命珠是突然又灼热了几分,还是她想要八卦的心跳得更快了些。
是余情未了,还是死灰复燃
是爱别离,还是憎相会
她还在乱猜,便听虞别夜的声音带了几分倨傲地响了起来。
“看在你的面子上”虞别夜牵唇笑了笑“你算什么东西”
祝婉照脸色骤白,身体微晃。
“但我可以给闭死关的楚宗主一个面子。”
虞别夜干脆利索地收剑,扬了扬下巴“只要你亲手捏断他的腕骨。”
祝婉照沉默不语,倒是谢柏舟终于笑了一声,松了剑,抬起手来“何必劳烦她。”
他右手按住左手小臂,眼眸落在虞别夜脸上,近乎偏执地与他四目相对,五指用力。
一声骨碎。
谢柏舟的小臂以一种奇异的姿态耷拉了下来,他的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滴落,嘴唇紧抿,却硬是一声没出,强忍了下来。
虞别夜颔首,表示满意,说话算话,转身就走。
凝禅听着身后莫名的老头长吁短叹的声音。
“失去这个机会,想要再杀他,就很难了。谢柏舟啊谢柏舟,虽然我也没了记忆,但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世界”
后面的话,凝禅听不清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括号和句号,心想,这个世界有什么问题吗
她没能有太多其他的念头生出来。
因为在回到奕剑宗以后,凝禅就笑不出来了。
原因很简单,虞别夜觉得她会被逼到显原形,究其原因,离不开一个弱字。
并且以他虞别夜的身边不应该有这么弱的山猫为借口,压着她练了足足五年剑,说是不到九转天就别出去丢人了。
凝禅无力反抗,练剑练得昏天暗地,不光要和已经有了天下第一剑之称的虞别夜对招拆招,还要陪着他四处降妖伏魔,力挽狂澜。
准确来说,每一次都是她在前面拼死拼活顶着输出,快要不行的时候,虞别夜再从天而降,一剑做个了断,干脆利索,收工回家。
力是她出,功是他领。
怎么不说一句虞别夜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换做是谁在他身边,逼也能逼出来一个天下第二剑。
如此五年下来,十七岁的凝禅已经八荒天,从“虞小师兄那只招惹不得的山猫妖”变成了“天下第一剑那只会用剑脾气不太好招惹不得的山猫妖”。
没好到哪里去。
这五年来,凝禅被压榨到一滴都没有了,就连奕剑宗的八卦都只能在溜出去贪嘴的时候,听昔日的几个小妖朋友提两嘴。
小妖朋友叫阮龄,本体是山雀,收集八卦的本领是比别人强了那么一些。
譬如别人的八卦就只有简单一句“据说谢家那个少主谢柏舟频繁进出宗主夫人祝婉照的院子”
但到了阮龄这里,就会多一句“但衣服还算整齐,我猜暂且还没有越界。不过前几天,祝夫人的房间里有砸碎瓷器的声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瞧瞧,脑补的空间这不就大起来了。
作为回馈,凝禅也偷摸摸教了他两剑。
阮龄极为高兴,他握着手里的木剑,脸上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
“小禅,有朝一日,我是说有朝一日。”他斜斜刺出一剑,摆了个架势“说不定我也能和你一样,能除魔卫道,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和这个世界。”
凝禅没当回事,她刚刚跟着虞别夜从一场恶战里回来,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安安稳稳才是福,就算真的有这个机会,就你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你也别冲在最前面啊。”
阮龄嘻嘻一笑“谁说我是三脚猫,我是山雀妖。”
凝禅又给他纠正了两个动作,时间不早,她不能久留,回去还要继续没日没夜的练剑,两口吃完阮龄带给她的大肉包子,凝禅马不停蹄地先走了。
虞别夜果然已经在剑舍等她了。
凝禅磨磨蹭蹭上前。
虞别夜看她一眼,低头擦自己的剑,随口问道“刚才去哪里了”
凝禅哪里肯说实话“去看剑谱了。”
虞别夜没什么,只是在接下来与她对招的时候,轻描淡写掏了块手帕出来,在将剑点在她咽喉,昭示她又一次落败的时候,俯身将她嘴角的油渍仔细温柔地擦干净了。
凝禅“”
有点脸红,但因为这样被拆穿的次数太多,她莫约脸皮也厚了起来,想红,但红的不是很好。
倒是胸口的命珠依然滚烫。
尤其在虞别夜距离她这样近的时候,还会比平素里,要更炙热一些。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烫。
她甚至想过,如果哪天突然不烫了,她可能还会觉得有点冷。
凝禅自己也忍不住有点觉得好笑,然后告诉自己,可能是因为奕剑宗的夜太凉,又是一年秋风起,虞别夜早早披上了大氅,她却还能一身夏季道服活蹦乱跳。
问就是她们山猫毛厚不怕冷,完美借口。
但就算她再不怕冷,如果有可能,凝禅绝不想在被虞别夜暴虐以后的深夜,独身一人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走在奕剑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朔月。
凝禅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的神色却收敛了起来,直至变得与平日的她大相径庭,简直仿若换了个人。
直到行至一道高大的黑影面前,凝禅有些敷衍表面却很到位地行了个礼“怎么突然叫我”
“再不叫你,你怕是都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奕剑宗的了吧。”那人转过来,露出一张英俊却上了些年龄的中年面容,他神色淡淡,颇有些不怒自威“六年过去了,你还记得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凝禅低眉“接近虞别夜,杀了虞别夜,然后喊你来剖尸。”
那人看她片刻“别的没什么长进,修为倒是涨了不少。”
凝禅沉默片刻,从善如流道“不涨怎么杀他”
“用他教你的剑杀他吗”那人笑了一声“凝禅,你可真行。”
凝禅眉头一跳,没忍住反唇相讥道“比起你还是差远了。都姓虞,你们应该是一家人吧有多深仇大恨才能连尸体都不放过”
那人垂眸看她,不辨喜怒。
“凝禅,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半晌,他的声音里倏而带了几分讥诮“他如此这般对你,全大陆都知道虞别夜有只捧在心尖的山猫妖。你呢你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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